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乔在脑海中把所有关于叶知晓的碎片信息拼凑起来：

朱乐吟口中那个中考滑档的篮球天才，曾在初二那年，因伤病错失选入国青队的机会。

是帮她捡药摔伤的那一年。

“乐吟，”她有点急地喊了一声，“你之前说那个被国青队教练选中但没去成的人，是怎么受的伤？”

“这我忘了，”朱乐吟摇摇头，“看学校论坛上有人发帖子说的，回去帮你查查。”

等不到回去了。

林乔顾不上围绕队伍前后巡视检查的年级主任，众目睽睽下拿出手机，点开了学校的论坛，输入几个关键字。

数百条相关发帖中，那条题为“天才陨落”的帖子灼伤了她的视线。

匿名的发帖人是高年级学长，他对这个“天才”的称呼是小屁孩。

字里行间记录着，小屁孩一入校队就是团宠，球打得好，人长得帅，性格也好相处，经常有女生偷偷往他柜子里塞饮料和零食，但没见他和谁有过暧昧。小屁孩是个有天赋且努力的人，不论学习或篮球，他都拼得要命，时常令其他人自惭形秽。

届时发帖人正值初三，准备退队，却因国青队教练来七中校队选拔多留了一个月。

队员们起哄，但凡有一个进国家队的名额，一定是小屁孩的。

大家心知肚明，谁都比不过他。

直到意外悄然降临。

学长从教练口中得知，曾经的天才少年突发骨折，被迫停训休学，而骨折的原因，竟是散训后翻围网捡东西时摔下去了。

国青队教练败兴而归，校队没有人能接受这个结果。他们想等他回来那天，亲口问问他，到底什么东西那么重要，值得赌上前途去捡。

可是，一个月后他重回校队，好像忽然变了个人。变得沉默寡言，独来独往，脸上温暖的笑容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总是在用冰冷和淡漠对抗整个世界。

而他的伤也没好好养过，一直反复，最严重时倒在场上站不起来，却没喊过一声疼。

教练不止一次劝他放弃，身体比爱好更重要。

他低着头说，校队能免学费。

教练不再劝了。

所有人都清楚，以前的他并不是一个会为学费发愁的人。

至于现在，他们不敢问。

学长如今已经凭借篮球特长，考入重点高中就读，在帖子最后，用文字表达了惋惜与祝福：

“他叫我一声‘哥’，我们也的确是并肩作战过的兄弟。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苦难摧毁了他，但真心希望他的世界能再次亮起来。祝他一切顺利。”

林乔握着手机的手骤然脱力垂下，心口的痛愈发真切剧烈。

所以，真的是因为帮她捡那瓶扩张剂，叶知晓错过了国青队选拔，差点葬送了整段运动生涯……

主席台话筒发出的尖锐爆鸣牵回林乔的思绪，她蹙眉捂住一边耳朵，朱乐吟幸灾乐祸般挑起眉梢：

“看吧，热得话筒都罢工了。”

开学典礼被迫终止，各班带回。

不等林琅发话，陆忘川来到排头带队，林乔就自觉绕到队尾。

她把步伐放得很慢，像有意匹配叶知晓这个伤病号的速度，直至被大部队远远落在后面。

“谢谢你之前……”

林乔想补上那句迟来的感谢，不料猛地被一股力量拽了个踉跄。十年学习武术的本能让她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反手一掌，结结实实推了人一个跟头。

啪嗒。

一坨灰白色鸟屎落在她刚刚站的位置，缓缓摊开。

好险，差点中“头彩”。

那刚才……

她抿唇望向坐在地上的叶知晓，眼神里透出几分心虚。

“不好意思，”她伸出一只手去拉他，“我肌肉记忆。”

叶知晓一手扶住小腿，似乎不大敢碰受伤的脚踝，额间几缕冷汗淌下来，没入校服-衣领。

他不出声，林乔反而害怕。

“你没事吧？”

她蹲下来追问。

“有事，”叶知晓终于肯抬头直视她，脸色略有些苍白，语声则是漫不经心的懒散，“赔吧。”

毕竟是被她推倒的，要赔偿合情合理。

林乔没拒绝，直接同他谈起了价格：

“赔多少？”

