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赵怀真没有接受小医仙的好意。白小娇想要探查的主意落了空，只得重新回到三人中间坐下。

卫疏正同李言和林玥复盘方才的对战。虽然不知道赵怀真为什么看起来像是畏战，但好在没有他们原先推演的那般棘手。托黎琛的福，其余栗山派弟子的虚实也都探明了一二。

三人很快合计完毕，李言揉了揉眉心，心中仍有不安。他看着面色糟糕的青年，终于忍不住唤他：“卫兄。”

卫疏抬眼看他，神色淡淡。

李言不自觉挺直了脊背，沉声道：“今日多有得罪，对不住。”

知他是在说先前南宫轩对自己发难的事情，卫疏不甚在意：“人确是我所伤。他说的俱是事实，谈不上什么得罪。你不必放在心上。”

南宫轩温文尔雅，说的话顶多暗中讥讽，远比不上他曾听过的那些。倒是他未能如赵怀真的愿被逼得孤身离去，他日也许会被拿来借题发挥。

想到这里，他心中微叹。如果可以的话，他最不想欠李言的人情。这位端方君子坦坦荡荡，让他更觉自己偶尔生出的那点嫉妒之心可鄙可憎。

李言见他说得淡然，心中歉疚愈甚。他抿了抿唇，开口道：“江湖传言纷扰，落羽派又素来同和生会交好。师兄他……许是带了成见。”

“正派弟子嫉恶如仇，无可指摘，”卫疏笑了笑，“李少侠如此宽厚，倒是容易落人口实。”

他垂眸看着临渊：“此行我亦有私心，各取所需而已，诸位不必挂怀。”

最后这句不只是对着李言说的。林玥和白小娇对视一眼，脸上是同李言一样的无奈。

现在才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来，是不是晚了点？

卫疏也知道自己抽身得太晚。他贪恋阳光，从揽月庄一路跟到这里，终究在人前被戳穿了身份，需得再回到那习惯的暗处去。

却听小医仙清脆的声音响起：“回春谷广结善缘。能跟活阎王攀上交情，师兄都得夸我厉害呢！”

这话说的好像他从段文那里继承来的是个什么好名号似的。卫疏怔怔抬头，撞见了白小娇的盈盈笑意。

林玥跟着笑道：“别人有仇报仇便是，我可还有人情要还。”

两个姑娘说得轻巧，李言却应得郑重：“不论卫兄所说私心为何，但我已承了情，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卫疏有心反驳，却到底没有开口。知道自己做不到翻脸走人，再说什么只会显得扭捏矫情。他沉默半晌，方才道：“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白小娇便笑着站起来。她拉了林玥一把，又对卫疏叮嘱道：“春露丹就是在这种时候最有用，你别不舍得，调息时就服一粒。”

卫疏垂眸应了声好。

林玥忍不住揶揄道：“小医仙真是大手笔，都让人把春露丹当饭吃了。”

白小娇莫名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拉着她走了。李言也跟着起身离开。

卫疏坐在篝火照不到的一隅，静静看着三人的身影，脸上慢慢浮出个浅浅的笑来。

第二天启程，除了黎琛之外，其他人都谈笑如常，似乎昨日的针锋相对不曾发生过一般。卫疏仍旧远远缀在最后，唯一的不同便是前面总有人回头看他。

白小娇忧心他内伤未愈，林玥和李言则是为了确认后路安全。黎琛觉得自己似乎闯了什么祸，也带了几分心虚地回头看他气色如何。还有邱牧心和南宫轩探究的目光，以及赵怀真神色难辨的一瞥。就连欧阳璃似乎也对他起了几分兴趣，状若无意地看了他几回。

卫疏不动声色地攥紧了缰绳。他很少这样暴露在各种视线之下，此时肩背紧绷得有些僵硬。他同段文学了许多隐匿身形的法子，现在却得忍住了，一样也不能用出来。

待到晚上歇息时，白小娇看着他的面色，颇有些担忧：“你是不是痛得厉害，不如吃一粒秋霜丹？”

卫疏看着她熟门熟路扣上来切脉的手，哑声道：“无妨。只是有些乏，并不是痛。”

凝神听脉许久，小医仙舒了口气，温声道：“还是你最听大夫的话了。今天记得继续服了春露丹再调息，多少能好得快些。”

卫疏低低应了声好。他们今日宿在山谷中，两侧都是茂密的树林。夜风吹过，树叶便响起一片沙沙声。他抬头看了眼云后的月亮，心中莫名不安。

白小娇却是在想另一件事。她咬着唇，低声问道：“卫疏，你昨天说，赵掌门也受了内伤，但不严重，调息一晚就应该没事了。”

卫疏收了神，点头应道：“是。可是有什么不妥？”

“我今天看了他一路，感觉他好像还是气血有亏，”小医仙的语气有些犹豫，“不过阿玥和李言都说没看出来，也许是我看错了。”

卫疏摩挲着临渊：“可要我再同他打一场？若真气血受损，应当能看出来。”

白小娇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就是有些好奇，随便问问。你好好休息，安心养伤。”

卫疏轻笑了一声。见她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只得又应了声好。白小娇同他嘱咐了几句别的，这才起身离开。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安稳。许是这几月过惯了好日子，最后一次从梦中惊醒时，他竟花了好些时候才分清梦境与现实。一摸后背，果然已被冷汗湿透。

