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生会的增援到的时候,已比约定好的又晚了约一炷香的时间。更让李言惊讶的是,他们出现时也有些狼狈。
这一队约十四五人,领头的叫胡靖云,算起来是李言的师兄。他的胳膊草草包扎了下,能看到洇出的血迹。其他人也多是衣衫凌乱,看起来经过了一番打斗。
李言蹙了眉,唤了声“胡师兄”,又问这是怎么了。
胡靖云是个爽朗的汉子,说话声音洪亮:“李师弟,真对不住。我们看到信号的时候就出发了,没想到刚出城就遭了埋伏。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二话不说上来就打,问什么都不答。”
李言心中一凛。他指着不远处的尸体,沉声问道:“师兄,来者可是这般打扮?”
胡靖云一看,顿时拧起了眉:“见鬼,就是这样的打扮。这帮人到底什么来头?”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压低了声音:“李师弟,这事有些蹊跷。我们同那群灰衣人斗了半天,后来他们就像接到了什么指令,突然就撤得干干净净。”
李言沉默不语。胡靖云没有说破,但看起来敌人似乎早就知道熹城会有增援。联想到那令行禁止、整齐划一的动作,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山匪恶霸。
他看了眼身边的姑娘,心中担忧。就方才一战看来,来人竟像是冲着白小娇去的。白小娇不怎么在江湖走动,不知是冲着她,还是冲着回春谷。
无论哪个,顾长生嘱托他的事情都变得复杂起来了。
李言捏了捏眉心,同胡靖云简短说道:“辛苦各位。先回熹城,再做打算。”
胡靖云干脆利落,见状也不多问,只招呼着和生会的弟子收拾残局。虽然没留下活口,但这些尸体身上也许会有什么线索,于情于理也不能就这么扔在路上。
林玥在一旁听得真切,心中瞬时转过许多念头。她理不出思绪,目光兜兜转转,最终落到了白小娇身上。
方才白小娇替她上药时,满眼的心疼都快要溢出来了,看得她心口发烫。此时见小医仙的情绪明显低落,林玥想了想,好奇问道:“小娇,你之前撒出去的那个是什么?”
白小娇神情恹恹,闻言打起了些精神,简单解释道:“喔,那是三息消,我之前做来给回春谷弟子出门防身用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林玥却真心实意地感叹:“好厉害!我之前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毒药,当真是三个呼吸内就能立刻毙命。”
白小娇的声音闷闷的:“唔,我原本也觉得挺厉害。”
知道她在纠结什么,林玥莞尔一笑:“就是很厉害啊!若不是你撒了那一下,我可来不及拦住那个领头的灰衣人。”
少女笑起来明艳动人,白小娇此时却无心欣赏。她看着林玥包扎后的手掌,没有出声。
林玥扬了扬手,正色道:“小娇,我是剑客。这种程度的伤,我刚拜师那会儿每天都不知道要受多少。你医毒双绝,方才那么冷静还能反击敌人,已经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大夫了。”
白小娇咬唇垂眸,半晌才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回春谷也教人武功的。”
林玥无奈一笑,想了想,换了个语气说:“小娇可是嫌弃我学艺不精,方才没能护你周全?”
“怎么会!”白小娇愣愣地抬头。
林玥脸上全无委屈之色,只笑吟吟地看着她:“好啦,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努力便是。”
知她说得在理,白小娇“嗯”了一声。过了会儿,她又认真道:“你刚才飞身舞剑又厉害又好看,真的好像神女喔。”
林玥自幼听多了辞藻华丽的恭维,现下这句简单直白,却听得她眼眶微热。她不自在地偏了头,笑道:“师父说我太依赖轻功,灵动有余,气势不足。今日一看,确实不如李少侠用剑沉稳,从容圆润。”
李言突然听到自己名字,不觉赧然。他忍不住开口:“林姑娘过谦了。方才挡下那一重斧的气势,已胜过许多江湖剑客。”
他说得真心,倒让林玥一愣。她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轻声道了句“过奖”。
正说话间,胡靖云走了过来。他做事利索,此时已经处理干净了。在李言和林玥手下毙命的灰衣人多是一剑封喉,倒是好处理。花了这许久,主要是卫疏斩落的头颅断肢飞得到处都是。
他被血腥气熏了半天,此时语气便不太好:“李师弟,都收拾完了,准备出发吧。”
李言点头道了声“辛苦”,他便嘟哝了一句:“辛苦谈不上,但这下手也忒凶残了些,取人性命也不至于砍得七零八落吧。”
他说得小声,但习武之人格外耳聪目明,自是一字没落地传进了卫疏的耳朵。
青年独自抱着刀站在不远处,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他只做不知,心中苦涩。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段文的刀法再不讲究,也没有专爱斩人手脚的道理。
