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者齐齐回头,当头一匹白马正风驰而来,马上将军身着银甲,雪白披风迎风飞扬猎猎作响。只见她脚踏战马又射出数箭,亮刃高喝道:
“奉白将军命,前来剿匪!”
声音嘹亮宛若玉碎,话毕已是飞身下马,杀入敌中。
“留些活口!”林久呼喊一声。
银甲将军瞥了他一眼,又随将士们杀去。
知是得救了,不少人心有余悸,更有人失声痛哭。
卢炤夜兀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撑着银枪半跪下,体力透支。他本存了必死之心,现今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些抛之脑后的伤痛、脱力、恐惧姗姗来迟,一拥而上,任谁也吃不消。
卢炤夜脸色苍白如纸,密密匝匝的冷汗铺在额间,他紧咬着牙,还在强撑。
林久扶着他,只笑道:“第一次杀人就杀的天翻地覆,了不得啊。”
卢炤夜刚想说什么,“……”。
话未出口便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林久面色依旧,笑眯眯地抬眼,望向那敌群中的银甲白袍,似有所思。
不知觉中,雨早停了。
贼匪大势已去,已入绝路,此刻只得殊死一搏,可在势不可挡的银甲军面前,也不过徒劳。须臾,银甲军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一众乌合剿灭,活绑了几十人。
乌云散去,露出天外朦胧的夜色。
士卒们搜查一番尸体后,将此地稍作清理,就集结军队,带着惊魂未定的一干人等往进城方向去了。
为首将军立在行走队伍旁,银甲上血迹斑驳,她望着前进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似乎并无离去之意。
林久看在眼里,他收敛神色,上前拱手道:
“将军,在下愚见,贼人既在此埋伏,其老巢必定不远,不妨趁此一举捣毁,迟恐生变。”
将军卸了头盔,面若皎玉,两弯蛾眉间隐隐透着威严:
“我正有此意,见兄台先前出手,不是池中物,”
将军也拱手,
“我名清珞,姓白,还不知兄台名讳。”
“白将军谬赞,在下林琢成,单名一个久字。”
“我得到消息,贼匪已倾巢而出,就算有几条漏网之鱼也不足为惧,不过这老巢倒是非去不可,但此行不宜兴师动众,若林兄愿相助,自是事半功倍。”
白清珞想起阿耶的嘱咐,忽然有所明悟,或许眼前之人正是阿耶特意派她前来的目的,正好找机会试他一试,就算因此知道些秘密,也无足轻重,毕竟云州将至,也不怕人跑了。
老巢无人?她如此肯定,想来白厉风费了一番功夫,查到了些蛛丝马迹。
白清珞没有明说此行目的,林久也不追问,他面上谦和,微微躬身,好像把自己当作随行行伍里的一个兵卒,道:“定不辱命。”
其实,任谁也知,此事太过蹊跷,眼下所见不过冰山一角,若细细料想,不难觉察,这背后恐怕还不知藏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阴谋。白清珞此番前来,剿匪不假,查证更真,那匪巢定是要被搜个底朝天的。
林久怎会错过,这才主动提了一嘴,顺理成章的达成目的。不过他自己也没想到,事情异常顺利,白清珞竟主动请他助力,光凭他先前的英勇表现么?不见得。
白厉风倒是信任他这个小女儿,透露了不少事。
林久将白清珞的用意猜了个七七八八,有几分疑虑,不过他又想到什么,转瞬消弭不见。
林久走到昏迷在地的卢炤夜旁,血迹已经发黑,糊在脸上,连他的面容也看不清。
“我朋友受伤不轻,烦请照顾一二。”
“这是自然。”
白清珞当即点了几人,将血衣包裹的卢炤夜扛起,跟上离开的队伍。
