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
老旧门栓被打开的声音。
许瀛本就睡得不安稳,立刻睁开眼,朝门口看去。
厚重的木门罅开一条缝,明媚阳光从空洞处挤进来,洒下烟尘的形状。
被风推动着,晃晃悠悠,越发清晰的人声飘进耳朵里。
宋飞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坐起来与许瀛对视一眼,两人不声不响穿上外套,默契地推开门朝外看。
回字型走廊圈出一方小小天地,狭长的天井为这里引进光照,左右两边对称位置各有十几扇小木门,昨晚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正和许瀛他们一样,表情戒备地从门里走出。
老婆婆动作僵硬地打开了最后一扇门,确认所有人都看见自己,才咧开嘴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六天后就是大合祭,族长决定把这次祭祀的准备工作交给你们。”
有人立刻明白过来,这就是大家此次的任务了,但也有人依然一脸茫然。
无数道目光,或有意,或无意地看向王棋,他却扬着下巴不说话。
王棋有意隐瞒,但所作所为足够许瀛分析出很多东西。
比如昨天,王棋曾主动向老婆婆提问,也就说明详细询问任务相关的细节,是被允许的。
许瀛于是用手肘怼了宋飞舟一下。
“婆婆,请问祭祀具体需要准备些什么?”宋飞舟眼睛弯成月牙状,笑得真诚。
老婆婆嘴唇几乎咧到耳根,露出已经萎缩的牙床:“不难,你们就先去布置祭台,然后准备好祭品就行。”
“祭品是我们出钱买,还是需要去……”宋飞舟磕巴了一下,在众人期待的目光里吐出两个字,“打猎?”
许瀛抿紧了嘴,但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笑。
其他人get不到笑点,都是眼神怪异地看向许瀛。
不明白这么紧张的场合他笑什么。
“祭品当然是去各家各户筹集!”老婆婆浑浊的眼珠转了下,许瀛猜她可能是想对宋飞舟翻白眼,“这也是为了向祖先展示我们族中兴旺、同心协力。”
再要问具体怎么布置祭台,需要准备哪些祭品,其中有没有什么忌讳,老婆婆含含糊糊不肯正面解答。
眼看问不出什么,宋飞舟礼貌地道了谢,老婆婆看其他人没有要问的,转身一颠一颠地离开。
末了,留下一句。
“大合祭这么重要的事,可千万别出差池,否则……别怪神明发怒!”
老婆婆一走,院子里的氛围顿时轻松下来。
“既然这次是集体任务,大家最好团结一些,要是有人拖后腿,可别怪我不客气!”王棋着重咬死了“有人”两个字,明显意有所指。
许瀛一抬头,正好和王棋对上视线。
风暴中心的许瀛双手抱胸,对着身高近2米,一身结实肌肉的宋飞舟吹了个口哨。
挑衅的意思不言而喻——想打架啊?你可以跟这位大兄弟比划比划。
王棋也不傻,放完狠话,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地离开了。
等人离开,宋飞舟才问许瀛:“你刚才在想什么?”
许瀛重新捋了一下被王棋打断的思路,对宋飞舟道:“任务的一部分条件是可以明说的,但还有一部分隐藏规则,需要我们自己去探索。”
“而且越是具体的条件,那个老太婆就越不肯回答你,这说明她也被某种力量限制着,否则直接说谎,或者明确告诉我们自己找就好了。”
宋飞舟只是安静听着,时不时用点头表示赞同。
既然给出了6天这么明确的任务期限,那说明在这期间找到隐藏的规则,才是完成任务的关键。
许瀛也不着急,决定先把能调查到的信息都调查一番。
刚出门时,他就注意到院落最深处有一口水井。许瀛不懂风水,但大概也知道院子里一般是不修井的,毕竟那多容易发生安全意外啊。
天光正好,但天上依然下着奇怪的飞絮。
那飞絮落地即消失不见,像是悄然融化的雪花,或是燃烧纸钱的灰烬。
许瀛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那飞絮脏得很,不想触碰。
他把这种感觉归咎于自己的洁癖。
于是只站在廊下,歪着头看那口井。
这口井很小,感觉一个体格稍大点的成年女性都能卡住井口。
井台塌了一大半,上面用两块青石板盖住,青石板长满了青苔和杂草,很是有些年份。
许瀛让宋飞舟去打开石板,看一眼井里的情况。
宋飞舟听话听习惯了,径直走到井边,单手掀开一块石板探头往里看。
从许瀛的角度看不到宋飞舟的表情,只见他弯着腰,看着井里久久不说话。
许瀛有些着急,开口催促:“看到什么了?”
宋飞舟轻轻放下石板,斟酌道:“骨头。很多骨头,都快堆到井口来了。”
“新鲜吗?”
“不知道。我可以捡几块出来给你看。”
“……我谢谢你,不用了。”许瀛干笑一声。
其实他大概猜到了这口井的用处,只不过需要宋飞舟帮忙验证一下答案。
这个院子的布局又小又闭塞,只有前门一个入口。分布规整密集,缺少厕所、厨房这种功能型房间,而且门都是从外上锁。
不像正常居住用的院落,倒像是旧社会大家族用的牢房,专门用来关一些他们认为的罪人。
“走吧,出去看看哪有吃的,我饿了。”
宋飞舟走在前面,许瀛跟在后面,故意拉开了几步的距离。刚才他出去查看井的时候,飞絮落在了身上,就跟落地一样瞬间消失不见,但许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宋飞舟碰到了那些飞絮后,身上就萦绕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宋飞舟,你身上是不是有味道?”
