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恬在一众人群里,总算找到了崔念几人。给她占的座上,堆满了马鞭帕子。
她一来,崔念顺手将那堆零碎一推,见她神色不虞,问:“怎么了?”
李芷恬嫌弃的很,扁着嘴道:“又撞见太子了。”
崔念同情她,却笑得没心没肺:“他怎阴魂不散的,见着花就去嗅蜜。”
李芷恬心情几分郁闷:“他说要纳我为侧妃。”
崔念惊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他莫不是认真的?这种话也敢乱说?”
皇室莫说娶五姓之女为妻了,纳妾更是无稽之谈,太子莫不是疯魔了?
“瞧他那样倒是很认真。”
崔念安抚:“不怕,圣人还不至于那般昏聩。”
李芷恬目光投向天际,低喃道:“谁知道呢,圣人这两年,出格的事做的也不少。”对于应王的处置,圣人也不过发了通脾气,寻了个小小惩戒就应付过去,更何况是他疼爱有加的太子?只怕日后圣人被逼迫得紧了,真会一反其道,反噬世家。
“咦?我莫不是看错了?”卢三在旁惊呼一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她遥遥指着场内一名男子,不确定道:“那……莫不是王麟?”
几人闻言一惊,皆向场中望去去。就见王麟驾着一匹枣红骏马,与一众郎君们立在一团,他那一身玄衣混在庞杂的人群中不大显眼,偏那张俊秀的脸庞格外出众。
李芷恬一愣,想起二人分别时他意味不明的话语,他这是要……
崔念问:“他怎的上场了?”
王麟与其他世家子一般,甚少参与跟皇子角逐的活动。在圣人面前为皇子们避嫌,已成了顶级世家子们默许的规矩。
崔念看向李芷恬,“你们发生了什么?”
在大事上,王麟自有章程,他甚少这般冒进。
“他……撞见了我与太子。”
崔念了然于胸。那便不奇怪了,只有在阿恬身上,王麟才有出格举动。
场内参赛的郎君们见王麟也在其列,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王麟一时被其他人孤立出来。异状最终惊动了上头的圣人。
圣人坐在高处,半眯眼看向场中这名年轻郎君,从记忆里翻找出他的名字,淡淡问向身边的贺公公:“那是王故之的小孙子?”
琅琊王氏家主正是王故之,乃王麟的祖父。
贺公公远远确认了两眼,恭敬回道:“正是他的嫡出孙子,姓王名麟。”
“嗯……”圣人语气拉的绵长,面无波澜,只道了一句:“长得不错。”
只评一句男子长相,可见圣人对于他的举动,不甚赞同,贺公公在旁不敢随意搭腔。
又听圣人问了一句:“他上场,是想求什么?”
马赛若能摘得桂冠,可向圣人求一物或一事,这也是郎君们趋之若鹜且世家子要避嫌的原因。往日,大多都是皇子们摘了冠花,所求也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的小物件,借此来博圣人的欢心。
贺公公忙赔笑着道:“圣人说笑了,此小子年轻,未必能摘得冠花。”
圣人闻言缓缓而笑,贺公公心知此话说到他心坎上了。
太子隔着人群瞧见了他,斜眼蔑视了他一眼,手下轻抚着坐下的马鬃,并未将他放在眼里。他身下是圣人所赐的罕有良驹,乃西域朝贡而来的大宛马,非王麟座下的党马可比拟的。
他这临阵磨枪,最终无非是贻笑大方。
二皇子也见到了他,驾着马挤到他身侧,关心道:“知空怎来了?本宫记得名单上不曾有你。”
王麟挽绕着手中马缰,半垂着头,眉眼稀疏,他声色无波道:“临时起意,也想跑来玩玩。”
二皇子猜测,他当是重金买下了某位参赛子的名额,顶替了上来,又忧虑道:“今日你若是输了,只怕……”
他破例参赛,若是不能得胜,反而名声有瑕。
王麟浑不在意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所以我只是来玩玩。”
二皇子心中暗叹一声,他虽与王麟相识多年,常常无法洞悉他心中所想,唯一能让他反常的,只有他那个青梅。
二皇子一顿,如梦初醒。
他向场外远眺一圈,果然找见他那小青梅李芷恬,正紧张的一瞬不瞬盯着他。
心下了然,他道:“本宫会帮你的。”
却见王麟打马向前,轻飘飘丢了一句,“不需要。”
时辰已到,众人整备完毕。一声彻天的锣响,马赛正是开启,场上顿时沸腾声一片。
太子越众而出,仗着身下宝驹,一瞬间遥遥甩开与他人的距离。
李芷恬紧张的站起身,在人群中找见王麟。他拉着马缰,稳健的行在马队前列,脸上依旧是往日的淡定。
崔念笑呵呵将她拉回座位,安慰她:“你莫操心,他自有章法。”
他有没有章法,她心里清楚,但是他的举动,常常搅得她失了章法。
她气鼓鼓道:“他若是输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哄他!”
