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牌号为1377的住户,您有访客正在门外等候。”
轻缓的电子音在客厅内响起,独特的嗓音拉回了林攸序的思绪。
那是一种很年轻的声音,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尾音有一点上翘,像个钩子似的,能把这样平平无奇的一句话都说得那样缱绻。
但是伴随着这道声音的微不可闻的电流声,又恰好可以打消这些旖旎。
他把视线从墙上那件有些陈旧的白色大褂上收了回来,轻轻的皱了下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失忆回到这个住处后,每次听到这个中控ai的声音,心口都会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既觉得安心,又觉得悲恸。
尽管他已经不记得了。
林攸序扶了扶眼镜,把手边的行李箱靠着墙边放好,这才走过去开了门。
“呦。”
来人穿着军装,懒散的靠在墙边,向他看过来时墨色的眼睛微眯了一下,随即唇边扬起了一抹带着点邪气的笑。
“林攸序,好久不见。”
林攸序偏头,盯着对方那张几乎挑不出什么错的脸定定的看了好几眼,才从仅剩的记忆里,搜索出了一个名字和面前的人对上了号。
“阿塔塔。”
“binggo,答对了!”阿塔塔冲他打了个响指。
“怎么,你不邀请我进去吗?”
门口的面积不大,阿塔塔还高他一个头,以至于他们两个人这样面对面站着,空气都变得有点闷热。
林攸序的指腹不紧不慢的摩挲着门柄,看着他没有说话。
阿塔塔挑了挑眉,像是从沉默中猜到了什么。
下一秒,他上前一步,猛地凑到了林攸序面前。
林攸序愣了一下,下意识警惕的往后仰了一下,但还没等他有什么推拒的动作,对方就十分自然和他错开身子,大步跨进房门,一路绕过茶厅,坐在了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沙发上。
林攸序:……
他暗自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量,看着自己失忆的这些年日渐消瘦,说是骨瘦如柴都毫不夸张的腕骨,放弃了把人丢出去的想法,转身把房门关上了。
“我很好奇……”林攸序抬眸看着他。
“我们的关系在这几年里有好到可以相互串门的程度吗?”
林攸序的记忆里,他和阿塔塔在很早之前,有过一段同窗之谊,因为他们都毕业于主城最高学府,一区的乌邦大学。
一个外城城民挤破脑袋也想要进去的地方,那里不仅是有那样富丽堂皇,如皇宫一般的教学楼,还有来自主城最权威的研究员的亲身授课,只要拿到毕业证书,那张所有区属都认可的“羊皮纸”,就可以摆脱外城民的身份在主城扎根,获得非触犯律法即永不遣离的居住权。
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人命运的转生石,这些人里也包括林攸序。
而阿塔塔和他们不一样,阿塔塔本身就是主城公民,他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战功赫赫的军部元老,即便没有这张毕业证,他也依然不用为了后半生的去处而发愁,外城民苦苦追寻的,只是他履历上的寥寥几笔的锦上添花而已。
林攸序曾经以为,他永远不会和这个人有什么交集。
毕竟两人的生长环境差的太多了,就像路边吃不饱饭的平民不会和血腥玛丽一起在长桌上谈论季节的收成一样。
他们两人阔别多年,一个毕业后进实验室当了研究员,一个进军部当上了校尉。
就林攸序已知的记忆,学生时代的他和阿塔塔关系算不上好,因为观念不同,甚至于有些剑拔弩张。
阿塔塔毫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长腿交叠,以一种极度放松的姿势靠在了沙发上,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什么曾经相看两厌的校友,而是一个许久不见的兄弟。
“当然。”他说。
“这已经是我们冰释前嫌的第三年了。”
林攸序双手抱胸,靠在门扉上,闻言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而且,亲爱的博士,谁告诉你,我是来串门的了……”阿塔塔促狭一笑,从带来的文件袋里抽出一份写着林攸序名字的遣离通知,翻阅确认无误以后,放在了他们面前的玻璃桌上。
纸张碰到桌上一个已经枯死的盆栽,泛黄的叶子轻轻颤了两下。
林攸序微顿,视线下划落在了那份遣送通知上。
哪怕在这个时代,纸质文件也依旧存在,通知上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
——星历218年,一区研究院成员林攸序,在职期间涉嫌故意毁坏珍贵实验资料,放跑实验体后重伤失忆,综合在职期间的各项贡献和成绩,经主城判定,对其做出遣离处罚,即于9月27日下午五点之前,遣送外城至二十一区,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进入主城域内。
那份通知林攸序早在昨天就已经在个人终端上看过一遍了,不然他也不会一大早就起来收拾行李。
通知上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遣离事宜“会安排相关人员负责”。
原来阿塔塔就是这个所谓的“相关人员”。
“你失忆的原因其实我挺好奇的。”阿塔塔换了个姿势,道。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林攸序表情有点冷,声音也带着些不近人情的味道。
“关心你啊。”阿塔塔随意的笑了一声,如鹰般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林攸序那张脸上,从他的眉骨到眼角的泪痣,再到抿成一条线的薄唇。“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我可是特别担心你呢。”
林攸序偏头躲开这道侵略感十足的视线,扯了扯嘴角:“蚊虫叮咬。”
“什么?”阿塔塔愣了一下。
“我失忆的原因。”
“……”
空气有片刻凝滞。
“你认真的?”阿塔塔坐直身体,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冷的笑话。
林攸序敛下双眸,嘴角牵出一抹嘲讽的弧度:“检查报告在研究院内网都会备份,我有和你开玩笑的必要?”
