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娇侧倒在地上。等她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一团篝火。贺兰坐在火堆后面,面容模糊。
脖颈仍然有些钝痛,白小娇一边回想着发生了什么,一边努力想支起身子。这个动作不太容易完成,因为她的双脚被布条牢牢绑住,双手更是被反绑在身后。
听到动静,贺兰起身走过来,伸手轻扶她的肩,让她能坐起来。
“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到底是要做什么?”
白小娇并不领情,一双杏眼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贺兰少侠?”
她在把脉时就发现,这位身材高挑的美艳舞姬其实是个男子。却不知大费周章地扮作女装掳走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贺兰已换了一身劲装。他的眉眼仍然艳丽,但已不复柔弱女子的气息,反倒透出些杀气。
“不敢当,叫我贺兰昭就好,”他对白小娇的讥讽并不在意,只径自在她身边坐下,“抱歉,我别无他法,只能出此下策。”
“我无意伤你,”他的语气颇为诚恳,“只是我不擅追踪,只能这样来找到卫疏。”
白小娇睁大了眼:“啊?”
贺兰昭抱歉地笑了笑:“我原本只是听说上月你曾与他同行,但昨日你恰好出现在那里,我便试探了下。”
白小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难怪昨天那个被拍飞的大汉说对方耍赖偷袭,原来是贺兰昭暗中帮了对面一把。而闻到半月生的味道确实不是她的错觉,那时是卫疏出手替她拦了一下。
心情有些复杂,白小娇看着贺兰昭,试探着问:“你找卫疏做什么?”
贺兰昭语气平静:“杀他。”
他说得直白又自然,白小娇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继续问:“你跟他有仇?”
“并没有,”贺兰昭语气难辨,“只是师命难违。”
白小娇欲言又止。
半晌,她才小心开口:“但是从脉象来看,你的心疾确实很严重。你再动武,恐怕心脉损伤会继续加速。你师父……”
贺兰昭抬头望了望天,含笑道:“我在济善堂说的都是实话。我幼年被师父收养,能活到现在,他不知道喂了我多少丹药来保住心脉。”
白小娇忍不住道:“你师父既然对你这么好,怎么会非要让你来……来做这个?”
贺兰昭淡淡道:“师父说我骨骼清奇,适合练他的功夫。如今学有所成,是该出来还了这份恩情了。”
白小娇咬了咬唇,努力劝道:“你的心疾确实很难治愈,但我至少能帮你再稳住心脉三五年。回春谷那么多人,总能找到办法的。”
贺兰昭轻笑道:“我绑了你来,你还要救我?白大夫还真是医者仁心。”
白小娇眨了眨眼,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毕竟江湖以和为贵,活着多好呀!”
知道她的心思,贺兰昭微叹了口气:“虽然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杀卫疏,但我想应该不是因为他同卫疏有仇。”
他看着眼睛逐渐亮起来的姑娘,忍不住撇开眼:“他只是需要卫疏死。”
白小娇像是被噎住了。
“所以即便我不来,师父也会派别人来,”贺兰昭不再看她,低头自嘲地笑笑,“派我来,对他来说也许还容易些。”
“你……你这又是何苦。”白小娇喉头发涩。
她不明白,贺兰昭即便真能打赢卫疏,依他现在的状况,就算之后拿春露丹当饭吃,大抵也活不过今年。
知道她在想什么,贺兰昭竟像是在安慰她:“我如今几乎每日都被这心疾折磨,再拖下去恐怕就真动不了武了。届时我于师门毫无用处,却是连还恩情的机会也没有了。”
心知再说无益,白小娇只能做最后的挣扎:“你怎么知道卫疏一定会来?如果他一直不来,你要一直绑着我吗?”
贺兰昭语气笃定:“他一定会来。”
白小娇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地看着他。
天完全黑了。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篝火的噼啪声。
白小娇觉得手脚开始发麻,肚子也有些饿了。她说不好自己是希望卫疏马上出现,还是希望他不要出现。
还是希望他不要出现吧。
小医仙闷闷地想着:我对贺兰昭没什么用处。大不了拖个几日,见这招不灵,他估计也就放我走了。
她虽然看不出贺兰昭的武功深浅,却感觉得到他孤注一掷的气息。挟恩图报的始作俑者都不用露面,就能让两个好端端的青年不死不休。
想到这里,白小娇咬着唇,心中忿忿。
她刚想再劝贺兰昭几句,却见他忽然神色一凛,戒备地站到她身侧,低声说了句“得罪”。
一把短剑从袖中滑出,贺兰昭倒提剑柄,快速撞上她的周身大穴。然后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刃堪堪抵在了她的颈边。
原本白小娇只是手脚被缚,现在是完全动弹不得了。
脚步声临近,黑衣青年从夜色中走出,手提长刀出现在两人面前。
贺兰昭低头对白小娇笑了笑,似乎在说“看吧,我就说他会来”。
白小娇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她的耳边却响起安若素当年的话:小娇呀,习武也有习武的好处呀。
小医仙瞄了眼自己的衣襟,颇觉无奈。
师父说的是呀。现在可怎么办呢。
打破沉默的是贺兰昭。
他微笑着朝来人点了点头,似乎只是寻常招呼:“卫疏,幸会。”
卫疏握紧临渊,沉声道:“先放她走。”
贺兰昭微微叹气:“这恐怕不行。”
竭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剑下的姑娘,卫疏语气冰冷:“你要如何?”
