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自身难保吗....”南乔低下头,视线落于她腰间那把过分锋利的刀上,“我来,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南乔眼眶忽然有些发酸 ,连声音都变了调,“我想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叶浮灯抬起那双清冷的眼。

冗长的寂静后,南乔才听见她的声音,“老楼主的死,我并不知情。”

“可你是见他最后一面的人。”南乔跪坐在地上,几近哀求,“我爹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他生前是什么样的人,你们难道不清楚,你们就没有心吗?”

“你这是在跟杀手谈感情。”窗外雨声如瀑,她的话也如雨点那样冰冷无情,“老楼主太过心软,不适合做楼主,也不适合做杀手。他以为只要他当上了楼主,便能停止这场杀戮,但是以他一人之力,又怎么可能撼动整个鸣玉楼的根基。”

她扒开南乔缠住她小腿的手,“不要逼我动手。”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南乔已经破罐子破摔,“当年您又为何会进血狱,以右护法您的身手,怎么会杀不了那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

叶浮灯捏着剑穗的手一紧,“意外。”

十二月初七的雨夜,寒风阵阵,大雨连绵,天黑的像浓重的墨,深沉地化不开。

叶浮灯奉命去刺杀岭南瓷商大户杨千成,杨千成为人高傲自大,最是看不惯官府那一套死板的规章制度,处处跟官府作对。

以至于树敌太多,有人花重金,买他的人头。

那日叶浮灯解决完杨家前宅的众多人口后,飞身来到后院,见一妇人步履蹒跚,往竹林甬道处跑去。

妇人像是在故意等她,引她去甬道深处。

叶浮灯早已看破她的伎俩,立马原路返回,果然没多久,妇人便又自己回来了。

叶浮灯握着剑鞘的手一扬,屋顶上的瓦片飞出,直直地打在妇人的小腿上,妇人双膝跪地,狼狈地扑在地上。

她全身是血,几乎分不清衣裳原本的颜色,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道门。

叶浮灯从屋顶上一跃而下,雨滴滴落在她带血的剑上,她剑指妇人的眉峰,声音寡淡,“无须再藏,我知道这屋里头还有人。”

叶浮灯斜睨着眼,透过着纱纸窗,隐约看见有一小女孩缩在小床上,侧着脑袋睡得正香甜,而在她枕边的桌案上,放着一串未吃完的糖葫芦。

叶浮灯下意识想踹门而入。

“求求你,放过我的女儿,她是无辜的...”妇人眉心一跳,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匍匐到她的脚边,抓住她的衣角,声泪俱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能给我什么?”她在连绵不绝的雨中轻笑,“你们死了,我才能活。”

“况且,若我说要将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呢?”

“只要你能放过我的女儿,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也愿意。”妇人磕了几个重重的响头 ,袖袍随着动作起伏贱起点点污泥。再抬头时,她额头中间已磕出血印,显得有些可怖,可眼神却是坚定的。

叶浮灯心底一颤,仿佛在十几年后的今天,她还能够拨开重重迷雾,见到那双她幼时最爱的,永远盛满了温柔的眼睛。

坚韧而有力,温柔而缱绻。

她们的眼睛好像。

雨声淅沥砸在斗笠上,雨水顺着她的鬓发滴落,叶浮灯白皙的面庞沾了血,像是一只嗜血的恶魔。

下一秒,她抬起手,纤细如叶的刀刃薄光粼粼,眼看就要落下,妇人认命似的闭了眼,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妇人恍惚之中,隐约看见那刀光从自己耳边擦过,割断了鬓边的青丝。

“十二月初七,妇人余氏,已死。”清寒的声音逐渐被弥漫的雨雾所掩盖。

天边雷声轰隆,妇人劫后余生般的睁开眼睛,抹了把堆积在眼眶发涩的雨水,视野渐渐清明起来。

此时天光清疏暗淡,院中万籁俱寂,只听雨声潺潺,那一缕青丝在半空中打了个圈儿,被卷入漫漫雨点之中。

“老楼主不希望你重蹈他的覆辙。”叶浮灯收回思绪,眸子里是深不见底的暗流,“他那么费劲心思让你离开鸣玉楼,你倒好,自己又跑了回来。”

“我不能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

“好。”叶浮灯垂眉轻叹,“我只能告诉你,此事跟天星阁脱不了干系。”

“天星阁...不是早就不过问我楼中之事了吗?”

南乔蹙眉思索良久,作为楼中四大分部之一的天星阁,原本的职能是收集各路情报,但自从三年前天星阁上京总部离奇失火后,天星阁便一蹶不振,已经不再担任情报站的职能。阁中仅剩的人员,也仅仅从事简单的武功典籍或秘闻的整理工作,不再过问楼中之事。

叶浮灯没回答她,只是侧过身,随手拈起案上的桃花酥,慢吞吞地尝了一口,“在城北的张家糕点铺子买的?”