他把跟个没事人似的靠在玄关处的林攸序重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然后又把遣离通知拿起来反复确认,良久,才神情复杂的“哈”了一声,道:“重伤……”
“你一定是得罪什么人了,博士。”
林攸序没吭声。
.
从住所出来的时候,天色阴沉沉的,已经飘起来些雨滴,整个主城都笼罩在雨幕中,影影绰绰的。
阿塔塔走在林攸序前面,撑起了一把伞。
林攸序在原地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雨的大小,把从房子里带出来的东西用透明的小型收纳袋装好,放进贴近心口的那个衬衫口袋里。
隔着一层轻薄的衣料,他能清楚的感知到那个东西的存在。
“你愣着干什么,雨要下大了。”阿塔塔见身后没有动静,转身看了他一眼。
林攸序应了一声,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站在了伞底下。
主和外城分别有二十一个区属,从一区居民区出来到二十一区外的城门口,从悬浮列车上下来之后,还有大概十多分钟的脚程。
一路上都有人用余光偷偷觑着他们两个。
阿塔塔出来了以后一路上就再没有说过话,像个公事公办的局外人一般,肃着脸把他送到城门口,然后让他在一旁稍等,自己去负责进出主城的检查处给他做登记。
林攸序点点头,站在换岗的亭子外边避雨。
雨这会儿已经停了,湿润的空气里夹杂些泥土的气息,太阳躲在云后边透出一点橘色的光亮出来。
阿塔塔和其他人的声音隔着一道墙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莫名开始感觉到了一阵胸闷。
片刻后,阿塔塔拿着一张区属准入卡出来了。
“你怎么了?”阿塔塔见他脸色不太好。
林攸序摆摆手,说没事。
阿塔塔狐疑的盯了他一会儿,把卡塞到林攸序手里:“真没事?你要不要喝杯水再走?”
“不用。”
“真不用?”
林攸序把卡揣进包里,没有再理他。
“好了,有脾气的小林博士。”阿塔塔拉长语调。
“你就算再看不惯我,我们往后想再见面也难了不是吗?”
林攸序垂着眼睛,仍旧没什么反应。
门在两人身后打开了。
阿塔塔好像叹了一声气,似是有些无可奈何。
“行吧,我什么都不说了,诺,门开了,我出不了主城,后面到二十一区的路就不陪你了。”
“不过我联系了朋友来接你,算是对一个老朋友的特殊关照,路上别耽搁,到了二十一区说不定还能赶上晚饭。”他唇边勾着一抹笑。
林攸序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提着行李转身往城外走。
他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手紧紧的攥着行李强行忍耐着,骨节都在泛白。
不过好在是背对着阿塔塔,略显宽大的外套将他整个人包裹在里面,从背面看几乎没有什么破绽。
只是阿塔塔好像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林攸序吐了一口浊气,忍得额头上直冒冷汗,用指甲在掌心用力戳出了几个印子,才勉强保持清醒继续往外走。
大门很快就合上了,隔绝了两个城区,也隔绝了所有的窥探的目光。
感受到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消失,林攸序一下子脱力,半跪在地上靠着行李急促的喘息,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像是在一瞬间就从他的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连一个简单的站立都维持不了。
说起来挺好笑的,想要在主城生活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也许需要耗费毕生的心力,但是如果想要离开主城却是那样轻而易举。
他攥着胸前的布料,唇色发白,冷汗一滴一滴的往下落,浸湿了额前的碎发,视线因为找不到落脚点而显得有些黯然无光——他的眼镜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林攸序闭了闭眼,在原地缓了口气,从行李里翻出了一瓶没有贴着任何信息的白色药片,到了五粒出来就直接抖着手扔进嘴里,囫囵的往下咽。
药片带着让林攸序熟悉的苦涩,在喉咙里散开,因为他动作有点着急,以至于有些刺痛。
好在是撑到了出城,没有让阿塔塔发现异样。
他顺手把身边散乱的行李收拾了一下,把落在不远处的眼镜也捡了回来,一点一点擦干净再戴上,药效慢慢上来,他的疼痛感也明显减轻了许多。
等到恢复的差不多以后,他就缓着呼吸,提着行李慢慢的往前走。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林攸序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但他发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太阳好像彻底下山了,迷迷糊糊之中,他好像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钟声。
像是旧时代教堂里的钟声那样悠远绵长,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林攸序下意识闭上眼睛,想听个仔细。
可当他闭上眼睛的下一秒,一道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手里拿着的东西闪动着冷兵器独有的寒光。
空气里有一股不太明显的血腥味。
林攸序动了动鼻尖,蹙眉睁开了眼。
开新文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