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开学季。

七中本就不宽敞的校门外拥挤地挂有一条横幅“恭喜市状元林乔同学考入本校”，横幅下面的电子屏播放着名为林乔的录取通知书。

而状元本人对此视若无睹，径直掠过头顶她的名字，一路生风走向教学楼。

“乔乔！”

身后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林乔有意放慢步伐等了一会儿。

那道声音的主人是个身材很娇小的女孩，比林乔矮半头左右，扎着一丝不苟的丸子头，和林乔同款的校服显然提前熨烫过，半点儿皱褶都没有。她笑起来很甜，两个梨涡点缀在脸颊，令这身校服焕发如橘子汽水般的清爽。

是朱乐吟，和林乔从小学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初中更是前后桌。看来，高中也躲不过。

不同于朱乐吟的热烈跳脱，甜色系的校服穿在林乔身上，似乎都淡了几个色号。她头发比朱乐吟长不少，顺直乌黑如缎，放下来齐腰的长度，梳着最简单的高马尾。

林乔不太瘦，在这个年纪的女生里算个子高、身材匀称的，浸在阳光里的白皙脸蛋莹润透亮，精致的五官带着不近人情的疏离感。一双黝黑瞳仁沉静明澈，隐藏着些微内敛的锋芒。

以至于朱乐吟曾形容她的双眸：打了水光针的一双眼睛，偏偏眼神是磨砂的。

“太厉害了乔乔，你到底怎么从第二十名逆袭成市状元的？”

朱乐吟一脸羡慕地感慨，林乔随口回答：

“运气。”

初中班里四十个人，林乔考了三年第二十名，不是学不会，纯懒而已。

懒到每次都把排名精准控制在第二十，就为了拿个中等生的头衔，躲过属于学霸的各种捧杀压力。

以至于报志愿的时候，老妈以为她就是中等生的水平，毫不犹豫填上了七中这所非重点高中。

不过没关系，离家近，上下学省事儿，正合林乔的意。

“简直爽文剧情，”朱乐吟双眼冒着“大仇得报”的精光，“谁让老刘总说男生有后劲儿，女生比不了，这次你就狠狠打了他的脸！”

林乔没多回应什么，迈步走上了教学楼的台阶。

老刘是她和朱乐吟的初中班主任，每次说话都明里暗里打压班上女生，朱乐吟一直对他很有意见。

林乔倒还好，人的情绪很宝贵，不配为人师表的人，更不配她为之愤怒。

“对了乔乔，初中校花张若瑶你记得吧，她也在高中部，这件事对我的眼睛十分友好！”

“全市物理第一竟然考的咱们高中，他也是倒霉，物理满分，语文都没及格！”

“还有校篮那个天才MVP，咱们学校第一次进市青赛决赛，还拿了亚军，全都靠他！听说初二那年国青队教练来选人，一眼就看中他了，后来好像是伤病影响没去成，加上中考一下从区排名五十以内掉到三百名开外，他才滑档到七中本校。”

林乔听到这里，表情终于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印象里，那个在初二花粉季救过她命的少年也穿着校篮队服，迎着三月和煦的春风，笑容澄澈如初雪，唇角上扬的弧度浸透少年气的甜。

会是他吗？

林乔平时的情绪过于稳定，是个不折不扣的淡人，朱乐吟也是第一次见她听八卦时皱眉。

不过，天才MVP因伤错失选入国青队打职业的机会，又莫名其妙在中考滑档，这听起来本就是个很悲伤的故事。

林乔会为之遗憾惋惜并不奇怪。

朱乐吟没多想，继续喋喋不休念叨着校园论坛上的趣闻轶事，林乔不搭话，她自己也能说得起劲儿。

直到——

高一一班，领书的时候朱乐吟脸色毫无预兆地变了。

多年同学，林乔看得出她这种反应是要出大事，立马按住她的手腕：

“先别喊，说事儿。”

朱乐吟用力咬着嘴唇，指了指语文书的封面。

果然，书封破了个小洞，不影响使用，但对朱乐吟这种重度强迫症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林乔动作麻利把自己手里的语文书和朱乐吟做了个交换，眼看这位强迫症患者心满意足，也转身走回座位。

一阵清脆有节奏的高跟鞋声传入耳中，林乔循声看向教室前门，走进来的是一位中年女教师。

女老师进门，微笑和大家招招手后，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工整写下一行字：

班主任，语文，林琅。

紧接着，温柔的声线自讲台飘向教室后排：

“是哪两位同学拿到了有破损的语文书？”

