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沉默后,卫疏松手任由贺兰昭的尸体倒在地上,然后俯身随意地拔出匕首,一步步朝白小娇走去。
小医仙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
卫疏不去看她的神色,只轻巧地挑断绑着手脚的布条,又提着刀柄解了她穴道,然后哑声道:“在这别动。”
他朝方才掷出临渊的方向走去,显然是去捡回自己的武器。
白小娇活动着发麻的手脚,心中五味杂陈。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回春谷虽然厉害,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救回来的。
但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目睹生命在刀剑下消失。
白小娇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贺兰昭掳了她来威胁卫疏,她自然不忿。若他是个纯粹的恶人,此时自己大抵已经拍手称快。
但是……
她看着取了临渊归来的青年,咬唇沉默不语。
卫疏只道她于心不忍,见不得这般血腥。
他有些苦涩。方才交手时自己已收了性子,最终却仍然掩不住杀伐本性。
其实白小娇的反应已颇出乎他的意料。莫名被卷入这场死斗,又受了诸多委屈,她现在看起来仍算得上冷静。
不知她可后悔当日执意帮我?
卫疏竭力不去想这些。
他站在远处,思索着如何劝她同自己回城。此处离遂城三十里远,她被掳来半日,要在夜中步行回城怕是不易。
白小娇终于开口唤他:“卫疏。”
青年站得笔直,仿佛准备接受什么裁决。却听姑娘带了些担忧,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
喉头一哽,卫疏握紧了临渊,哑声回答:“无妨。”
白小娇欲言又止。她想着卫疏接连遭人追杀,此刻心情定是很差。
虽然她不清楚各中缘由,但光看之前那猥琐的高秀才以及今天贺兰昭口中那虚伪的师父,白小娇觉得错不会在卫疏。
更何况方才贺兰昭一心求死,现下卫疏看起来颇为低落。想到这里,白小娇对那个师父的气又提起来了。
见她神情变换却不再开口,卫疏心里一沉,低声道:“此番将你卷进来,对不住。”
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缓缓道:“夜已深,济善堂尚在等你消息。此地离遂城有三十里,你若信我,我可带你尽速回去。”
白小娇似乎有点明白他的纠结。她抬头认真地看着卫疏,语气诚恳:“是我不小心被人绑来这里,谢谢你来救我。”
卫疏一时有些错愕。
白小娇继续说:“贺兰昭的师父挟恩图报,他自己又时日无多,这次大概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她顿了顿,温声道:“你……你别太在意了。”
善意将他的心脏包裹住,卫疏只觉得胸腔酸涩得厉害。
他本不在意今夜活阎王又收了一人,此时却开始惴惴不安。
白小娇也有些不安。毕竟被迫拿刀的人不是自己,她不知道方才是不是说得过于轻巧了。
见卫疏不说话,小医仙摸了摸鼻子,换了个话题:“我不会武功,你是打算轻功带我回城吗?”
青年回过神,点头道:“若不介意,我可背你。”
白小娇自然不介意,但她有些拿不准卫疏的状况:“你要不要先治下伤?”
知她是好意,卫疏的语气却有些生硬:“无妨,方才他不曾伤到我。我轻功尚可,白大夫不必忧心。”
白小娇莞尔一笑,声音清脆:“那就麻烦你啦。”
她随即又想起卫疏现下的处境,认真分析道:“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你是不是不方便露面?不如直接带我悄悄回济善堂吧。我同掌柜的一起去衙门,就说是路过的游侠救了我。”
说到这里,她朝卫疏安抚地笑道:“回春谷跟济善堂来往好些年了,他们知道怎么保守江湖消息。你别担心。”
她不问他为何被追杀,也不问他在芦城做什么,只像老友一般盘算着如何替他遮掩,语气自然。
卫疏沉默了几息,轻声应道:“多谢。”
白小娇眨了眨眼,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轻快些:“那我们回去了?”
卫疏点点头,转身蹲下,示意白小娇上来。
姑娘轻手轻脚攀上他的背,似乎有些不自在。江湖儿女本不拘小节,但卫疏这会儿却懊恼起来:先前只有一面之缘,现下莫非还是唐突了些?
青年的双手规规矩矩地穿过姑娘的腿弯,缓缓站起来。
然后他听见身后的人犹豫地问:“我记得你背上有伤,我这样是不是压到创口了?”
唇角微微扬起,卫疏回道:“半月生确是奇药,创口已不碍事了。”
他顿了顿,又道:“轻功迅疾,多有颠簸。你抓紧些。”
白小娇“喔”了声,随即双手老老实实扣在他前胸。
姑娘温热的吐息萦绕在颈边。卫疏定了定神,拔足跃起。
白小娇只听得耳边疾风阵阵,两边的景物迅速变换。她伏在卫疏的背上,颇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这种体验确实新奇,白小娇一时忘记了这半日来的饥饿和疲惫,只睁大了眼看四周。
可惜师父不教轻功,小医仙忍不住腹诽,不然我肯定也习武啦。
卫疏感觉到背上的人放松下来,便也松了口气。他分神回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脸色逐渐凝重。如果说他同白小娇的行踪还有方法探得,那段文的联络暗号又是如何被人得知?
当年他曾问过段文:既然师父一向独来独往,这套暗号又是用来同谁联络?
