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在这里见到谢逸之是他怎么也没猜到的。中央立法庭的议会长出现在特隆赫姆,出现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宴会,甚至这宴会很有可能就是他组织的,这件事本就很荒谬。
当权者阶级向来藏污纳垢,林欲早知道这群人里没什么干净货色,只是今天在这里看到谢逸之,他才对这个“藏污纳垢”的程度有了更清晰的了解:谢逸之和段兰能谈什么?总不会是合法合规的正经交易。
林欲微微蹙眉,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是为了“黍离”吗?
他想起了林海停。自从林欲从边境回来他们一直没断联系,即使大多数时候是她单方面在联系林欲,林欲也从她的消息里知道了不少四门的事,别说走私非法交易,就是军区也在干着□□的勾当。
究竟是真的缺钱,还是因为贪婪呢?
不管怎么说,到了这个地步,他想全身而退已经是奢望,接下来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尽力而为了。
一声枪响把林欲的思绪扯回了宴会厅。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还没到九点。Garcia比他想的还要急。
趁着宴会厅里的众人都在手忙脚乱的时候林欲轻巧的从楼梯隔间走上了二楼,毫不费力的找到了段兰他们所在的房间。
“Garcia,你冷静一点,孩子还——”
Garcia用子弹打断了谢逸之的话。
Rodriguez肩膀中弹血流不止,正捂着枪口试图去够桌上的手机,Garcia拿着枪指着他的手,时刻准备着给他再来上一枪。段兰则淡然的坐在原位,似乎在端详红茶的成色,Luis就站在他身后像个雕塑。谢逸之站在Rodriguez附近试图稳住Garcia的情绪,而John躺在毛绒小毯子里被吓得哇哇大哭——林欲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割裂又滑稽的场面。
“你怎么来了?”段兰看到林欲就放下手里的茶杯走到他身边,“这里有点危险,你先去楼下等我,好吗?”
林欲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有点危险?那刚才是谁坐在那里安稳的喝茶?他眼花了吗?
“危险?”林欲转头对Garcia笑了笑,“危险吗?”
Garcia警惕的看着他。
“女士,枪可不能这样拿。”林欲走到Garcia身后,帮她扶稳了手枪,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再次扣下了扳机。
段兰皱起眉,Victoria见状走到他旁边小声跟他讲了刚才在楼下发生的事。
又一声枪响过后,Rodriguez没受伤的那只手也被子弹穿透了。
“学会了吗?”林欲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
“Ovetande先生,”谢逸之出言打断他,“适可而止吧。”
林欲看着谢逸之,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看你,非要选在这么一个地方,”他用不容质疑的力度把手枪从她手里夺了下来,“既然谢先生这么说,那优雅的女士还是不要拿着它了,刚刚Ludvik也说很危险呢。”
Garcia咬牙瞪着一双眼睛愤恨的看着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仿佛要把他拆吃入腹。
“别这样看着我呀。”林欲无辜的把手枪在指尖转了一圈,轻巧的把它放在了桌上,“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不是吗?”
“先生……”Victoria轻声喊着段兰。
段兰却只是无奈的摇摇头。
谢逸之刚刚松了口气的下一秒,段兰快步冲到了林欲身前把他拉到了身后。
Garcia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匕首来,直直的捅进了Rodriguez的心口,捅了一下还不够,把刀子拔出来又狠狠捅了下去,刀刀没入心口,直到Rodriguez的胸前已经血肉模糊,Garcia才抬头看向他的脸。
Garcia杀红了眼,即使Rodriguez已经死透了,她还是用力掰开了他的嘴,把刀子捅入他的口腔,削了一块他的舌头下来。
一时间大半个房间都是飞溅的血液,铁锈味和腥臭味弥漫在众人的鼻尖。
因为离得近,有不少鲜血都溅在了段兰的身上,把他的衣服也弄脏了。
“Ludvik,你这个弟弟还真是有意思。”谢逸之再次把打量的目光投向林欲。
“有意思?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段兰冷淡的回应,拿起桌上的枪利落的扣下扳机,子弹穿透的Garcia太阳穴,她惊愕的看向段兰,又艰难的把目光移向了还在哭闹的John,最终倒在了Rodriguez的尸体上,不甘的停止了呼吸,“谢议会长,这里是特隆赫姆,不是你的京城。”
“Rodriguez死在我的宴会上,总要有个说法吧?”谢逸之看着林欲。
林欲只是无辜的摊手:“谢先生让我适可而止,我已经把她的枪拿下来了,怎么还让我给说法?”