宋飞舟闻言停下脚步,抬起手闻了下自己小臂,又闻了一下大臂:“汗味吧?昨天没洗澡。”
宋飞舟的五感很敏锐,这一点许瀛还是相信他的。难道真是自己洁癖导致的错觉?
许瀛向前两步,抓着宋飞舟的衣领,凑到他颈边猛吸了一大口。
“呕!”
不是错觉,真的有股很恶心的味道!
许瀛被熏得直翻白眼,捂着肚子干呕一声,惊恐地后退好几步:“在你洗澡前,我们就先保持这个距离!”
宋飞舟一脸受伤,难以置信地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小声嘀咕:“真的不臭啊,到底哪里臭了……”
走出大门,外面是足可跑马的宽阔街道,铺展向许多分格相似,却又各有不同的院落。目光所及的最远处,十几米高的夯实土墙分隔内外,四个方位各设一座高耸的角屋,圈出围屋的外轮廓。
历史上,有些家族搬迁至外地,为了防范外敌,更重要的是保护家族血脉完整,在异乡更好地报团取暖,就会修建这种被称为围屋的群居建筑。围屋里除了以家庭为单位的院落,有些甚至会修建学堂、衙门、牢房等功能型的屋子,是旧时代小型社会的集合体。
马路对面就是食堂,两人进去后发现缸里的玉米糊还剩个底,盘子里的窝窝头也只剩一个半。
那半个窝头甚至不是掰开的,牙印清晰可见。
许瀛一脸嫌弃,他可没有吃别人剩菜的习惯。
宋飞舟进后厨转了一圈,用找到的面粉做了两碗手擀面。一碗正常分量,是给许瀛的,还有一碗直接用铁锅装着,是宋飞舟自己吃的。
可惜许瀛胃口不太好,挑挑拣拣,把煎蛋和菜叶子夹出来吃。
正吃着,门口进来两个人。正是谢瑶和唐棠。
“你们在哪里找到的面条?”谢瑶看见两人在吃面,一脸惊奇。
许瀛不想说话,但宋飞舟正埋头吸溜面条,他只好开口:“宋飞舟做的。”
唐棠从兜里掏出两个用餐巾纸包着的窝窝头,放在桌子上。
谢瑶一脸不好意思,如法炮制地也掏出来两个:“我们担心你们来晚了没得吃,还偷藏了几个。”
看得出来她们努力想保护这窝窝头,但被纸巾包着的食物许瀛是绝不可能吃的。
“……谢谢。”许瀛干巴巴说了声谢。
谢瑶和唐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宋飞舟信任得很,一屁股坐下,把刚才跟着大部队得到的线索,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
祭台安排在一间空旷的屋子里,屋里堆了一些杂物,还放了几张拼在一起的木桌。桌子上是空白的牌位、刻刀和族谱。
反正许瀛也吃不下了,干脆放下筷子:“族谱?”
“对,我看了,是胡氏族谱。”唐棠说,“需要雕刻的牌位一共32个,恰好我们……也是32个人。”
许瀛不置可否。
这么恰好的数量本身就像引导大家踏入的陷阱,毕竟如果真的是按人头分配,一人刻一块,万一中途有人受伤,那岂不是直接团灭?老太婆说过,除了准备祭台,还要准备祭品,既然有后续任务,那就不可能在第一步就设置一个死局。
最主要的是。
谁家的牌位,是到祭祀前几天现刻啊。
唐棠看许瀛的神色,猜到他肯定和王棋有不同的想法,于是开口问:“你们吃完饭要去刻牌位吗?”
“去啊。”许瀛说得理所当然,看两个女生面面相觑很疑惑的样子,主动解释,“反正现在没有其他线索,试一下又不少块肉。”
可能是怕中途来通风报信太显眼,谢瑶她们说完事情就先离开了,等宋飞舟吃完早饭,两人不紧不慢去到祭台,果然看所有人都埋头在刻牌位。
桌上摆着两个牌位,已经用炭笔写上了需要刻的字,旁边还有两把刻刀,明显是留给许瀛和宋飞舟的。
王棋毫不掩饰给了许瀛一个不屑的冷笑,许瀛笑眯眯还了他一个中指。
众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闷头刻了一上午。
中午老婆婆来通知大家可以去吃饭了,王棋趁机询问婆婆,大家的工作做得怎么样。
老婆婆却显得非常生气,一边龇牙,一边握紧拳头虚空挥了两下:“一上午了什么都没做成!你们这样能完成祭祀吗!”
许瀛注意到,她说这话前并没有看放在桌上的牌位,而是眼珠往上转了一下。
抬头,上面只有空落落的房梁。
“宋飞舟,你说这房梁上是不是要挂点什么?”
“挂什么?人吗?”
“……”
许瀛觉得自己真是多余问他。
但凡宋飞舟能有一点脑子,也不至于一点脑子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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