卫疏看了看天色，猜想大抵已到了后半夜。因着睡意全无，他干脆抱着临渊坐起来调息。片刻之后，他又从胸前摸出那个小瓷瓶，含了一粒春露丹在嘴里。

他确实是有些不舍得。不过为了当个好病人，他的舌尖打了个转，仍是将那浓郁异香的药丸吞了下去。

今日轮到南宫轩守夜。他垂首抱剑坐在篝火边，并没有看到卫疏起身。

四下寂静，只有悠长的呼吸声。

异变就是在这时悄然发生的。

卫疏陡然跳起拔出临渊时，其实只感到了一股慢慢逼近的杀意。待他看清来人时，心猛的一沉。

孟青山扛着宣花斧，目光如鹰隼般射来。他匆匆一瞥，便看到这次的灰衣人竟比先前遇到时多了不止一倍。

卫疏迅速将袖中的信号烟放出，随后挥着临渊，堪堪接住孟青山如泰山压顶般的一斧。

红色的烟火发出刺耳的尖啸声。李言本就睡得不深，此时抓着听松，快速翻身起来。南宫轩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也提了剑，朝逐渐逼近的灰衣人大喝道：“来者何人！”

白小娇被林玥一把拉起，睁眼就看到整个山谷已乱做一团。这群灰衣人大抵有五六十人，竟是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包围分割了。

栗山派弟子挡在赵怀真面前，正同十五六个灰衣人纠缠。卫疏与那灰衣头领打得难解难分，李言则被七八个灰衣人死死缠住。邱牧心就在他不远处，却同样被灰衣人拦住，脱不开身。南宫轩和欧阳璃也被两队灰衣人分开了，剑法只能发挥出平日的七成威力，此时只得各自咬牙支撑。

白小娇被林玥和黎琛一前一后护在中间，心跳如擂鼓。她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摸出袖中的弩。

还好她这几日都是抱着箭袋睡的。最初的慌乱从小医仙的脸上褪去，她稳稳地射出第一箭，一双杏眼亮如辰星。

那一箭正射在林玥身侧的灰衣人肩头。他转头似乎想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冷箭，却被林玥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少女顾不上看她，只扬声笑道：“小娇，旗开得胜呀！”

白小娇搭上第二支箭，却笑不出来。来的灰衣人太多了，他们猝不及防应战，勉力支撑之下却是走不脱的。她明明虚长那么多岁，却被少年少女护在中间，眼看着他们身上染血。

又一箭射中了想从黎琛背后偷袭的灰衣人右臂，白小娇咬着唇，只伸手去搭下一箭，不再去想其他。

好在这次胡靖云很快就带着人到了。来支援的十名和生会弟子是他亲自挑的人，个个都是精锐，很快就投入了这场混战。

卫疏瞥见众人不再如此狼狈，心头终于一松。他虽内伤未愈，但孟青山似乎也没完全养好。加上他刚好才服下过一粒春露丹，此时竟还能分心去看赵怀真那里的情况。

赵怀真是现在唯一一个气定神闲的人。栗山派的那几个弟子虽然在他面前同那些灰衣人打得热闹，却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拼死拼活。

心中冷笑一声，卫疏凝神回到眼前的战局。上一次同孟青山交手时，他便有种隐隐的感觉。现下过了百来招，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你同段文有仇？”临渊又一次抵住劈下的重斧，卫疏盯着这灰衣头领，冷不防发问。

孟青山怪笑两声，似乎在细细咀嚼这个问题：“有仇？”

内力碰撞之下，两人被弹开数步。他看着卫疏，神色微妙：“他毁了我一身经脉，我花了十年才重新练回来。你说这可算是有仇？”

卫疏心下了然：难怪他看起来对段文的刀法颇为熟悉。经脉尽毁后居然还能练到如此功力，此人倒称得上是个武学奇才。

许是被卫疏激起了旧恨，孟青山打得愈发凶狠。卫疏暗自腹诽着师父当初怎的放过了这么个祸害，咬牙压下上涌的气血。

李言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却看得到卫疏的身形渐渐迟滞。他自己的情况也好不了太多。围在他身边的这几个灰衣人比上回遇见的要棘手得多，他左支右绌，颇为狼狈。

好在他已瞥见白小娇同林玥和黎琛配合着，渐渐在突出包围圈。只是这次灰衣人的数量远比他预计的要多，即便有胡靖云的支援，情况仍是不利。

李言握紧了听松，心中少见地升起一股懊恼的情绪：我为何只让胡师兄带了十人来？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靠近卫疏的那片林子里，竟又走出了六个腰挂长刀的黑衣人。

他见卫疏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那几名黑衣人便轻轻巧巧地越过两人，直冲着白小娇而去。

李言心下大骇，还未来得及出声，却见其中两个黑衣人转而到了自己身边，抽刀同那些灰衣人战作一团。另外四人则结了阵，替黎琛和林玥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击。

这大概就是胡靖云先前提到的另一波人马，所幸看起来并非敌人。这六个黑衣人彼此配合默契，武功均不在胡靖云之下。李言压力骤减，终于长长吐出口气来。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救兵，但今日总算是有几分胜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