林卢二人护着身后百姓的场景,白清珞心中大受震撼,她也是习武之人,看得出来若是各自逃命,凭这两人,自保肯定不成问题。她感慨万千,自然而然把林久和卢炤夜归入仁人义士、武侠豪杰之辈。若非事态特殊,白清珞定会与之深交一番。
“快点!”一声呵斥响起,打断了两人各异的心思。
士兵推搡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贼匪,来到白清珞面前。此人只是用来探路或是提供信息的炮灰。
事不宜迟,白清珞当即点了一队亲卫,穿行在渐深的夜色中。
一路无言,路途多为山路,众人并未骑马,虽是徒步,可这武艺高强之人的脚程,说是追风赶月也不为过。
半个时辰过去,远远地,便望见了寨子的山门旁燃着的火盆,昏暗的光团像巨兽的眼,忽明忽灭,其后的建筑仿佛埋伏在夜色中的庞然大物。
越靠近众人越谨慎,速度渐慢。两人手执火把在前,其余人各防备一个方向。
“将军,小心有诈。”一人低声道。
“有诈才更说明此处有见不得光的秘密。”火光在林久晦暗的眼中跳跃。
“林兄似乎对这秘密很感兴趣?”白清珞意味深长问道。
“实不相瞒,我等先前已遭过一次袭杀,若说两次都是巧合……”林久神色如常,轻轻摇头,“虽无证据,但二者之间定有关联。这次是托白将军的福,侥幸得救,倘若还有下次呢?”林久沉默了,众人心里明白他的意思。
“这事的确诡异,山匪围杀朝廷征兵,闻所未闻!这世道虽……也还没乱成这样吧……”
白清珞瞪了一眼说话的人,后者自知失言,默不作声。
林久叹气道:“诸位官职在身,有些话说不出口,我便来问。如此规模的匪患,周边县邑没有一点察觉么?这些人个个身手不凡,真的只是山匪?如果不是,他们又是如何聚集?被谁聚集?居心为何?贼人早早埋伏,又是谁在泄露我等行踪?我跟来,因为这些事,我想知道为什么,为那些无辜百姓,也为我自己。”
林久语气低沉,终究还是没有点明心里话,可谁不心知肚明,他在质疑,质疑朝廷。这一连串发问像一块块巨石接二连三砸在众人心头,没人接话。
夜更深了。
白清珞蛾眉紧扭,林久所言何尝不是她心中所想。
此事若是追究,恐怕要将不少人连根拔起,也不知阿耶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念头一闪而过,白清珞握住刀柄道:“希望这里的答案,能给枉死的人一个交代吧。”
寨门已到,众人齐齐抬眼。
——天龙寨。
拒马横在路边,山门大开,空无一人。
像是谁扫清了一切阻碍,等候他们进入。
“这摆明了请咱们入瓮啊。”有人道。
“未必不是空城计。”林久道,“或许我们的踌躇,正是背后之人乐意看到的。”
“林兄有何高见?”白清珞眼中或有一丝期待闪过。
“若我是幕后主使,事情败露,当务之急必先马上毁掉线索,再处理有意深究之人。”林久道。
白清珞揣手踱步,若有所思:“可如今,寨子既没有没被一把火烧掉,一路行来更是顺畅无比。”
林久的神情藏在夜色中,火光在眸中闪烁,他压低声音:“我等全速赶来,贼人时间仓促,断来不及将这两件事部署周密。所以他便设此一计,若我们谨慎,退去求援,便是中了空城计,再来时,此地恐怕早已化为灰烬。而若进去,就是入瓮,对方既能毁去线索,又可灭了查证之人,一石二鸟。”
“等等等等,林小兄弟,我怎么糊涂了,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该如何是好啊?”一卫兵迷惑道,不止是他,大多如此。
林久不再言语,看向白清珞。
白清珞对林久更多了几分钦佩,她正色道:“正如林兄所言,就此退去必是功亏一篑,再难揪出幕后真凶。此行虽冒险,但也是唯一为死去百姓沉冤昭雪,为江山社稷铲除害虫的机会,此贼不除我心难安。我意已决,一探究竟,诸位可有异议?”
