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兰牵着林欲上了车。
“玩的尽兴吗?”段兰给林欲系好安全带。
“也挺好玩的。”林欲任他摆弄,“虽然没我想象中那么好玩。”
“北部军区地下赌场你去过吗?”段兰轻笑,“那边或许你也会喜欢。”
林欲猛然看向他。
“你怎么知道?”
“你很好奇?”段兰笑着,“过几天我要去参加个聚会,你想不想去?”
“什么聚会?”
“商人之间的一些……”段兰整理措辞,“你就当是一些人为了拉投资办的宴会吧。到时候还有拍卖,你想玩的话还可以看看。”
“好。”林欲点点头。
段兰试探着碰了碰他放在身侧的右手,林欲没有躲开,他忍不住稍微翘起一点嘴角,握住林欲的手,把一枚耳钉放在他手心。
“是……另一只。”
林欲垂眸看向静静躺在手心的那一枚亮晶晶的黑曜石,左手无意识的摸上耳垂——曾经另一枚耳钉在上面留下过疼痛的记忆。
“你留着吧。”林欲把手一翻,耳钉又落回了段兰手里。
“我——”段兰开口想解释。
“留着吧。”林欲打断他还没说出口的话,偏过头去看着车窗外后退的风景,“不是说这三个月之后就不会再见了吗?它对我没什么意义。”
段兰收拢手指,紧紧握着那枚耳钉,半晌,自嘲的笑了笑:“……是啊。”
林欲没有再回应。
段兰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有些想念满溪坪。
——那是很好的,装满了回忆的地方。
林欲恨他吗?可能是恨的吧。但他还是略微留存了一些虚无的想象:或许林欲确实爱过他呢?在满溪坪,林欲当然可能有某一个时刻是爱着他的。比如他刚把林欲带回满溪坪的时候,林欲在院子里看鱼,最后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那一刻林欲有没有想过“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可能也有过的吧。但比起“想象”林欲会爱他,他更不敢相信林欲真的爱过他,如果这种想象成为了真实,那岂不是他亲手毁掉了本该实现的属于他们两人的圆满结局吗。
比起从未拥有过,他还是觉得自己亲手毁掉了这种美梦更痛苦一些。
段兰是靠着回忆那漫长时光中的点滴才活到了现在。
如果没有遇到林欲,他早就已经死在那个暴雪的夜晚——从见到林欲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的开始活着啊。
段兰感到心脏绞痛。
到宅邸门口时司机停下车,刘素下车给段兰拉开车门,段兰伸手去扶林欲。
林欲垂眸看着段兰手心的掌纹,在段兰要收回手道歉的前一秒把手放进了他的手心。
“另一只耳钉我还留着。”林欲把自己裹在围巾里,“别做出一副看起来要死了一样的表情。”
段兰愣了愣,黯淡的神情瞬间鲜活了起来。
“你还留着?”他拉住林欲的手和他并肩往屋里走,“你真的还留着?喜欢吗?你喜欢的话我再——”
“好了,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林欲抽出手上楼回了卧室,留下段兰一个人在客厅恍惚的看着还残留着林欲温度的左手。
段兰把手虚虚握着靠近鼻尖,闻到了熟悉的他的衣柜里香薰的味道。
……已经很满足了。应该满足了的。
但每次得到了一点之后都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
“少爷,小林少爷……”刘素在他身后问道。
“别去打扰他了。”段兰回神,“周四的聚会我要带他一起去,你去准备一下吧。”
“是。”
林欲在赌场上展示出的高超千术让段兰感到有些担忧。林欲的手比起他们分开的时候多了很多茧。指尖的应该是因为长期训练对刀片一类的细小武器的运用,指节和指根的部分则是学法医的过程中留下的,至于手心掌根这些地方,明显是长期握枪留下的痕迹。
段兰思索了一阵。
第二天他在午饭时候问起这件事。
“欲,你想不想学一点更多的?”
分明是前言不搭后语的突兀语句,林欲却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更多的是指什么?”
“我还可以教你一些……军部没教过的。”段兰斟酌着词句。
林欲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开口:“你担心我?”
