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卑劣

祁临夏八岁那年,被事业稳定的母亲从乡下接到大城市,和已经三岁的祁临野第一次见面。

屁大一点,小脸圆的像个刚出锅的包子,半点不认生,张口就叫她姐姐。

彼时临夏一身反骨倒刺,连祁素素都没得过好脸色,更何况这个凭空而来的弟弟,当即躲开想牵她的小手,恶劣至极地骂道:“滚。”

祁临野呆滞了小脸,眼里渐渐凝出泪珠,委屈地收回停在半空的手。

祁临夏嫌弃一瞥,绕过他去到祁素素给她准备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一副划清界限的姿态。

但祁临夏失算了,虽然祁临野跟她不是一个爹,但是是一个妈,他们身上总有相同的点,比如都是难得一遇的犟种。

祁临野对这个姐姐有着一股莫名的执念,锲而不舍地来讨好她,亲近她。

临夏烦不胜烦,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临野数不清多少次哭着从屋里跑出去,但没多久又会卷土重来。

这场姐弟的较量里,谁都不低头,临夏一如既往地态度恶劣,她捏着祁临野的肉脸,手指用力到陷进去一个大坑,祁临野疼得眼睛发红,却仍小声地叫她姐姐,眼里的喜欢不减分毫。

祁临夏心狠极了,用刚从网上学到的词骂他:“你小子有受虐倾向吗?”

三岁的祁临野听不懂,抱歉地仰视对方,嘴里糊糊弄弄地吐字:“姐姐,那是什么意思?”

祁临夏无语,懒得解释,松开了对他的钳制,毫不留情地把这个蠢货扔出自己的房间。

要说二人关系破冰的转折点,在半年之后。

祁临夏这天在学校被一个小胖子骂乡巴佬,趁体育课自由活动,把对方骗到角落痛扁一顿,然后靠着在村里爬树的本事,翻墙逃课回家了。

祁素素白天还要忙工作,请了月嫂照顾祁临野。

没想到祁临夏提前回家,竟看到月嫂把祁临野推翻在地。

月嫂看见突然出现的主家女儿,嘴里的骂骂咧咧戛然而止,但脸上暴躁不耐的表情没来得及藏起来。

地上祁临野一直没出声,可确定是姐姐回来的瞬间,哇的一声爆哭,天花板的水晶灯都震了三震。

祁临夏平日里就烦这小屁孩掉眼泪,眼下登时烧起一股无名火,却不是对祁临野,而是对那个阳奉阴违的月嫂,下一秒,像一头小牛冲了上去。

月嫂被赶出家门时,脸上手臂上多了几道血淋淋的划痕,祁临夏侧脸多了巴掌印,但心里的火消了大半。

旁边的祁临野还在哭,换成了默默流泪,学着动画片里的样子,笨拙地把毛巾浸湿,小心敷在姐姐脸上。

祁临夏这次没有推开这个小家伙,等脸上火辣辣的痛感降下来,十分平静地说:“臭小子,你妈对你不好,去找你爸吧。”

祁临野以为这是要把他赶走,泪珠掉得更快,着急忙慌地说:“没见过,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祁临夏还在想怎么离间这对母子关系,听到这却狠狠怔住。

八岁的脑袋瓜飞速运转,她好像搞错了什么。

她一直以为,祁临野是祁素素和某个臭男人恋爱的产物。以为这些年把她丢在乡下,是怕她打扰到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以为自己被接过来,是因为二人感情破裂,不会再有影响。

可现在,祁临野的话推翻了已有的认知。

祁临夏不确定地又问一遍:“你真没爸?”

祁临野狠狠点头。

再次得到肯定,那些嫉妒,愤恨顷刻间烟消云散,尽管这个软包子此时鼻涕眼泪横流,比平常丑多了,但祁临夏不仅不讨厌,还觉得可爱。

她大方的给出自己的拥抱,把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揽进怀里,一锤定音:“祁临野,你是我弟弟了。”

祁临夏听姥姥讲过,现在医学发达,只要去买一颗精子做试管,女人就可以自己生孩子。

她就是这样诞生的。

现在才知道,祁临野也是。

从出生就伴随临夏的孤独感因为临野消失了,她接受他,认定他是亲人。

她会保护祁临野,一直。

所以,祁临夏的爱很死板,轻易不给,一旦认定,至死不改。

所以,意识到喜欢裴征川后,她便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告白的话一经出口,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裴征川难以接受,自己最珍视的友情竟然变质了,这简直是一场噩耗。

他深吸一口气,尤不死心地问:“临夏,你在开玩笑,对吗?”

一吐为快的祁临夏惬意地背靠沙发,坦然摇头:“不对,我很认真,我就是想和你谈恋爱。”

都说汉字博大精深,组合成一句话能解读成好几种意思。可这句话无论裴征川怎么曲折往复地想,都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反而被对方的大胆吓到。

一时岔气连连咳嗽,平复后仍试图替对方解释:“不是的,你应该只是看到李途恋爱,对这种从未有过的事感到好奇,从而产生了跟风心理,临夏,我知道你爱玩,但这种事不能随便开玩笑。”

他说的缓慢又坚定,像极了努力让坏学生走上正途的十佳讲师。

可喜欢他是什么歪门邪道吗?能扰乱社会治安?还是伤害到别人?