“够了。我想杀谁还用不着解释理由。”段兰冷冷的看着谢逸之,拿了湿巾给他擦手,十分仔细的擦拭过每一根手指,丢掉湿巾之后还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下来的发丝,又拿出手帕把手枪擦干净之后放到林欲手里,“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三楼还有干净的房间,我带你去?”
谢逸之收回目光,看向还在一边站着的Luis:“还不去给你们先生拿件新衣服?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Luis看向正在和林欲耐心的说“玩闹可以但是不能再离危险这么近了”的段兰,段兰只是摆了摆手作为回应。Luis朝着谢逸之微微鞠躬后就离开了房间。
Luis拿着衣服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林欲就在宴会厅门口附近和Victoria闲聊,抿唇面容冷肃的就走了过去。
“林先生。”Luis走到他面前。
Victoria皱起眉,但是林欲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悦,她也就没有开口。
“Luis?”林欲看着他手里的一套崭新西装,“不是给他拿衣服吗?怎么来找我?”
“——我不知道林先生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这样做,但是不论如何,就算是装模作样也好,我请林先生以后不要再做这样荒唐的事了。”
Luis话音刚落,林欲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抱歉,我一时没明白你的意思,你说什么?”
“Luis!”Victoria皱眉打断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好你分内的事。”
“这就是我分内的事!”Luis没理会Victoria的制止,“这样做会给先生带来很多麻烦,不论林先生是什么身份,我都希望你能安分守己,不要再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是什么身份?他从没和你提过我吗?这足以证明你在他那里的地位并不高。”林欲看向不远处正被众人簇拥着攀谈的段兰,“你没听他怎么介绍我的吗?我是他弟弟,是他唯一的亲人,你知道这个词的分量吗?”
林欲没理会少年明显攥紧的拳头,继续往下说道:“你让我别再做那些荒唐事,你有没有想过他特别喜欢我这样做?这都是他欠我的,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
林欲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因为他心疼我呀,傻孩子。”
段兰似有所感的转过头来,正巧就看到了Luis抬手揪住林欲的衣领。他放下酒杯就冲了过来把林欲拉到身后,皱着眉看向怒火未消的Luis。
“你手下的小孩脾气还挺大的。”林欲无所谓的整理衣领。
“是我的错。”段兰紧皱着眉看着Luis,后者涨红着脸垂下头去,“手伸出来。”
“这就罚得太重了吧。你不如先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林欲从段兰身后探头出来。
“为什么?”段兰开口问Luis,仍然冷着脸。
对他来说这是无论如何也不可原谅的,他现在还留着Luis那只抓过林欲衣领的手已经是十分仁慈,不过既然林欲让他问原因,那他就问问看。
“我,我只是觉得刚才的事——”
“我明白了。”段兰打断他。
“别对小孩这么苛刻了。”林欲似乎突然有些良心发现。
“苛刻?”段兰冷淡的重复了一遍,“好,那就下不为例。”
林欲对Luis眨了眨眼。
——看吧,我就说他心疼我。
如果段兰能听到两人此时的心声,一定会觉得很莫名其妙。
心疼?说得再过分一点,他走到今天全都是为了林欲,更别提分量这么轻的“心疼”二字了。这二十多年来的踉跄苦楚,把林欲打磨成如此锐利的模样的所有苦难挫折,他不心疼,还有谁会为林欲心疼呢?
林欲是他命运的一部分,是唯一能够让他去爱的人。他生命的枯荣都是围绕着林欲而起落,林欲对他来说意味着沙漠中的甘泉,荒原里的花树,让他的灵魂中永远留存着一个等待神谕的地方。
段兰忽略了Luis快要烧起来的目光,担忧的查看林欲的脖子,林欲本就肤色白,只要稍微用力都会留下痕迹,更别说像刚才那样——此刻他的脖颈上就是一片通红。
段兰的眉深深皱起,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刚刚林欲说不要对孩子太苛刻才勉强冷静下来一点。
“你的表情真可怕。”林欲摸了摸脖子,“可能看起来有点严重,但是没事的。被拽一下而已,我哪有那么脆弱。”
“对不起……吓到你了吗?”段兰的神情松弛下来,“我们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今天你也——”
“不是还有拍卖会吗?”
