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临夏跟在裴征川身后,到他的房间。
这个地方她常来,没什么新鲜感,况且从天花板到地板,看来看去都是黑白灰三个颜色,简单又无聊。
只有一处鲜亮得突兀——地上明黄色的懒人沙发。
原来是没有的,都是祁临夏吐槽椅子太硬,多来裴家几次,她大概年纪轻轻就要腰间盘突出了。
裴征川当时笑她娇气,但没多久,屋里就多了张软绵舒适的单人沙发。
成了祁临夏最爱待的地方。
裴征川还在收尾,地上摆满大大小小的纸箱,装的是他三年来的学习痕迹。
祁临夏也不打扰他,知道他有自己的收纳习惯,就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
他应该回到家就洗澡了,现在穿的睡衣。
夏天的睡衣料子轻而薄,他忙了很久,屋里开着空调也热,把衣袖挽上两节,露出结实的手臂,上面的青筋像盘旋而上的树根,最后没入衣服。
不得不说,老天爷给了裴征川一副绝世好皮囊,鼻梁高挺,唇形优越,尤其那双桃花眼,生的最精致,隐隐约约像某位九十年代迷倒万千少女的港星。
忽然想起初二那年,祁临夏跟他走在路上,远处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咔嚓一声后又消失。
紧接着跑来一个陌生男人,三四十岁的样子,将他们两个从上打量到下,十分满意地点头。
两个孩子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裴征川拉上祁临夏就要绕行,没几步又被拦路。
陌生男人忙从兜里掏出来一张名片,语速极快地介绍自己。
原来他是星探,任职的公司名气不小,当时最红的演员就在他们手底下。
祁临夏那几年玩心正大,当即表示自己可以试试。
没成想对方一脸抱歉地解释:“你底子是好,但年龄太小,我们不做养成,我中意的是你哥哥。”
祁临夏愣了一秒,扭头看了眼明明是同龄人,但已经比她高一个头的裴征川,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儿童穿搭,恍然大悟。
那头星探继续说:“你可以再等两年,就你哥哥的外形条件,三年之内一定能红透半边天,你嘛,安心再长长,以后让你哥哥带你进圈。”
祁临夏越听越不爽,不知道是因为被拒绝,还是被错认成妹妹,总之再出口时,略带刻薄:“大叔,如果你要添加他的联系方式,他只会掏出自己的电话手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才十四岁,你竟然没看出来吗?那您这眼神还做星探?如此眼拙,不如趁早退出这行,免得误导祖国的花朵,红旗下的春苗,影响下一代茁壮成长。”
星探被说呆了,没想到一米八的少年才上初二,最后满脸尴尬地带着一鼻子唾沫星子遗憾离场。
祁临夏现在想想,当时自己有些任性了,都没给裴征川说话的机会,万一他想走这条路呢?虽然他的成绩,和他爸妈都不会允许,但只要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概率,那自己会不会无意间断了他的璀璨星途?那他会不会怪她?
祁临夏越想越有可能,心口微紧,她不希望裴征川有一丝一毫的讨厌她。她急需一个确切的答案,于是出声打破了室内的安静:“裴征川,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星探?”
地上的人动作一滞,抬头时微微皱眉,眼里略带疑惑:“记得,你还没死心?”
祁临夏早就不想这回事了,但为了试探,出口就是:“是有一点点遗憾了,那时候时机不对,但是现在咱们成年了,我也长开了,漂亮了,说不定娱乐公司可以把我们两个都收了,你觉得呢?”
裴征川眉头紧了几分,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你想进娱乐圈干什么?”
祁临夏愣了一下,她什么都不想干,她只想知道裴征川有没有进圈的想法,但对方根本不按她的套路来。
只能继续瞎编道:“想挣钱,明星挣钱多,也想追星,要签名什么的会很方便,姜好缘最近沉迷男团,帮她追星成功的话,她会很高兴,还想近距离看帅哥美女,说不定还能来场瞒着粉丝的地下情。”
说到这里,祁临夏编不下去了,她实在对娱乐圈不感兴趣,再多的了解真没有了,这才想起抬眼去裴征川的反应。
一看吓一跳,对方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沉了下来,还冷笑一声,听得人大热天的打冷颤。
收纳工作被搁置,裴征川起身跨过七八个箱子,走到祁临夏面前。
他比初二时还高八厘米,祁临夏还坐在地上,一高一低,压迫感更强,搞得人心惶惶。
所以,他是怪她的?怪她耽误了自己进圈的大好前程?
不等思考出个所以然,裴征川开口点醒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祁临夏。”
被点名的人猛得回神,仰头看他。
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一旦叫了,就说明他在不爽。
两个人对视数秒,裴征川蹲下身与人平视。
这样祁临夏的脖子好受多了,但心里越发忐忑,仿佛下一秒就要听到他的怨怼。
可他的第一句是:“临夏,你很缺钱吗?”
她摇摇头,她妈有自己的美容院,生意挺好,她零花钱挺多的。
第二句:“姜好缘喜欢哪个明星让她自己去追,别剥夺她努力的权利。”
祁临夏点点头。
第三句:“娱乐圈都是包装出来的,什么美色什么人设都当不得真,所以,别幻想有什么艳遇,而且妄想欺骗粉丝进行地下情,很没有职业道德,你不适合做这行。”
祁临夏提心吊胆地分析对方的每一句话,生怕解读出一丝埋怨。可到目前为止全都是在说她,她还是没得到裴征川的想法。
祁临夏快要抓狂了,最后心一横,直接问了:“所以你讨厌娱乐圈吗?”