“我奉师命,前来取你首级,”贺兰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你就地自裁,我自会送白大夫安全回去。”
白小娇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急急喝道:“贺兰昭!”
卫疏却轻笑了声,讥诮道:“我看起来竟蠢笨至此?”
“我同白大夫并无仇怨,”贺兰昭神态自若,“更何况白大夫医者仁心,我自不愿伤她。”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卫疏:“我自知绝非你对手,只能出此下策讨个便宜。你将刀扔到两百步外,你我一战定生死。”
卫疏不假思索应了声“可”,随即一挥手,竟真将手中的临渊远远掷了出去。
贺兰昭道了句“多谢”,然后剑锋一转,便朝卫疏攻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白小娇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两人迅速缠斗到一起。
啊?江湖对决不是最讲公平道义吗?还能这样?
很快就听见密集的刀剑碰撞声。白小娇仔细看了会儿,才认出卫疏并非手无寸铁。
他手中握着把黑色匕首,在夜色中泛着银灰色的光。
贺兰昭显然没料到这个。从卫疏现下游刃有余的样子来看,这显然也是他惯用的武器。
难怪方才掷出长刀时他不曾犹豫。
贺兰昭心中苦笑,只得加倍集中精神,手中的短剑愈舞愈快。他同卫疏都是以快制快的路数,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手下已过了近百招。
白小娇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两边都是短兵刃,贴身近战之下她几乎分辨不出两人谁是谁。篝火的红光中,只能看见缠斗中的人影变换交叠。
卫疏的刀法向来凌厉,贺兰昭的剑法竟也不遑多让。短剑如银蛇游走,迅猛而诡谲。
甫一交手,卫疏便觉察对方抱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招招都是以命相搏。
倒是没见过的剑招,他心中暗忖,可惜技巧有余而力不足,如此绝无胜算。
两百招后,贺兰昭的动作开始变缓。心脏在胸腔疯狂地跳动着,他感到眼前渐渐变暗。
卫疏面无表情,只有那双桃花眼里带了三分讥诮,看贺兰昭如同看个死人。
他强压下心中叫嚣了一路的怒火,在阵阵寒光中抽空想着:若是斩下此人手脚,可会显得太过暴戾?
余光掠过那个被无辜卷入的姑娘,卫疏抿了抿唇,手下骤然发力。贺兰昭只觉手腕一凉,短剑应声落地。
心中紧绷的弦反而骤然松下来,他不去理会被挑断的手筋,只颓然收了身形,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他原以为卫疏出手会更狠辣,却不知是传言有误,还是场合不同。
他自嘲地想:用尽心机却依然技不如人,着实惭愧。好在没有真的按师父所吩咐的去使什么美人计,否则定比今日更无颜面对苦练多年的剑法。
方才他同白小娇说的“骨骼清奇”不过是托词。师父养他十七载,从来只当他是某种奇技淫巧的杀招罢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背叛师门。他漠然地看着血从指尖滴落,心想:毕竟偷生多年,今日悉数还尽便是。
刀尖抵上心口,卫疏毫不掩饰杀意,哑声问道:“你师门到底为何处?”
贺兰昭摇头:“不能说。”
“同段文有何瓜葛?”
“并无。”
卫疏冷冷地看着他。
贺兰昭无奈一笑:“至少我并不知晓。”
“墙上图案是如何得来?”
“自是有人告知。”
卫疏挑眉冷笑:“也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贺兰昭叹了口气,“而是我并不知晓。”
力量似乎从身体中加速流失,他觉得有些发冷,垂眸低声道:“我奉师命而来,只知师父上月见过一人,前不久便命我来芦城伺机取你性命。”
“那是同我有仇?”
“我未曾听闻,”贺兰昭自嘲一笑,“许是我根基太浅,不得而知。不过师父交代此事时颇为平静,或许只是替人办事。”
卫疏心中一动:如此看来,确是有人费尽心力要置自己于死地。前后唬了这么多人来,倒是看得起我。
贺兰昭缓缓提气。趁卫疏暗自思索,他忽然足尖发力,直直向前撞去。
卫疏一惊,抵着的匕首却已是来不及收回。陨铁打制的匕首锋利坚韧,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没入贺兰昭的胸膛。
不远处,白小娇发出一声惊呼。
卫疏心中有些烦躁。他迅速伸手抵住贺兰昭的肩,一边松了匕首,急点他周身大穴。
其实他要问的已经问完了。他虽无意取贺兰昭的性命,但也不介意对方执意要死在自己手下。
这番毫无用处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发生的,卫疏回过神来时,脸上难掩茫然之色。
贺兰昭口中溢血,面色灰败,见状却微微扬唇。他气若游丝地说了声“多谢”,又偏头去看被自己绑来的姑娘。
白小娇咬着唇,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张口比了个“抱歉”的口型,贺兰昭终于沉沉闭上眼,再无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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