“我让人给你录像,喜欢什么我们回去再看。”
“不要。”林欲摇头。
“欲,我真的——”
“我说了我没那么脆弱。”
段兰担忧的看着他。
“那我保证我现在开始跟在你身边不离开好了吧?”林欲失笑,他有时候真觉得段兰和小孩子一样需要哄。
段兰似乎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拍卖会上的确有不少稀奇古怪又有趣的东西,华丽的饰品,高雅的画作,甚至是被打扮成洋娃娃的真人都会出现在展柜里。
“大多是男孩啊。”林欲压低声音。
“谢逸之的恶趣味。”段兰冷淡的看着台上。
“你不感兴趣?”
“……你在开玩笑吗?”
“我说真的。”
“我对除了你之外的人都没有兴趣,都只是还有温度的尸体罢了。”段兰认真回答说,“你没什么看上的东西吗?”
“我觉得这个男孩看起来不错。”林欲看着台上展柜里端坐的少年,这是目前他看到唯一一个没穿裙子的男孩。
“你认真的?”
“当然是开玩笑。”林欲回绝,“不过……”
林欲看着那个穿着英伦风校服的少年,一种不安感浮上心头。
“他是个杀手。”段兰冷静的接上他的话,“不过他的目标不是你我。”
林欲的目光移向少年的长靴。
“嗯……青涩的小孩。”
“别插手。”段兰叹气,“他是Horizon的人,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利,但是……我不是很想对上他们。”
“嗯?”林欲转头看他。
“我叔父统领的一个杀手组织。Victoria和Uneey都是我从那里带出来的。”段兰看着少年被买家带走,“你想听的话我回去和你细讲,这里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林欲又把目光移回台上。
这件拍品是一把匕首。林欲马上想起了那把捅了Eric之后因为嫌脏丢掉的那把段兰的匕首。
“我想要这个。”林欲凑近段兰耳边。
“嗯?它有什么过人之处?”段兰翻开介绍拍品的小册子,这是一把由匿名工匠锻造的匕首,除了刀柄上的花纹还算有些观赏性之外,他没觉得有什么特殊。
“好看。”林欲指着册子上的图片,“你看这里。”
段兰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这把短刀的刀刃侧面刻了一行法文:J’espère que nous n’aurons pas à nous réunir.
“愿我们不必再重逢?”段兰轻声念着。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把这样的话刻在一把刀上。”林欲弯起眼睛,“制作它的人应该很有趣。”
“可它只是一把普通的短刀,底价还这么低,我想给你买更好的……”段兰皱起眉。
“你不答应?那我自己喊价了?”林欲作势要喊,被段兰拦了下来。
“其实……做工也还算不错。”段兰勉强松口。匕首的价格刚刚被抬到二十万,段兰等了一会儿,没人继续喊价才举了五十万的牌子。
拍卖会上的人没人不认识段兰。他想要的东西也没人敢跟他争。
后边的拍品林欲都有些兴致缺缺,段兰也没再喊价。直到拍卖师宣布最后一件拍品是一份大陆中央立法庭的入职协议,林欲才又提起了一些兴致。
“谢逸之这么敢?”林欲饶有兴味的说,“中央立法庭他也能随便塞个人进去,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一个闲职而已,不算什么。”谢逸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林欲身边的空位上,“Ovetande先生要是有兴趣,不妨一试?”
“他没兴趣。”段兰站起身和林欲换了位置,“你也不必这么关注他。”
场中不乏有想要在大陆分一杯羹的人,就职协议的价格逐渐被哄抬到了七位数。
“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弟弟,我合该多多关照。”谢逸之看向林欲。
段兰不动声色的挡住了他的视线:“我的弟弟,需要你来关照吗?”