南乔还未曾从悲伤情绪中缓过神来,只得愣愣地点了点头。

外头的雨雾更浓,南乔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连同那桃花酥的食盒一起,如烟一般闪向窗台,倏忽不见。

荆州的雨季似乎格外漫长,叶浮灯来荆州不过半个月,几乎日日都在下雨,因此她住的西厢房更是整日都湿哒哒的。

昨日折腾地太晚,又去南乔屋子里转了转,这一睡竟又睡到了晌午。好在昨日府里乱作一团,施帷查了一圈也没查出什么,更没人有时间管她这个假顾青梧。

雨还在细细密密地下,寝被中潮地难受,叶浮灯伸了伸懒腰,不紧不慢地从榻上爬起来收拾东西。

既然事情已毕,那她也没有继续待在荆州的必要。

新鲜空气带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叶浮灯穿过抄手游廊,尽头是一处奇石环绕的小池。

小池边的凉亭里,竹帘翩动,少年正对着她,倚在那张大理石桌案前,扬着眉弯着唇,与他人攀谈。

不知道是说到了什么,对面那人勃然大怒,重重地把杯盏往案上一砸,随即甩袖走出凉亭。

江迹尘倒也不恼,吹了吹杯沿,慢吞吞地抿了口茶。

热雾上浮,叶浮灯对上他那双雾蒙蒙却又带着笑意的眼睛。

“顾小姐。”

他只穿了一身淡蓝色的水色长袍,露出衣襟上镶嵌着的精美云纹,长发依旧只用一根布条轻轻束起,颇具随性之意。

叶浮灯前后望了望,颇为不满,“江大人,有事吗?”

“进来避避雨吧。”

叶浮灯下意识拒绝,“不用了,谢谢大人好意,我还要去帮舅母买东西。”

江迹尘眉眼微动,望着青灰色的天空,“那走吧。”

他一撩衣摆,顺手拿起被半搁在角落里的罗伞,回头见叶浮灯还在原地,“走啊,怎么不走。”

叶浮灯不明白他的意思,“大人这是....”

“我见你没带伞。”江迹尘的眼睛又弯起来,“我突然想起来我正好也要出门,不如载你一程?”

叶浮灯摇摇头,客气而又疏离,“我觉得不用麻烦...”

“你若还想出府。”江迹尘眸色一暗,盯了她一会,声音冷极了,“那就跟我走。”

叶浮灯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他。明明她身上根本没带什么包袱,他是怎么发现她要走的?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

江迹尘捉住叶浮灯细瘦的手腕,将人扯到细密的灌木丛边,晶莹的水珠沾湿了他的碎发,他耐心地解释,“今天看门的就两个侍从,你跟着我走,他们不敢拦你。”

叶浮灯默默地跟在他身侧,偷偷抬眼打量他,少年在旁执伞,他的发丝贴着面颊,睫毛和眼睛生的极为漂亮。

这该死的还有几分姿色。

要放在平常,若有人敢拦她,她大可全部杀了,不过如今她倒想看看这江迹尘江都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名侍从唯唯诺诺,“事情还未调查清楚,都督没事还是不要出府的好。

“府里头太过乏味,我带顾小姐出去透透气。”江迹尘垂眼轻瞥两人,“怎么,我出府还得跟你们汇报?”

“这...”两名侍从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这自然不用,江大人您请。”

马车晃晃悠悠淌过泥泞,在未完全融尽的积雪上碾下一圈圈车辙印。

叶浮灯抬手掀起车帘,静静地看着飘飞于天地间的雨丝。

“好不容易出来了,想吃什么?”

“我不是很饿。”叶浮灯的声音闷闷的,“大人送我到前方那个铺子前就好。”

“我听说三珍斋的烤鸭可谓是荆州的一绝,烤鸭皮酥脆柔嫩,油脂在烤制中完美渗透,这一口下去啊....”

叶浮灯背过身去,不为所动。

江迹尘望着她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更深,“还有那银湖醋鱼,鲜美的鱼肉和独特的醋汁令人回味无穷。细腻的鱼肉浸染着醇厚的醋香...”

如今正值冬末初春之时,寒意未散,又碰到连绵雨天,街道中行人稀少,但三珍斋里却人满为患。

江迹尘挑了个靠窗的雅间,往下看,就能看见各色的罗伞在雨中浮浮沉沉,油布棚子下的食摊冒出阵阵烟火气。

叶浮灯原本还有些矜持,吃东西也是细嚼慢咽的,后来抵抗不了食物的诱惑,渐渐狼吞虎咽起来。

她狠狠地咬了一口烤鸭,感受鲜嫩的汁水在口中散开,一下抬头,见江迹尘略微惊诧地看着自己。

江迹尘夹了一筷鱼肉,淡淡开口,“出了荆州往南走。”

叶浮灯回盯着他,眉眼郁郁,却并无任何心虚,“为何....要往南走?大人,我想我只是出府帮舅母买些东西。”

江迹尘极轻地嗤笑一声,“难道你不想离开荆州?”

“你来荆州,无非是为了杀王允,你早就知道他是害顾府的凶手。”江迹尘说的平静而坦然,“你也知道,一旦施帷知道你的身份,不会放过你。”

叶浮灯眉头微皱,白皙的脸颊因热气而被熏的微红,她继而放下筷子,桌子底下的手缓缓落于银蛇似的剑柄上,她懒得再装,“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帮我?”

“诶,并非非亲非故,天下确实没有免费的午餐。”江迹尘顿了顿,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她,“不过我帮你,是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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