“当然。”段兰无奈的笑,“你在军部的训练时间不长吧,我有办法能让你在大多数任务里都显得游刃有余。”
林欲好奇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段兰无疑是优秀的贵族,林欲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本就养出了一些挑剔的性子,再加上段兰是极喜欢和林欲讲话的,林欲的记忆力又超乎常人,段兰整理酒柜的时候会一一介绍各种品牌的名贵的酒,制作流程,以及历史,众多奢侈品的种类、设计,还有关于艺术的见解——可以说在被关在满溪坪的那段时间,段兰和段兰的书房是林欲接触到外界事物的最佳途径。
而如今段兰说要教他些“有利于日后任务”的东西,他自然是有些好奇的。
四天后,段兰腾出空闲来带着林欲去了那个聚会。
贵族们,或者说上流社会的集会并不是什么高雅的场合。段兰从小看惯了所谓贵族们的精致外表下藏着的脏污和虫鼠,纸醉金迷,推杯换盏,虚与委蛇,藏污纳垢……对这种场合没什么期待。
大型的宴会集会通常会订三层楼,一楼的正厅用作待客,楼上都是收拾好检查过的房间,安全性和私密性都很高,方便一些人做见不得人的事,还有进行一些交易,三楼则是拍卖场所,当然也连带一些像二楼的房间。
段兰一想到二楼的设置就忍不住皱眉,他牵头的活动通常不会有这种设计,上次在赌场谈生意的时候隔壁一直传来男女交合的**之声,烦的他差点去踹门把这群精虫上脑的人全都枪毙了。
段兰不太喜欢参加这种场合,但这次邀请他的人身份特殊,他不好拒绝,也想带着林欲看看拍卖会,给他买些喜欢的东西。
林欲又光明正大的从他的衣柜里选衣服穿,扒拉半天拼凑出一套礼服,后背颈下有些镂空设计,缀着两条金色细链。
“……你要穿这个去吗?”段兰皱眉看着他露了一半的背部,沉思片刻从衣柜里又拿出一件西装外套,“外面披着这个吧。”
林欲伸手拿过外套,面料质感很柔软,是短款的,很适合做礼服外搭。
“定制的?”林欲把外套披好。
“嗯。我不喜欢西装面料太硬,穿着不舒服。”
“那是因为你太娇惯。”林欲拨了两下头发。
“头发不扎起来吗?”段兰递过来一个皮筋。
林欲拿过皮筋随意的扎了个低马尾。
段兰看着他露出来的白皙的后颈,有些后悔递上皮筋。
“……其实不扎起来也行的。”
“不会有人对我有什么想法的……”林欲拍拍他的肩,“不用这么防备。”
段兰对林欲的魅力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防备?保护鲜花不受害虫侵扰是园丁的责任……林欲这支花太特殊太好看太好闻,他不仅得防备男人还得防备女人,说不定小孩老头都能对他有些兴趣,阮清镜那疯女人和季明许那混小子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段兰恨不得把看到林欲的人全杀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甚至已经开始构思如何给宴会厅里的人分尸,脸上却还是那一副微笑优雅的得体模样,带着林欲在宴会厅里先找了位置坐下休息。
段兰就算再不愿应酬,也架不住各人都来找他应酬。林欲坐在一边,直到段兰寒暄过后突然喊到他的名字。
“Ovetande,这位是Rodriguez老板和他的妻子Garcia女士。”段兰给林欲介绍,“是我父亲的熟人。”
“这位是?”Rodriguez点点头看向林欲。
“我弟弟。”段兰伸手把林欲扶起来。
“幸会。”林欲和Rodriguez握手。
“Ludvik,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陌生的声音在众人身侧响起,Rodriguez本来还要再说些什么,谁知还未开口就被人打断。皱着眉要发作的时候看到来人相貌就马上改换了神情。
“谢先生!”Rodriguez忙不迭给来人敬酒。
“谢先生。”段兰笑着举了一下手里的酒杯和他示意,又转头和林欲介绍,“这位是谢逸之,谢议会长。”
林欲笑着回敬,悄悄捏了一下段兰的手指。
——谢议会长?谢方季林的那个谢?
“谢先生,这位是我弟弟Ovetande,刚到特隆赫姆不久。正好谢先生相邀,我带他来这儿逛逛。”段兰继续介绍,轻轻点了两下林欲的手背。
——当然。
“我之前怎么没听说Ludvik你还有个弟弟?”谢逸之眯起眼睛打量着林欲。
“捡来的弟弟,又不是亲生的,谢先生没听过很正常。”林欲挑眉,“我和我哥关系不太好。”
“Ovetande……”段兰无奈的喊他。
“嗯?难道我们关系很好吗?”林欲和他碰了碰酒杯,“二位有事先谈吧,我去别处看看。”
一直跟在二人身侧的Victoria看了一眼段兰,随后跟上了林欲。
“这么护着?之前没听你说起还有个弟弟的事。”谢逸之放下酒杯,“哪里冒出来的?”
