后半晌,甘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来请钱氏,说是有要事商量。
甘二夫人睡过后精神尚可,与丈夫对视一眼,“老爷一起去吗?”
甘云松想起今晨归家时候老夫人的态度,有些失望。
“我送你到中堂花园,就不进去了。省的母亲见了我跟你一块,又说你缠媚。”
钱氏心说原来你也晓得自己的亲娘是个不讲道理的货色。
只是嘴上没说,跟着丈夫出门。
夫妻两个中堂分开,钱氏扶着钱妈妈的手臂:“去医堂查的事情如何了?”
钱妈妈摇头:“花了些银子买通一个小医童,只是他手伸不到药材上头,且得些时候。”
她们怀疑老夫人这些年一直给的坐胎药有问题,无凭无据,只好暗中查探。
进清风苑的时候,正堂没旁的人在,只老夫人一个。
钱氏恭敬给行了礼,甘老夫人不让坐下,她就顺从地站在地上。左右刚睡醒,站站也挺好的。
甘老夫人看她如此,勉强满意,只是一开口说的话就很不中听了。
钱氏听她所求,真想翻个白眼:“大房侄女出嫁,从二房伯娘的嫁妆里头挪铺子,母亲觉得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
甘老夫人就知道她守得紧,挑剔她反问的语气:“你嫁进来给这家里做了什么功劳?大房三个儿郎顶门户,撑住这个家,你享了这么年大房的恩,几间铺子有什么。”
钱氏来前心里劝了无数次自己不要生气,人家说了什么只当耳旁风。
只是这家里头的人好像拿捏她好脾性,什么脏话难听话都能当面甩出来。
“婆母这般说,儿媳妇也不知该如何辩白。”
钱氏道:“您这头也不是没给过二爷妾房,我也肯容人。是男人自己不愿意,牛不肯低头喝水,难道能强按?”
“铺子而已,给漫漫添妆台也不是不行。但非要说是我亏了大房,欠了大房的恩,用铺子给他们还人情。呸!且不必委屈大房的人。我不沾他大房这点恶心买卖。”
甘老夫人竖起眼睛:“钱氏!你敢忤逆婆母!”
“母亲要这么想,儿媳也没得法子。”
钱氏忽得精神清明:“这恶毒人莫不是打量着气她,好连累得孩子没了?”
“铺子给不给,母亲与二爷商量吧。”
钱氏抚上肚子:“我这里头的孩子金贵着呢,就不在母亲跟前吃晦气了。”
左右清风苑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伸手拉扯她。
钱氏走得利落,甘老夫人脸色阴沉,摔了茶碗就喊去把大老爷二老爷叫回家来!
大老爷甘清泉当值着呢,被老母一声喊,脚步匆匆地告假回来。
一回来见弟弟埋头不语,上座的亲娘虎气十足地叫骂着。
“又怎么了这是!”
“大郎回来正好!快看看你这不孝的弟弟,看他如何护着那贼妇,看他如何把你们的母亲活活给气死!”
甘云松见大哥到了,终于抬头看过去:“把钱氏嫁妆里的铺子挪作漫漫的嫁妆,是大哥的意思嘛?”
甘清泉说不是呀,看向那头呜呼的甘老夫人:“娘,是你让弟妹把嫁妆转给漫漫?”
“是我的主意!漫漫议亲的常家门楣多好,若是没几样体面的底子压箱底,如何能在常家立起腰杆?”
甘老夫人望着大儿子:“娘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呀。常家看重漫漫,姻亲之间不就是互相欠着嘛。他常家得了这份脸面,必然会为我儿官绩考核上美言几句!”
甘清泉本是有些责怪母亲的。
听她一番言辞,眼神闪烁,其实觉得很有道理。
他这个不入流的典史做得真是不耐烦了。
人到中年再不进一步,这辈子就没什么机会爬高了。
“二弟...我不知母亲有此打算。”
只是朝着甘二老爷时候,他这个做哥哥的还是很要脸的:“你看此事......”
甘云松扶额一口长叹。
“父亲去了,你我兄弟守着甘家这座宅院,理当守望相助。”
闻言,甘老夫人和甘大老爷同时神情一松。
有谱!
“可母亲和长兄这些时候真叫我失望。”
甘二老爷摇着头看着穿官服、气派凛然的长兄:“大哥!你如今怎么变得如此昏头!”