有个前排的男生站起来了，看背影像个刻板印象里的理科学霸，对林琅举起语文书：

“老师，是我。”

林乔坐在椅子上没动，举高了一只手：

“还有我。”

“好，”林琅笑弯了眉眼，对着座位表读出他们的名字，“物理全市第一名陆望川和……这次的中考状元林乔对吧？”

一瞬间，全班视线齐刷刷投向第二列最后一排，林乔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动物园里的猴。

林琅满意点点头：

“你们两个愿意拿破损的书，把完好的书让给其他同学，这种牺牲精神值得鼓励，就任命你们为咱们一班的班长了，正好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班长这种事，听起来就很麻烦。

林乔靠在椅背上，不禁在心底盘算，现在把破书还给朱乐吟还来得及吗……

她嘴上应承说“好”，双手很诚实地把语文书压在了最下面。

“老乔，带同学们下楼列队听讲话。”

林乔无声叹了口气，接过带名字的座位表后，对着教室敞开的后门扬了一下下巴，还算像模像样地行使起了班长权力：

“大家下楼排队，男生一队女生一队。”

班里的学生三三两两走出后门，转入教室紧挨的楼梯间。

只有一个例外。

林乔注意到离后门最近的那个少年。

第一列最后一个，后门门神，清瘦高挑，好似久不见光的冷白皮，一双桃花眼微垂着视线，修长睫毛被阳光裁剪成浅浅的影，落在眼角恰到好处一颗泪痣，微微上挑的眼尾勾出眉眼间几许锋利，冷得像冰。

听到林琅和林乔两个人提到列队，他依旧坐得稳如泰山。

林乔没催促，就站在门口安静地盯着他。

大约过了两分钟，少年才从旧书包里翻出一根棒棒糖，小卖部里最便宜的那种，继而不紧不慢剥开糖纸，当着林乔的面把糖放进嘴里，一截塑料棍露在外面。他把糖纸揉作一团，随手一抛，正中摆在教室最后面的垃圾桶。

所以呢，他到底在装什么。

林乔耐着性子，在座位表里找到他的名字，开口提醒：

“叶知晓，下楼列队。”

少年听到她喊名字，坐在原处侧目瞥了她一眼。盛夏八月，教室没开空调，林乔却瞬间就不热了。

原来人的眼神，可以这么凛冽。

林乔稳住心神，想再度开口，却见他终于舍得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后门外走。校服裤腿随着他的动作拂动，林乔看清了他的右脚踝缠着厚厚一层绷带。

她脑海里陡然闪过一句话：如何不动声色，让新班长愧疚一辈子。

“叶知晓，”她识相地向后退了一步，以免碰到这个沉默的伤病号，“不方便的话就不用去了，我帮你跟林老师请假。”

少年没停下，从她身边艰难走过，校服外套里那件短袖衫上若隐若现一个蓝色的标志。林乔认出来，那是校篮的队服。

那道篮球场外的模糊身影闪过她的脑海，她再看向正把着扶手一级一级台阶往下挪的叶知晓，忽然觉得眼熟。

“哎，”她趴在楼梯口朝下望他的头顶，“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种搭讪方式挺狗血的，好在她问得很真诚，的确不是没话找话。

嘎嘣，咔嚓。

叶知晓听到“见过”时眼光微动，停下脚步，咬碎棒棒糖的声音于静谧的楼道中格外明显。

那几声脆响让林乔后槽牙发酸，像是听到自己某根神经绷断的声音。

他好像生气了。

叶知晓捏着棒棒糖棍的指尖微微发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可最终，依然一言未发。

林乔在等他的答案，他却头也不回，蜷起带伤的右腿，索性单脚跳下去，速度比刚才快了几倍不止，转眼就消失在楼梯尽头。

“蹦得还挺快。”

林乔低声吐槽。

应该不会是同一个人。

毕竟记忆里的灿烂少年，连影子都是滚烫的，绝不是这么冰冷的一具灵魂。

她笃定是自己想多了，把名单折三下放进校服衣兜，也沿着楼梯一路跑下去。

晴暖炽热的阳光跃入楼梯间高高的窗，铺上满地鹅黄。久违了一整个暑假的校园再度被点亮，那盏灯是琅琅读书声里的墨香，亦是少年奔向光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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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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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到底在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