几人闻言,笑作一团。
这两人,一个惯用哄的,一个惯用诱的,也不知谁能赢过谁。
参赛的郎君们瞬息不见了踪影,李芷恬瞧不见他,心下愈发紧张。
她望向悬挂在场中的那朵鲜红的冠花,心里担忧,他若摘得冠花,圣人未必会高兴。
更何况,他摘了冠花又如何,党争之事横贯在中间,两家亲事还未达成一致,他断不可能去向圣人求旨赐婚。
如此算来,他这番举动,是输是赢,反而都吃力不讨好。
他到底想做什么?
赛马需得穿越猎场,山地泥路,淌溪钻林,极其考验座驾与驾马技术。
王麟身下的马被他亲手驯养多年,聪明机灵,与他很是合拍。
他缀在太子身后四五个身位,不远不近的跟着。
奔腾的马队钻入树林,惊起一阵飞鸟,猎物皆惊,向四散奔逃而去。
冗长的枝叶刮过众人衣袍,带出簌簌之声。
出了林子,便离终点不远了。
太子抽空向后遥望一眼,就见王麟在他身后不远处,中间隔了两三个人。
他忽然高扬马鞭,往近前一根枝丫一勾,将一束碗口大的枝叶狠狠拽于身后。
枝叶倾倒,虽不是什么粗壮的枝干,却也将后方几个马匹吓得惊乱一阵,那几人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王麟似早有防备,扯着马缰驾马一跃,直接跳了过去。
太子再回头时,身后便只剩下王麟,隔他不过一个身位。
他脸上一片淡然,与他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嘲意。
太子生怒,方知他如此难缠。
很快,两人钻出了树林,终点就在前方二里处。
王麟的马头已经追至太子马臀处。
太子咬了咬牙,猛抽一鞭,就要抽在王麟的马头上。
王麟拽着马缰的手就那么轻轻一带,马儿甚是聪慧的偏了偏头,躲开了去。
王麟俯下身,姿态有如猎豹,遥遥一扬马鞭,马儿顿时向前跃进了好几步,直冲到太子前方去了。
太子见状怒目圆睁,大喝一声,驾着马就要加速。
谁知王麟那马儿脚步一转,就挡在他身前,吓得太子的马慢了两拍。
太子一惊,想绕过他。
熟料,两匹马离得太近,王麟的马鞭直接抽在太子马头上。
那马儿吃痛,一甩马头,长长嘶鸣一声,脚步便慢了下来。
待太子重新加速追上,须臾之间,王麟长手一伸,一手夺下了冠花。
场中霎时间爆发出激烈的轰鸣声。
烈日下,鲜艳的冠花被他一手捧在胸口,衬得他面庞璀璨耀眼。
他淡淡看向太子,唇角一勾,比那冠花更加夺目,“我赢了。”
太子满脸燥怒,扬起马鞭狠狠抽起自己的座驾,胡乱泄愤。
马儿被乱鞭抽的惊慌不已,直在原地打转,口中不断悲鸣,前蹄扬起就想将身上之人甩下。
下人们见状忙上前阻止,拉扯了好一阵才将受惊的马儿拉了回来。
太子泄愤反而让自己险些出丑,好不狼狈,被人扶下马后,从随从身上抽出长剑,怒气冲冲就要将那马给刺穿。
內侍们忙抱住他,哭劝道:“殿下使不得,此乃圣人所赐,圣人还在上头看着呢。”
听见“圣人”二字,太子狂躁的情绪顿了一顿。
他狠狠掷下长剑,猛得甩了那內侍一耳光,怒声道:“用得着你来提醒孤?”
內侍仿佛习以为常,捂着脸跪在地上,还不忘讨好太子:“殿下英明,是奴婢操心过度了。”
场上的欢呼声,早已一阵高过一阵,久久不见平息。
这厢,王麟攥着冠花,那欢呼声于他只是情理中的点缀,面上不见波澜。他驾着马在场中悠悠哉哉转了一圈,也未去向圣人领赏。
沸腾的气氛,在他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中,诡异凌乱的低迷下来。
马蹄踏在尘嚣中,渐渐盖过人群的窃窃低语。秋风乍起,卷起几缕烟尘,将他玄黑的衣袍掀起了一片衣角,似振翅的鹰。
他虽端坐在马上,下一刻却仿佛要被秋风托举腾飞。
翔鹰缓缓行至李芷恬所在之处,停在原地。
场中须臾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随他凝聚而来。
他唇角冉冉勾起,笑若骄阳,比头顶的烈日还热烈怒放。
他忽然大喊一声:
“李!芷!恬!”
喊声悠悠荡荡,泛起阵阵涟漪,向四周圈圈扩散而开。
李芷恬一惊,吓得整个人站了起来。
就见他将那怒红的冠花扬手一抛,烈焰的红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一瞬不瞬砸入她怀中。
一时,李芷恬仿佛坠入幻境,周遭一切声响霎时消影无踪,眼里只剩这灼眼的红,与远处遥遥与她相对的身影。
耳边只余心跳震动,浑身上下好似被烈日点燃,体内之火冉冉而上,向四周蔓延扩散,心口被灼烧得几欲跳出她的胸腔。
耳边,王麟字字铿锵,有如金玉击石,缭绕上天际,
“我,王麟,心悦于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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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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