他不过出门一趟,甘漫漫和何氏做了那般辱及门风的丑事,竟连三月不到就走动自如。
“大哥,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呀!弟弟我瞧着你如今是非不分,跟着母亲胡闹又丢人,真是失望透顶了!!!”
甘老夫人喝道:“二郎!你说什么!是不是钱氏又在背后挑唆你们兄弟....”
“母亲!”
甘云松少有对甘老夫人厉喝,此时扯着喉咙一道喊,震得老夫人瞪大眼睛僵在座上。
“母亲,你这些年对钱氏稍有不满便狠话无数,对玉珠那孩子也无慈爱之情。”
“这些便罢了,他们是二房的人,我总想着自己补偿她们母女就是!”
“可母亲为何对我也变了!”
说到此处,甘云松伤心不已:“母亲,儿这一趟出门,险些丧命在水匪刀下呐!母亲自我进门,一句平安与否不曾问,连我吃喝过没这样平常的关爱也不说,张口只问这一趟挣了多少,又从岭南弄回多少茶货!”
他是儿子,有母亲血肉养育之恩,便罢了。
钱氏是外嫁媳妇,“母亲究竟怎么有脸问儿媳妇要财物给隔房的侄女!当年父亲在时,咱们家里最难,宁去外头借了利钱,也不曾动过母亲您一分嫁妆!”
甘老夫人:“我......”
“还有大哥!”
甘云松红着眼眶看向长兄:“大哥!你这官做到如今这份上,连兄弟都不要了吗?”
“当年你的官身捐银是何处来的,您还记得吗?”
甘清泉藏在袖子间的手一下攥着,眼神中满是耻辱。
“是钱氏嫁进家中,连三朝回门都不及,便被母亲诓了部分随嫁兑成银子才给你捐的官身。”
甘二老爷说起这件事儿,对妻女的愧疚越发浓重。
“大哥,这十几年你做官,二房可曾索过一点回报?”
不仅没有索要回报,便是做生意遇上难关需要疏通,他生怕影响长兄的官场声誉,每每避开不给他添麻烦。
撕破了窗户纸,两边都脸色难看。
甘老夫人见势不对就要捂着胸口晕。
甘云松由着一大群婢子仆妇上前,冷冷一哼。
“大哥,我愿意做孝子,也愿意做大哥的臂膀,我心中从来尊敬大哥,记得大哥年幼时忍着自己饿肚子给我分半碗粥的兄弟情。”
“可是大哥,你不能拿我当傻子!”
此番话情真意切,是甘云松死里逃生后越发珍惜亲缘的感慨。
只奈何他说千般万般真心,落在大老爷耳中无外乎成了怨怼——二郎至今算得这般仔细,可见从很早就在嫌弃他这个兄长窝囊了!
二房
甘荔跨进阿娘院中,就听到钱妈妈不满的话语。
入内一问,才知后半晌发生了什么。
“一群没底的贪婪货色!”
钱妈妈咬牙切齿:“当年咱们夫人刚嫁进来,人手什么都不熟悉,红抬一样样入了小库房,老夫人竟是半夜不睡去偷换了,给大老爷捐了个小身道。”
“如今又惦记夫人家嫁抬里的铺子,要给三姑娘出嫁添体面。这家人怎么不去抢啊?”
“好了,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不要再说了。”
钱氏懒得翻陈年旧账,见玉珠愣着,怕吓坏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对了,你明日要去茶山,人手安排好了吗?”
甘荔点头。
一边陪阿娘说明日的出行安排,分神回忆梦中。
那时也是这般。
只是老夫人借口二房没男丁,是大房的三个儿郎顶家定门户,母亲心有委屈却被拿捏无子这一个短处。
当时阿父正与码头漕帮闹腾,母亲分身乏术,再是不愿意也只得吃了哑巴亏,掏了三家临街的铺子送到大房。总算堵上老夫人的嘴。
“阿娘,你会把铺子送出去吗?”
“不会!”
钱氏斩钉截铁:“你阿父已经去清风苑了,他走前说了,谁要敢动阿娘嫁妆的主意,便是在戳他脊梁骨笑话。”
甘荔露出轻松的笑容。
所以梦中不幸不会再发生,她终究还是改了一家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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