“谢议会长的手真是伸得越来越长,连我的家事都要管一管了?”段兰浅浅尝了一口葡萄酒,“少打他的主意。”
“看来你们兄弟感情不错。”谢逸之笑笑,目光仍然停留在正在和Rodriguez和Garcia聊天的林欲身上,“我上次和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林欲拿着从蛋糕上摘下来的小樱桃逗着Garcia怀里的小孩,把小孩哄得咯咯直笑。
“Ovetande先生是什么时候来挪威的?”Rodriguez问。
“嗯?不太记得了,刚来不到一个月吧。”林欲心不在焉的回答,“可以让我抱抱吗?”
Garcia抿唇勉强笑了一下,偷瞄了一眼Rodriguez的脸色,点了点头把怀里的小孩递给林欲。
“他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林欲轻轻刮着他的鼻尖,“和你们夫妻俩长得不像呢。”
“John,刚五个月。”Rodriguez笑着,“这么小的孩子看不出长相的……”
“说的也是。”林欲轻轻颠了一下小孩,“他很爱笑啊。”
“看来他很喜欢Ovetande先生。”
“我很荣幸。”林欲凑近John的鼻尖,小John又咯咯的笑起来。
没过一会儿,Rodriguez就被段兰叫走去和谢逸之谈事,宴会厅这个角落就只剩下林欲和Garcia两个人。
“你不会说话。”林欲看着怀里的小孩,话却是对Garcia说的,“是生病?还是天生的?”
“被Rodriguez老板毒哑的。”Victoria回答,“商业联姻,她没能承担起逃婚的后果。”
“这样啊……”林欲眨眨眼,揉了揉John圆圆的小脸蛋,“你想报复他吗?”
林欲温温柔柔的哄着小孩,嘴里说出的却是能让Garcia害怕到颤抖的话。
“你想杀了他吗?你想不想把他的舌头割下来,让他也体会一下你的感受?”John似乎很喜欢林欲琥珀色的眼睛,总是伸着小手去摸他的眼皮。方才还觉得很安心的Garcia骤然紧张了起来,生怕林欲下一秒就把小孩的脖子扭断。
“先生……”Victoria轻声喊他。
林欲拿出一把手枪放在John的小毛毯里,把小孩稳稳当当还到了Garcia的手里。Garcia的手颤抖着抱过孩子,林欲还帮她扶了一下。
“你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可以考虑,”林欲看着手表,“拍卖会在晚上十点开始,在那之前你可以慢慢想,我很期待你的选择。”
林欲带着Victoria离开了Garcia身边,他在宴会厅里转来转去,拿了几个小蛋糕,分了一个给Victoria,但是她并没有接。
“怕我给你下毒吗?”
“不是,我不喜欢甜食。”Victoria摇头。
“那真遗憾。”林欲咬了一口蛋糕。
“……林先生,我不明白。您能给素不相识的Garcia小姐选择的机会,为什么不能给先生一个机会呢?”
“什么机会?”林欲又咬了一口,蛋糕是芒果夹心的,林欲刚咬到芒果果酱就皱起眉吐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请您留下来吧。”Victoria拿起手边的草莓蛋糕递给他,“我能看出您是心地善良的人。虽然您不表现出来,但我知道您不希望伤害他人。”
“Victoria小姐,”林欲接过蛋糕,歪头看着她,“我的心软和感情都并非一视同仁。我给Garcia机会是因为我有些怜悯她,但我为什么要怜悯Ludvik?”
“您——”
“你觉得Ludvik是什么样的人?”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先生可恨,但我和Uneey都觉得他是很好的人。如果不是他,我们可能早就——”
“但他不是一个好人。”林欲拿起一旁的酒杯,“你我都清楚,他冷漠、残忍,偏执,疯狂……这种人是无法被爱拯救的,也没人能拯救他。就算是爱,也不能让他学会如何去做一个好人,他只会学着洗干净手上的血,把刀藏起来,但他永远不会真正的变好。”
“林先生。”Victoria皱起眉。
“爱不是解药。Victoria小姐,正是爱把他变得自私、阴沉、敏感、多疑。所以爱不是解药,爱是毒品。”林欲垂眸端详着在杯中摇晃着的金色的酒液,“毒蛇是不能没有毒牙的,那是他与生俱来且赖以生存的东西,放弃了这些,你要他怎么活下去?”
Victoria沉默半晌,最终低下头恢复了平日里在身侧跟随林欲的姿态。
“怎么,我说他的坏话,你生气了?”林欲失笑。
“没有。您说的很对。”Victoria摇头。
林欲浅笑着,目光在宴会厅里扫了一圈,发现段兰他们三个并不在这里。
去哪儿了?
“先生在楼上。”Victoria说,“如果您需要,我带您去找他。”
“哦,他和谢逸之在一起。”林欲了然,“那还是不要打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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