“Ludvik,你未免保护过度了。Ovetande也是成年人,你总是这样他会不开心的。”谢逸之很是无辜。
段兰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不再答话。谢逸之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冒犯似的,又继续和林欲搭话。
“说起来也真是很巧,刚刚Ludvik买下的那把刀是林游的遗物之一呢。”谢逸之看着林欲琥珀色的眼睛,嘴上的语气分明温和有礼,目光却极具侵略性,好像要直接将他看穿似的,但下一秒他又把目光转向段兰,“你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Ovetande喜欢,送给他玩玩。”段兰无所谓的答道。
“原来是Ovetande先生选的。”谢逸之把拍品确认合同递过来,“那就当是我送给Ovetande的见面礼吧。”
“谢逸之。”段兰冷淡的说,“你以为你是大陆议会长我就不敢动你吗。”
“别气别气,这件东西的来源其实也有些典故,归属权本就不在我,送给Ovetande也是一份心意。”谢逸之笑着,“这是我在大陆弄回来的,当年林游的不良资产太多,我也从中拿到了一部分无关紧要的东西,这匕首也是其中之一。”
“你今天话很多。”段兰并没有接他的话。
“Ovetande刚刚在二楼送我那么一份大礼,我怎么能没有表示呢?”谢逸之又看向正置身事外的林欲,“林游也是个人物,当年的案子可是差点让全球的暗网都翻了天,这把匕首就是当年他随身携带的,听说是他妻子亲手刻的字呢。”
林欲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谢逸之的话从他右耳钻进脑子,又从左耳冒了出去,根本没放在心上。反而段兰已经快要到了暴怒的边缘,只是因为林欲还在场所以还在忍着,但谢逸之的下一句话让段兰的理智彻底灼烧殆尽。
“说到林游的妻子,我看Ovetande和Daphne长得好像也有些相似,说不定是种缘分——”
“咔啦”一声,段兰把枪管抵上了谢逸之的眉心。
“你今天的话真的太多了。”
盛怒之下的段兰并不是谁都劝得住的,或许要除了林欲。但这唯一的解药目前正悠哉悠哉的翻着拍品册子,根本没打算理会旁边的情况,就算谢逸之的人也已经把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脑,他也只是把头往枪口上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翻着册子。
“Ludvik先生,我无意挑起争端。”谢逸之面对着枪口,“只是你今天带来的这位Ovetande先生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我有些好奇——你到底是从哪里突然捡到这么一个弟弟的?”
“你是真以为我不敢开枪?”段兰气笑了,“谢逸之,别太自负了。”
“我当然知道你敢开枪。这里是特隆赫姆,你是这里的国王,谁敢忤逆你?只是如果我死在这里,你觉得你的这位弟弟还能毫发无损的从这里走出去吗?”
林欲本来没打算参与他们的纷争,但是既然提到了他,他也不能再继续装作不关他的事……
林欲困倦的打了个哈欠。
“我们什么时候走?”林欲说话懒洋洋的,手上的动作却利落,他把手向后探去直接夺下了身后人的枪,反手又给这人来了两枪,电光火石之间就血溅当场,拍卖会也瞬间寂静了下来,“有点累了。”
谢逸之面色沉下来。
“Ludvik,你就这么惯纵他?”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段兰收回手枪,起身把林欲手里的枪拿过来丢在谢逸之脚下,“走了。谢议会长最好祈祷自己别落在我手上。建议你买最快的机票回京,不然我无法保证议会长在特隆赫姆的安全。”
林欲对没能参加完拍卖会深感遗憾,但是谢逸之也实在烦人,提前离开也好。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回去,就提议说在这边逛一圈看看再顺路往正门走。段兰自然是有求必应。两人就并肩从宴会厅内一路散步到庭院中央。
段兰有意领着林欲避开巨大的喷泉景观。
“还怕水吗?”段兰牵着他的手腕。
“有点吧。”林欲无所谓的答道。
“想不想再回白鹗看一看?”两人走过喷泉,段兰松开了林欲的手腕。
“……也可以。”林欲不自觉的转了转手腕,他的皮肤太敏感,稍微捏一捏就会留下红痕,更别提刚才段兰急着走过喷泉,握他手腕的力气并不小,“那里居然还在开着吗?”
“抱歉。”段兰看着他微微泛红的右手,“就现在的世道,要福利院倒闭也有些困难。孤儿和弃儿实在太多,也有不少人指着这群孩子获利。”
“比如呢?”
“比如Horizon,”段兰毫不避讳,“有些小孩就是从那里挑选出来的,你刚刚看到的那个也是。”
“他是在白鹗长大的?”两人边聊边走,已经到了车边,段兰给林欲拉开车门,“那还有些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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