因为心急,她无意识地贴近了裴征川,披散的发丝从肩头垂落,划过对方高挺的鼻梁。
裴征川感到有点痒,抬手拨开,给了她答案:“不讨厌,也不喜欢,我又没想过出道,而且你忘了,星探离开后,我在遇到的第一个垃圾桶就扔了那张名片。”
“啊?”
祁临夏呆滞了。
像是你费尽力气跑完八百米抵达终点,但想要的其实在起点就给了。
她猛得躺倒在身下的沙发上,又发出一个单音节:“啊!”
被自己蠢到了。
裴征川不知道她在懊恼什么,但自己的好友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行为,早就习惯平常心看待了,毕竟如果每个都仔细追究的话,他大概能出一本小众人类行为学。
祁临夏发完疯后,还记得尴尬地给自己圆谎:“好吧好吧,那我就不乱入行祸害人了。”
裴征川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转身从地上的箱子里翻出一个发圈,递过去。刚才被发丝惹痒的时候,他就想把她的头发扎起来了。
祁临夏接过似曾相识的女生用品,想了想才发现是自己的,她还以为丢了呢,没想到落在了他这里。
过了一会儿,裴征川把一个大箱子推过来,祁临夏一眼看过去,简直惊呆了,那叫一个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没什么用的试卷,去年买的卷发棒,看到一半的小人书,刚开封的护手霜,数不清的发圈,甚至还有……卫生巾!
祁临夏脸噌的一下熟了。
裴征川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自己的收纳工作,抽空提醒道:“不是让你全搬走,是你有什么急用的可以拿走,剩下的得留下。”
祁临夏脑子发热,思考不过来:“你留我的东西做什么?”
裴征川理所当然地说:“你常来玩,方便啊。”
意思就是可以在这里留个备份。
这种允许,放在身正不怕影子斜的裴征川身上,是对十年好友的体贴关照。但对心怀不轨的祁临夏来说,就是火上浇油,是雪上加霜,是明晃晃的,过分的纵容。
害得她更加心动。
祁临夏看着这一箱子属于她的东西,莫名对裴征川生出气来。
忽然无厘头地质问道:“那你这里有好缘的东西吗?”
出口的瞬间她僵住了。也后悔了。
这是个蠢问题,就像覆盖在酒杯上的一层薄纸,藏不住底下的秘密,甚至轻轻一闻,就暴露得彻底。
但裴征川只是疑惑了一瞬,便认真回答了:“没有,她来这边也只会去你家,没可能。”
祁临夏喉头一哽,这比被他发现些什么更让人难堪。
因为,他如此坦荡,从不往那方面想,衬托得她愈发像背刺的小人。
后来室内重回安静,两个人再无交流。裴征川忙于收纳,无知无觉,只有祁临夏不太好过,失落和难过的情绪渐渐将她笼罩。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暗恋近三年,有很多次因为单向的感情得不到落脚点而产生负面情绪,但她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都忍下来了。
这件事就是高考,但现在,高考结束了。
天平那头突然失去了砝码,祁临夏一时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只能眼睁睁看着倾斜越来越大。
而长久失控的结果就是,疯狂将至。
凭什么自己与冲动斡旋时,他总是置身事外?
凭什么她胡思乱想时,他冷静清醒?
凭什么她丢了魂,而他依旧完整如新?
这不公平,她要把他拉进这杯酒里,让他也尝尝醉倒的滋味,尽管只有一秒,她也要这么做。
“裴征川,李途谈恋爱了。”
那人头也不抬,注意力放在找透明胶带的开头,抽空回得很简单:“嗯,他在群里说了。”
祁临夏握紧了手,指尖陷进皮肉,可这点刺痛挡不住她的不管不顾:“你不好奇吗?”
最后一个纸箱被胶带封上,裴征川大功告成地席地而坐,望向对方,眼里古井无波:“好奇什么?他说过明天会告诉我们。”
这幅无欲无求的样子,披个袈裟,给个法杖,都能原地出家了。
让深陷红尘的祁临夏看得头疼,用力闭上眼,暗骂两句才睁开。
出口话里夹带烦躁:“那你呢,你就不想谈恋爱吗?”
裴征川微微皱眉,他觉得临夏今天有点怪,虽说平时她就异于常人,但不会对他这么有攻击性。
他什么时候惹到她了?
高考这两天应该没有,那就回忆高考之前。
这一闹,就忘了说话。
祁临夏不明白人怎么聊着聊着就掉线了,无语得翻了个白眼,从箱子里随手揪出个发圈砸过去,命中对方额头。
不疼,但足够把魂叫回来。
发圈掉落在地前被裴征川接住,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放,自然地套进手腕。
森绿的布料在冷白的皮肤上更加鲜艳,临夏莫名喉咙发痒,轻咳两声后催他回答。
裴征川毫无所察,平淡地说:“不想,目前没有喜欢的人。”
不怎么意外的答案。
他从小学就开始拒绝女孩,永远都是这句话,直白得要命,不留余地,不给幻想空间,一般人会因此羞愧脸红,知难而退。
但祁临夏是个异类,她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却还是口不择言。
“可是我想,我有喜欢的人。”
裴征川一愣,问是谁。
就听到:“是你啊,裴征川。”
这个简单又无聊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少女的声音。
听得清楚,听得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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