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疏的脸上已经显出几分病态的嫣红,眼神难得不再锐利。此刻他双手握拳放在膝上,垂首端坐着,确像是个乖巧的病人。
白小娇知他伤口已发高热,便不再犹豫,手下快速动作起来。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操作。但大概是盛夏炎热,她鼻尖竟微微冒汗。
卫疏一声不吭,任由她施为。若不是肌肉不受控制地绷紧冒汗,白小娇几乎要怀疑他是否痛觉缺失。
这一盏茶的时间显得无比漫长。
白小娇仔细将纱布缠好,这才长长呼出口气。抬眼一看,卫疏的额角全是细密的汗珠,一双桃花眼含着水气,眼尾红得厉害。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对不起喔。”
卫疏不知道她莫名其妙道的什么歉。见她仍呆呆看着自己的伤口,他只道是因为刚才自己看起来痛得太厉害。
重新将衣衫披上,他吐出口浊气,哑声道:“无妨,已不痛了。这般劳烦你,该我道谢才是。”
白小娇低头去收拾药箱,半晌才说:“我听阿玥说,下午你同那个灰衣头领交手的时候,用的都是搏命的招式。”
卫疏低低“嗯”了一声,摸不准她说这个做什么。
小医仙似乎哽住了。
方才她去给林玥换药,听到这段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卫疏当时在济善堂说的那句“护你周全”实在是重逾千钧。
她心中懊恼,想同他说以后别这样了,又觉得这么说听着就不像话。斟酌半天,白小娇只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卫疏愣住了。
“我该跑得再快些的,”眼前的姑娘开始反省自己,“撒三息消的时机也不对,我应该等他再近一些的。”
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不快,卫疏生硬地打断她的话:“我说过要护你周全。”
白小娇咬唇不语,一双杏眼带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他。
卫疏别过眼去,略微放缓了语气:“林玥不是也说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指甲再次嵌入掌心,他顿了顿,语气平淡:“我师门风格一贯如此,比不得他们淡定从容。你莫要多想。”
一贯如此?
想到那些伤疤,有几处一看就知当时之凶险,白小娇感觉心被揪紧了,酸涩无比。
她“喔”了一声,僵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那你好好休息。药估计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能送来,你记得喝了再歇息。”
小医仙情绪低落,背起药箱准备离开。卫疏刚要起身,却被她伸手拦住:“哎,你尽量别动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卫疏便坐着应了声“好”。直到白小娇的脚步声远去,他仍有些怔愣,只轻轻摩挲着刚裹好的伤口。
他果真撑着精神,直到和生会的弟子送来汤药。等到一口喝尽,他心中方才松了弦。
白小娇给他开的药方中大概含了些安眠的成分。尽管半月生霸道得厉害,但他仍然渐渐眯了眼,抱着临渊昏昏睡去。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却并没有像以往重伤之后那样尽是些醒来后脊背湿透的梦。
第二日清晨,白小娇端了吃食来敲门时,见到的便又是那个清冷寡言的青年。
好在卫疏依旧非常配合。他任由小医仙换药把脉,让吃什么便吃什么,从不多问一句。白小娇难得遇到这样省心的病患,见他一日日好起来,脸上终于又欢快起来。
他们就这样在神武庄暂住了下来,一养就是半个月。
林玥的伤好得最快,没几日就不用再喝汤药,掌心的伤也早已愈合,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她倒是不在意,但白小娇看起来介意极了,接连捣鼓了好些天的膏药。
这天正吃着早饭,见白小娇又看着自己的掌心发愣,林玥不觉好笑:“好啦,小娇。这都已经变得那么浅了,说不定过几年便自己消失了。”
白小娇闷闷地应了声,低头专心吃饭。
林玥含笑扫了眼桌那头的身影,又道:“习武之人难免有些伤疤。小娇那么在意,是觉得不好看?”
白小娇停下筷子,摇头道:“不是。是我看着……觉得疼。”
林玥一愣。
她轻轻抚了抚掌心的那道痕迹,忽然扬眉笑道:“我看着倒觉得欢喜。”
啊?
白小娇茫然地望着她。
少女眼波流转,眉眼都染着笑:“想到那时好好将你护住了,自然心里欢喜呀。”
她这一笑看得小医仙微红了耳尖。白小娇不好意思地应了声,继续低头吃饭。
另一头,卫疏捏紧了筷子,眸色深沉。纱布下的伤口愈合得很好,这几日长出新肉,时时发痒。这会儿他不仅觉得痒,还生出几分热来,连带着他心口都有些发烫。
以往都是独自硬捱,如今日日得人悉心照料,他竟生出几分眷恋来。
林玥看在眼里,心觉有趣,正待再说几句,却见李言脚步匆匆地走过来。
李言当时受了不小的内伤,所幸早早服了春露丹,倒也没什么大碍。加上他受的外伤轻微,第二日开始他便忙得脚不沾地。
他本就带着师命,薛志鹏又一直没有消息,再加上送白小娇回谷的事情还出了岔子,他这几日思虑愈深,现在看起来倦色比当初找静修时更甚。
见他过来,林玥抬手倒了杯茶,示意他喝口水再说。
这些日子她不时同李言一起外出探查,两人逐渐熟悉起来。此时李言也不多客气,径直在桌边坐下,一口气喝干了杯中茶水。
白小娇看着他的脸色,皱着眉拿出了大夫的气势:“李言,你是不是又一夜没睡?这样下去你气血亏空,我就算把春露丹拿来给你当饭吃都不够用喔!”