叶知晓注视她一本认真的样子，片刻，吊儿郎当笑了一下：

“一根棒棒糖。”

他说得轻巧，其实搭在腿上的手用力在掐自己。

他很疼，在忍。

林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拽起他一条手臂：

“去医院。”

叶知晓没当回事，直到，真的被林乔拦在公交站。

“车马上到。”

林乔说着，将手机上的打车软件示与他。

毕竟是她把人推倒的，总不能带伤病号坐公交去医院。

工作日下午的急诊不算拥挤，诊室外的电子屏很快跳转到叶知晓的名字。林乔从椅子上起身要跟过去，却被叶知晓用那只旧书包挡了回来。

“你看包。”

她和书包撞了个满怀，没来得及拒绝，诊室的门就被不太友善地关上。

林乔没追。

病情算个人**，她应该尊重他。

诊室内，叶知晓单脚蹦上诊疗床，拆绷带时，肿胀的脚踝泛着淤紫。医生草草扫了一眼，按程序开单子：

“先去拍个CT，看一下有没有骨折。”

“没骨折。”

叶知晓答得笃定，手法熟稔地把绷带缠回去。

医生觉得这学生挺逗，头也不抬笑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没骨折？”

“不一样。”

叶知晓脱口而出还是简单了当三个字，这回，医生品出他话里几分不对劲，诧异抬起头：

“骨折过？同一个地方？”

叶知晓裹绷带的动作一顿，旋即恢复如常，低低“嗯”了一声。

医生意识到问题有点儿严重，忙放下手里的圆珠笔，走到诊疗床前制止他。

绷带没缠完，踝骨附近那道狰狞的手术伤疤尚有一半露在外面，只不过一片青紫红肿里，已显得极难辨认了。

医生看清那道疤，不禁拧起眉头：

“你韧带是不是也有问题？这个位置骨折之后就经常受伤？”

不出所料，叶知晓的回答依然只有一个字：

“嗯。”

而且，接得很快，很平静。

他似乎是习惯了。

医生叹了口气，像是也不打算继续纠结：

“有条件的话还是做个CT，配合其他系统检查，看能不能通过手术解决问题。实在不想做CT，就先减少活动，冰敷几天观察一下。”

“嗯。”

医生走回办公桌落座，忽然听见少年在身后问：

“能给我个口罩吗？”

林乔在诊室外没等多久，那扇门就再度打开，叶知晓缓慢挪出来，手里捏了个没开封的医用口罩。

他来治扭伤，医生给开了个口罩？

林乔感到匪夷所思：

崴脚又不传染，戴口罩干嘛？

见叶知晓随手收起口罩，似乎并未对此多解释什么，她也不多问，弯腰去椅子上拿两个人的背包。叶知晓手臂长，比她更快拿起那只旧书包，随便甩在一边肩膀上就朝外走。

林乔伸手要扶他，却被他侧身避开。

“医生怎么说？”

快走出医院的时候，林乔终于忍不住问起。

“冰敷。”

叶知晓说完，顺势靠在旁边的墙壁上歇一会儿。他低着头，视线以一种不大光彩的角度，偷偷打量林乔。

夕阳下，她被笼罩在他的影子里，似乎因试图看清他的表情，一向沉静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叶知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林乔好像在担心他。

“没事。”

他近乎下意识地哄了一句。

而后亲眼见证，林乔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双眸归于平淡疏离。

所以，刚才那的确是在担心他。

“没事就好，”林乔松了口气，“还以为又弄伤你了。”

她埋头点开打车软件后，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我叫个车送你回家，输下地址。”

暖烘烘的风裹挟着花草青涩的苦味飘过来，叶知晓接手机的手拐了个弯，伸向肩头的背包。

“带药了吗？”

他突然问。

草腥气刺得人鼻腔发痒，林乔听懂他的意思，反手摸向空荡荡的书包侧袋。

蓦地，指尖一僵——

今天走得急，吸入剂落在教室了。

叶知晓从包里拽出那个皱巴巴的口罩递过去，林乔摩挲着口罩的包装纸，不知怎么，心口微微地发紧。

崴脚不用戴口罩，是过敏要戴。

是她要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