只是段文结的都是些不死不休的仇,而他当年又只孤身一人。这是留人性命又能最快摆脱寻仇挑衅的方法。无论对方服不服气,短期内都很难再找上门来。如今他已成了习惯,倒显得像是有心折磨。况且方才事态紧急,他又心中有气,手下便无遮拦,只为快速杀敌。
说来好笑,他一边觉得有些仇家确有寻仇的道理,一边却又不能就这样引颈就戮。如此不上不下,合该行事荒唐。
李言是根正苗红的名门之后,林玥也是风光霁月的正派子弟。他们使起剑来,自是如清风长月,与自己截然不同。
卫疏自嘲一哂,垂眸看着临渊。
李言不知这些,只皱眉道:“师兄,方才情况危急,领头之人颇难应对,这位兄台乃是以命相搏。”
他也觉得卫疏出手过于狠厉,杀气太重。但他并不认为卫疏是以此为乐的人。想到段文当年的名声,他只当是师承风格的缘故。
胡靖云自知失言,讷讷应了声,便去准备启程了。
白小娇失了马,现在只得与林玥同乘一匹。李言让胡靖云走在前面带头,自己同卫疏一左一右,跟在林玥和白小娇身后。
卫疏因失血得厉害,脸有些发白。腹部的伤口随着马匹颠簸继续渗血,但青年依旧挺直了脊背,似是不知痛觉。
有白小娇在,李言倒不太担心他的伤势。他觉得卫疏心性坚韧又淡泊寡言,心中愈发过意不去:“卫兄,胡师兄素来口直心快,但并无恶意。方才冒犯了,对不住。”
卫疏没想到他连这个也要特意来赔个不是。胡靖云只是发个牢骚,也没说错什么,他不至于计较这个。
他淡淡应了声“无妨”,心想:果真是端方君子,难怪顾长生如此信任他。
李言见他并未在意,便也不再多言。
日头西斜之时,他们终于到了熹城。
熹城是个小城,与遂城差不多。和生会在熹城的人不多,主要住在城东的神武庄。
这一日兵荒马乱,众人一到神武庄,便各自回房休整。白小娇惦记着三人的伤,匆匆换下沾了血和土的衣衫,便又提着药箱出了房间。
给林玥把了脉又留了膏药,然后给李言留了药方嘱咐他煎药来喝之后,白小娇敲响了卫疏的房门。
耐心等了片刻,屋里终于传来脚步声。卫疏像是匆忙间穿了件长衫,还没来得及系上腰带,浑身冒着湿气。刚才他显然是在清洗,脸上已恢复洁净。
白小娇不自觉咬了下舌尖,垂下头轻声道:“你……我要不然一会儿再来?”
青年似乎轻笑了一声,侧身示意她进来:“无妨。”
白小娇将药箱放在桌上,试探着问:“我先替你把脉,一会儿好先把药煎上,然后再替你处理伤口?”
卫疏顺从地伸出手,点头道:“有劳。”
这是白小娇头一次给他把脉。青年的腕骨非常好看,手指修长,就这么自然地放在脉枕上。
小医仙不由得分神了片刻,随即她懊恼地轻咬了下唇,凝神把起脉来。
其实卫疏现在感觉不太好。腹部的伤口似乎引起了低热,他失血又厉害,此刻精神不济。
白小娇自然知道这些。卫疏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一些,大抵是因为这次及时服了春露丹,又调息了许久。伤口导致的发热在她的预料之中,只要内伤无碍,剩下的她应该能应付。
毕竟几个月前,有个大叔被捅了二十八个窟窿,她也给人救回来了。
指尖似乎还在留恋那节温润的腕骨,她定神收回了手,温声道:“春露丹效果不错,再辅助半月汤药就好。”
她站起身往外走,一边说着:“我去找人煎药,你稍等我一下喔。”
卫疏应了声,目送她出门。
低热让他反应略微迟钝。手在脉枕上又停留了片刻,方才收了回去。他想起白小娇一会儿还打算给自己清理创口,忽然一愣。
江湖上人人都说他生了副好皮相,却没人见过他衣衫下的狰狞伤疤。白小娇自是不会被这些吓到,但若她不喜呢?
卫疏蹙起眉,轻轻拢了拢衣襟。
待白小娇回来时,看到的便是他正襟危坐的模样。她还没开口,便听卫疏说:“有劳白大夫了。创口已清洗过,并无大碍,我自行上药即可。”
白小娇好脾气地哄道:“你腹部的伤口已经导致发热了,必须得再仔细清理下。如果愈合不好,会影响以后的。”
她面含忧色地看向那个伤口,却发现卫疏刚才竟还将腰带系上了。似乎明白了他的不自在,白小娇心中好笑,不由得眨了眨眼:“卫疏,我是大夫。在大夫面前,不分男女老幼,都是病人喔。”
这下倒显得他扭捏了。卫疏抿了抿唇,终于败下阵来:“有劳。”
他默默褪下上衣,双手握拳放在膝上,垂眸不语。
卫疏的骨架生得极好。宽肩窄腰,肌肉轮廓分明。若不是那道道伤疤十分扎眼,白小娇此刻多少会有些心猿意马。她知道习武之人常会受伤,但亲眼看到这新旧伤痕,心中仍是一颤。
现在可不是感叹的时候呀。
她定了定神,俯身去看今天的伤口。那应该是被剑捅穿造成的伤口,好在没怎么伤到脏腑,但仍需谨慎处理。
小医仙蹙着眉:“伤口深处还需要清洁,不然会一直发热。你……”
她顿住了。手头偏偏没有能让他减轻疼痛的药,半月生甚至还会加剧痛苦。
温热的吐息和剧烈的疼痛混合在一起,卫疏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哑声道:“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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