段文只沉着脸让他记下,其他却只字未提。
而且他原以为那些人都是因着同段文的旧仇而来,但今日贺兰昭却说是有人要他性命。
如此说来,许是同自己探寻的事情有关。想到这趟来芦城又是无功而返,卫疏愈发面沉如水。
背上的姑娘左顾右盼,散落的发丝撩过,惹得他后颈微痒。卫疏想到此次竟将她卷入其中,心里更是一沉。
麻烦才刚开始,若是还有下次,他不能指望来人同贺兰昭一样还讲些江湖道义。
想到这里,卫疏忍不住皱眉。白小娇全程过于镇定,他竟忘了问她可有受伤。
也不知贺兰昭是如何将她掳来的。卫疏抿紧了唇,心中烦躁。
待此事毕,便劝她尽快回师门吧。毕竟谁都有求着大夫的时候,回春谷在江湖上地位超然,应能保她无虞。
白小娇不知道身前的人这一路心思的百转千回。待卫疏悄无声息地跃入济善堂后院,她才颇有些不舍地从他背上下来。
现在得先把要紧的事情办了。小医仙回了神,径直去敲掌柜夫妇的房门。
见白小娇全须全尾地出现在面前,春桃喜极而泣,一时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掌柜的则对着卫疏不停地弯腰拱手道谢,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白小娇轻声道:“这位少侠不便露面,还请二位不要声张。”
两人连连点头,示意进屋再说。
待听白小娇解释了事情经过,春桃忍不住感叹:“没想到贺兰姑娘竟是个江湖男儿。我竟没看出来,害你遭这罪。”
“这怎么能怪你呢,”白小娇忙道,“我也是搭脉时才发觉的。”
掌柜的也在一旁摇头叹道:“江湖人人身怀绝技,难怪顾大夫特意嘱咐我们万事小心。”
见白小娇精神尚佳,他又问:“之前我着急寻你,央冯捕头连夜搜寻。这会儿既然平安回来了,我去同他回个信吧。”
白小娇不好意思地点头道:“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同您一起去吧。”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卫疏:“贺兰昭不肯说他师门何处,不过要是你去那儿守着,能不能捉到他的同门?”
卫疏闻言讥诮一笑:“他师门既能让他来送死,又不许他透露半分,恐怕不会好心到来替他收尸。”
白小娇神色一暗,低声道:“说的也是。”
她打起精神,示意掌柜的这就出发:“那就麻烦衙门早些将他尸身收了吧。”
卫疏忍不住道:“你可有受伤?半日不曾进过食水,不若先歇息片刻。”
掌柜的闻言也连声称是,白小娇却摇了摇头:“我没事。事情因我而起,掌柜的不清楚细节,我还是一起去说个清楚才好。”
见卫疏眸色深沉,她眨了眨眼,语气轻快地朝春桃道:“不过我确实有点饿了。春桃姐,一会儿回来给做点吃的吧。”
春桃忙不迭答应。
待两人出了门,卫疏朝春桃略一颔首,无声跃上屋顶。
他看着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大抵是在商量供词。只犹豫了片刻,卫疏身形移动,静静缀在他们身后。
他实在不能放心。
待白小娇回到济善堂,好好吃了顿宵夜,然后打着哈欠准备回房睡觉时,才听春桃说卫疏并没有在这里歇下。
在房中待了片刻,白小娇还是忍不住走出门,试探着唤道:“你还在吗?”
黑色的身影从屋顶跃下。青年面带关切,像是无声的询问。
想到他今日来回疾驰六十里,又性命相搏一场,白小娇决定还是劝一劝:“春桃姐替你收拾了客房,我带你过去?”
卫疏只回道:“我知客房在何处,只是现下尚无睡意。你今日疲惫,早些安寝。”
白小娇闻言也不再劝,正打算道别回屋,却想起了什么,好奇问道:“喔对了,你今天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卫疏垂眸道:“贺兰昭在墙上留了记号,用的是我师父的联络暗语。按说他不应知晓,我也不知他师门是如何探得。”
啊,原来是这样。难怪贺兰昭说他一定会来。
白小娇愣愣地应了声,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种淡淡的失落。
卫疏没注意到她微妙的情绪变化,兀自继续说着:“麻烦因我而起,万不该将你卷进来。此番连累你涉险,又多费心力,抱歉。”
他顿了顿,沉声道:“今后我定护你周全。”
青年一袭黑衣,似是要融在夜色中。清冷月光下,他眸若寒星,看得白小娇心弦一动。
小医仙暗暗掐了自己一把,才正色道:“该反省的是那些无缘无故追杀你、掳走我的人。我们这算是同仇敌忾,以后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同我说。”
见卫疏欲言又止,白小娇带了几分不服气,补充道:“我虽然不会武功,但也是能帮上忙的!”
卫疏看着她,终于轻笑道:“白大夫医毒双绝,自是厉害。”
见她仍有些气鼓鼓的,他也正色道:“我屡次得你援手方能脱险,感铭心切,今后定加倍相报。”
白小娇这才展颜一笑:“我们也算是朋友啦,你就别那么客气了。”
见卫疏含笑颔首,她终于卸了力,疲惫开始上涌。简单道了个别,精疲力竭的小医仙回屋倒头就睡。
这两天接连发生了好多事,搞得她思绪乱乱的。迷迷糊糊入梦前,白小娇心中忽然闪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如果卫疏扮作女装,是不是比贺兰昭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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