李言本还琢磨着新来的线索,被她这么一顿呵斥,瞬时讪讪地放下杯子,含糊道:“也不是一夜没睡……”
他只比白小娇年长三岁,又素来宽厚,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白小娇说话愈发熟稔直接。
小医仙睁着一双杏眼,语气笃定:“喔,那就是闭了会儿眼。有一个时辰吗?”
李言讷讷回答:“有……有吧。”
见白小娇扬眉看他,他只得说:“加起来有一个时辰的。”
白小娇差点被气笑了。她没想到三个人里居然李言才是最不配合的病人,油盐不进的。知道他事情繁多,但白小娇仍然有些气鼓鼓的:“你也不是三头六臂呀。这里不是还有胡大哥在吗?而且灰衣人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帮忙呀。”
李言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道:“我正要同你们说这个。”
白小娇冷了脸,并不接他的话。林玥弯唇不语,给他又续了杯茶水。
片刻沉默后,李言只得去唤一旁捏着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青年:“卫兄。”
卫疏神色淡淡。他放下筷子,开口却说:“白大夫言之有理。”
啊?
李言不能理解:卫兄看起来是最不会遵医嘱的人啊!
林玥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也许是少女清脆的笑声缓和了气氛,白小娇闷闷地说:“好啦,你先说吧。说完去休息,我再给你调理些药膳。”
李言连声道谢,随即正色道:“我这几日同和生会的诸多据点都通了信,要他们去找先前遇袭的商队再仔细回忆下当时的情况。”
其实他不止通了信,还飞奔去附近几个城镇亲耳听了证言。此时他含糊带过,不想让白小娇再找到机会数落自己。
“商队的人说那群劫匪有一点比较奇怪,就是基本不说话。不过我们遇到的那群灰衣人身上没找到什么特别的标志,商队的人也不记得见过什么特别的标记。倒是有几个人听过领头的开口,说那声音像是被炭火烧过一样。还有几个见过领头的动手,使的就是把宣花斧。”
三人看起来都不太意外。
只是他们并非商队,而且那日劫匪冲着白小娇而来,行动周密,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林玥沉吟道:“可能确定是同一批人?他们可看清了领头之人的样貌?”
李言摇头:“那人相貌普通,除了声音之外,难以分辨。”
和生会试图查找这群劫匪的踪迹已有半年多,至今仍然没有进展。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而他们训练有素,那头领又十分厉害,着实难办。
他面含歉意,朝白小娇道:“白姑娘,目前情况不明。我刚收到顾大哥的回信,他也赞同让你暂时留在熹城。”
白小娇点点头:“嗯,我回去也没什么事要做,没关系的。”
她犹豫了一下,又问:“不过……如果我们遇到的和那帮劫匪是同一批人,要不要主动出击?”
小医仙摸了摸鼻子,不去想师兄知道后的反应:“既然事后查不到他们的踪迹,那不如想办法当场跟上去。如果我跟着商队一起出去,也许他们还会来吧?”
“不行!”三人异口同声,个个面带愠色。
白小娇“喔”了一声,讪讪地喝了口茶。她想了想,仍然试着讲道理:“我觉得那些人并不是想杀我。也许他们只是……嗯,想把我当货物劫走?”
林玥闻言气极反笑:“即便他们只为劫人,难道就可以让你去涉险吗?若是失了他们踪迹,再找不到你——”
白小娇眨了眨眼:“他们既然有求于我,就不会对我怎么样。我总能找到机会跟你们联络呀。”
李言揉了揉额角,语气疲惫:“不行。此事莫要再提。”
白小娇只得转头去看卫疏,目光灼灼。
卫疏语气倒是缓和:“那群灰衣人行动周密,似是早有计划。如果真想劫你,你就一直待在这神武庄,说不定反倒能逼他们采取行动。届时若露出马脚来,我们也有线索可循。”
三人一想,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白小娇乖乖应了声“好”,随即打算赶李言去休息。
李言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顾大哥还托人带了东西给你。是个木头匣子,我并未打开来看,让人送到你房间了。”
白小娇心中好奇,起身就往房间走,但仍不忘叮嘱他:“嗯,那我回去看看。你记得吃点东西就去歇息喔,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李言苦笑着应下,没注意身边的青年眸光微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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