白清珞并不高亢,言语却令人信服。
“料也不过几个小毛贼,怕他作甚?”当即有豪言壮语出口。
随后是一阵附和。
白清珞看向林久,他拱手道:“全凭将军定夺。”
“好!”白清珞朝众人点头。
白清珞稍作安排,四五人留在外,一是接应,二是求援。
火光悠悠,却照不见门道深处黑暗,天龙寨仿佛正张着血盆大口,守株待兔。
白清珞走近门口,却没有急着向前。
她看向先前探路的俘虏,此人面色惨白,被反绑着双手,不情不愿地向前,有人心中冒火踹地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白清珞表情如常,将火把插在他手上的绳结中,随后道:“去吧,无论死活都是你的造化。”
退后必死无疑,向前或许还能争得一线生机,俘虏硬着头皮往前挪动脚步,门洞通道有一段路程,其中黑暗渐渐褪去,眼看着就要穿过里门。
其他人始终在外门处未动,目不转睛,谨防有变。
呼~
没有埋伏。
不少人暗自舒气。
火光扇动,俘虏已经到了另一侧门口,他心中暗自庆幸,正欲迈步而过,全然未注意面前的虚空中有几抹寒光一闪而过。
这微小的异常,并未逃过林久和白清珞的眼。
在火光穿过里门的此刻。
嗖嗖嗖——
伴随而来的是万箭穿心。
光影明灭,俘虏背后的火把落了地。
咚咚咚——
箭雨射在门洞里的地上、墙壁上,密密麻麻,毫无死角。
不少人被这景象吓了一跳,心中惊愕,若是贸然进入,必插翅难逃!
“好歹毒的机关,赶尽杀绝,难逃一人。”有人感叹。
林久眯了眯眼道:“此阵名为千丝万缕针,本应射出的针却成了箭,成阵难度已不可估量,非阵法大师不能布。”
白清珞也听闻过此阵名头,正有疑惑,闻言才明白。
背后竟有一位阵法大师,此行果然千难万险。
白清珞心中暗叹,对众人道:“方才那人已经碰断了引动机关的天蚕丝,穿行之时勿高过他的身长即可。”
进入门洞通道中,众人心中惊惧更甚,那箭矢层层排列,方寸都不肯放过。
好一个下马威!
士卒们点燃墙壁上的灯盏,火光才驱散了几分心中冰寒。
那俘虏早已死的不能再死,被扎成了刺猬,血肉模糊。
林久扬起火把,只见里门远高过头顶处仍有晶莹闪烁。
好缜密的心思。
就连林久也忍不住暗赞。
林久道:“诸位切莫用轻功,当心这头顶。”
一行人终归是有惊无险。
寨子中间是片大空地,摆着许多溢满雨水的大缸。房舍围在四周,颇具规模,屋顶的茅草滴滴点点地往下落水。中心处的屋子最大也最宏伟,远远可见厅堂上挂着“聚义堂”三字的牌匾。
才下过雨,路上泥泞,一抬脚地上就陷出深深的印。
“速去搜查,不要放过一切可疑之处!”白清珞下令道。
“是!”众人立即分散。
林久随意朝一间屋子走去,一缕异香忽然从鼻尖溜过,似有似无。林久顿时心生警觉,他抬脚向前,又闻到异香,但都转瞬即逝。他余光瞥见门前平台上滩滩积水,止步抬眼望了望房檐:此处遮盖严实,房檐落雨也淌不到此处,何来满台积水。
林久生疑,俯身拈水,再凑在鼻前一嗅。
这哪是水!
是桐油!
等等!
几抹异香在林久指尖萦绕,钻入他鼻中。
林久面色陡变。
这异香并非桐油本味,而是溶在其中的东西泄出些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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