明明都没有,那为什么要把自己认真的告白看成儿戏,还是以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祁临夏咽下一口气,决定为自己正名:“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三年了,这也是跟风吗?”

流动的空气仿佛静止了。

裴征川神情茫然,像是没听懂话里的意思,又像是没办法相信。

三年?他是盲人吗?是呆子吗?为什么毫无所察?

但道理很简单,无非是,暗恋的人性子比千年的王八都能忍,嘴比最厉害的仓鼠都能藏,眼神比考场抄答案都灵活,总能在被发现的前一秒转向别处。

裴征川理解不了,因为他是被暗恋的那个。

气氛就这么僵住了,一个在等对方的答案,一个因为处理不了这个问题,试图用长久的沉默让对方忘了他们在说什么。

祁临夏忽然叹了口气,似自嘲似惋惜,打破了这一室安静。

“裴征川,我既然开口,便是已经做好任何一种可能的打算。”

“如果你答应,我们就在一起。”

“如果你拒绝,那我们……”

裴征川蓦然打起精神来,以为对方要说出那句“做不成恋人做朋友”的经典语录。

他保证一定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会别扭,不会矫情,会慢慢引导她放下这种想法,他们还会是最好的朋友。

裴征川越想越有盼头,可祁临夏的后半句是:“就减少往来好了。”

换句话说,就是绝交。

“什么?!”

如同被追杀的人以为找到一条活路,谁知走了两步才发现,是死胡同。

裴征川被撞得头晕脑胀,气得不轻:“祁临夏,你不能这样。”

他又连名带姓地叫她。

可她刚刚被拒绝,自己还难受着,没空哄他。

心累地表示:“裴征川,喜欢是不可控的,我见到你就会心动,真想让我放下,就离我远点,或许若干年后,我对你心如止水,咱们可以再拾起曾经的情分。”

说完偏过头,极快地伸手打掉眼角的湿润。

“说完了?”

祁临夏低下头默认,就这些。

裴征川走近了两步,高大的阴影笼罩住缩进乌龟壳的临夏,声音无甚波澜地问:“不想见我,那明天聚会还去吗?”

差点忘了这个,临夏认真思考后说:“我回去就和好缘说身体不舒服,不去了。”

阴影更重,气氛剑拔弩张。

“那以后的聚会呢?”

是啊,临夏和裴征川淡了,又不是和他们淡了,还是要一起玩的。

祁临夏有商有量的:“我们轮班?”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临夏背后一凉,抬头发现裴征川已经站在了面前,相隔一步。

他总是含笑的桃花眼变得十分陌生,里头愠色渐浓,让人胆寒。

下一秒就听到他咬牙切齿地斥责:“祁临夏,你太任性了!太不知轻重了!”

他死死盯着她,要把人盯出个洞来,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抓了把头发继续骂。

“前段时间压力大,脑子出问题了?”

“还是今天把脑子忘在考场了?”

“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没心没肺丧良心的话!”

八岁的末尾,裴家搬到对门,二人相识,裴征川转到和祁临夏学校,竟十分巧的分到同班。从这之后,他们再没分开过。

到现在,十年。虽是朋友,也是家人。

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能有几个这样的关系?

这么珍贵的感情,她竟然说丢就丢,说任性都轻了,这怕不是疯了。

可祁临夏能怎么办?她不可能暗恋一辈子,总要说出来,即便代价很大,她也愿意承担。

全盘接受完这场怒火,已经有些累了,她又一次抹去眼角的泪,轻声问:“还有什么要骂的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裴征川抿直了唇,神情冷硬。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人不仅骂不醒,而且吵了这么久,主动权还在她手里,而她只给他两条路,多了没有。

这一刻,眼里的愠色之下有别的什么东西开始挣扎。

临夏还从没见过他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抛开心底的酸涩,竟有几分新奇,又贪婪地多看了两眼。

过了会儿,见他还是没开口的迹象,无奈地主动绕过他,搬起那一箱属于她的杂物,起身离开。

一手抱着纸箱,一手缓缓去开门。

刚露出一指宽的门缝,忽然传来声音。

“等等。”

祁临夏离开的脚步微顿,骤然紧张地屏住呼吸。

身后的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对策,最后不甘地向这场较量的主导者妥协:“我答应。”

折腾到现在,祁临夏脑子又沉又重,听到这句话时,陡然松了口气。

不等转身,抱着的纸箱已经被更有力的手接走,重新放回刚才的位置。

“但是临夏,我不会动心的。”

即便如此,女孩依旧保持一成不变的固执:“可我偏要试试。”

“随你。”

一般人做不到用十年感情为代价,换一场单方面的不健康的恋爱。

但祁临夏能,她卑劣,顽皮,冲动莽撞。

遇上她,算裴征川倒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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