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娇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葛大夫昨夜得知她平安归来,高兴得直捋胡子,特地嘱咐了春桃早上莫要叫醒她。
睡饱了的小医仙神清气爽,打算先去找些吃的。才走进中庭,她就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坐在庭院一角的石桌边。
“师兄!”白小娇惊喜地喊道,朝人小跑过去。
顾长生看起来风尘仆仆。见她过来,他露出一贯的儒雅笑容,颔首道:“小娇,你醒了。”
师兄眼中并无笑意。白小娇朝另一边正襟危坐的青年点头打了个招呼,心知顾长生定是已经听说了昨天的事。她有些心虚地站在师兄面前,寒暄道:“师兄你来啦。先前不是说还要一两日?”
顾长生看了她片刻,才淡淡道:“昨天周掌柜传信过来,我就赶了些路。”
见白小娇有些不知所措,他放缓了语气,示意她坐下:“精神可还好?我看看。”
白小娇乖巧地在两人中间坐下,伸出手让顾长生切脉。
幸好她昨日睡前抹了些膏药,这会儿手腕和脖颈上的红痕已经退了,看起来与平日无异。
凝神半晌,见白小娇确实无恙,顾长生面色稍霁,抬手给她倒了杯茶。
他捧着自己的那杯,说话间将目光转向卫疏:“方才卫少侠已经同我说了昨日始末,端得是凶险无比。算上先前在罗村的那回,卫少侠已经救了师妹两次。”
他眉间仍有倦色,但周身气势不减:“却不知我回春谷该如何报答?”
这话问得诛心,卫疏只觉得胃如坠铅。
掌柜的不清楚原委,他却不能真当自己是个路见不平的侠客。
方才他将背后纠葛和盘托出,顾长生没有对他当场发难已是极有涵养,心里终究难免有气。
现下他只得挺直了背,哑声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是我连累白大夫屡次涉险。我知多说无益,只求能弥补一二。”
“卫少侠言重了。”顾长生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淡淡回道。
平心而论,光是这一份坦诚担当,卫疏便胜过大半他见过的江湖子弟。他早听闻卫疏容貌昳丽,但今日看来,能让师妹挂心的定不止于此。
瞥了眼旁边如坐针毡的白小娇,顾长生心里微叹,莫名有些发酸。
他故意板着脸,加重了语气:“师妹自小无拘无束惯了。此番独自出谷,行事不知轻重,倒是麻烦卫少侠了。”
卫疏见状急道:“白大夫医者仁心,技艺高超。我承蒙援手得以脱险,却是无以为报。”
他这番话说得真切,许是怕顾长生回头真为此责备白小娇。他知道江湖名门一般规矩颇严,又见顾长生始终端着架子,一时竟生出慌乱来。
顾长生有些惊讶。
他只道这青年一身傲骨,现下说出这么番话倒是出乎意料。
摸着良心讲,白小娇不过是送了点药,远谈不上要他“无以为报”的地步。
即便春露丹珍贵,但回春谷也并非从不送人。更何况白小娇是谷中最擅长制这丹药的,于她而言春露丹不过是用料更金贵、工序稍长一些罢了。
顾长生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余光看到师妹愈发坐立不安,他不觉好笑,终于温声道:“卫少侠谬赞了。既然如此,那便算两下扯平了。”
卫疏也扯了扯嘴角,道了声“多谢”。
见气氛逐渐缓和,白小娇趁机开口:“师兄,难得你来了,要不要去医会同葛大夫他们打个招呼?”
顾长生知她心思,于是轻笑道:“也好。你今日就好好休息,我去医会看看。”
白小娇咬了咬唇,轻声道:“谢谢师兄。”
顾长生却没应她,只起身对卫疏颔首道:“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师门了。卫少侠,日后有缘再见。”
卫疏也站起身,沉声道:“一路顺遂。”
白小娇在一旁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医会今天就结束了,确实没有理由再逗留。她其实有些担心卫疏。尽管他的伤势基本痊愈,但白小娇能感觉到他心事重重。
察觉到她的灼灼目光,卫疏偏开头,只问道:“厨房应有些吃食,我去拿些来?”
白小娇摇摇头,半晌才道:“师兄他是担忧我安危,你……你别往心里去。”
卫疏沉默片刻,终于又坐下来:“顾前辈以礼相待,并无为难。”
他说的确实是心中所想,但不知为何舌尖有些酸涩。大抵是因为段文只收了他一个徒弟,所以方才师兄妹间的熟稔于他而言很是陌生。
白小娇犹豫了一下,冷不丁开口:“我是师兄捡回来的。”
这话没头没尾的,卫疏却没说话,只静静听她讲。
“我那时候太小,已经不记得了,是师父告诉我的。我爹娘是山里的猎户,有一天跟遇到的猛虎同归于尽了。那天师父带着师兄进山采药,师兄看到只剩我一个人在屋里,就求师父带我回谷,不要送去育婴堂。”
她说起这段颇为平淡,紧接着却露出怀念的神色:“师父那时候还很忙。我到了回春谷之后,是叶师姐一直照顾我。师姐是个特别好的人,医术好,武功也好。我那时候还很怕师兄,每天就跟在师姐后面到处跑。师父说,整个回春谷里,就数师姐最疼我了。”
“后来有次她同师兄一起出谷,分头行动时被卷进一场死斗,”小医仙的眼睛暗淡下来,语气难辨,“师兄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
卫疏心中一动,下意识地去摩挲临渊。
白小娇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继续道:“师兄他……他同师姐感情很好。”
事关顾长生的私事,她说得有些含糊。
其实当年顾长生会央安若素把她带回谷,不过是因为叶筱特别喜欢逗小小孩童玩。后来每每叶筱忙着照顾白小娇,他都酸得暗自磨牙。
他少年老成,安若素让他教白小娇断文识字,他便拿足了兄长的架势,所以白小娇自小便怕他。叶筱过世后,顾长生性情大变,成了如今谦谦君子的模样,白小娇才慢慢同他亲近起来。
不过卫疏不需要知道这些。他明白那种拼命赶到时却万事已休的悲痛,所以已经足够理解顾长生的在意。
他喉头发涩,找不到该说的话。
白小娇却没有沉浸在回忆中太久。她抬眸看着卫疏,语气认真:“师父知道师兄的心结,也不希望我一直待在回春谷不出去。这次师父让我独自出谷历练,师兄也没反对。”
小医仙恢复了平日的神采,语气轻快:“而且,虽然你们都说江湖险恶,但我这两个月遇到的大多都是好人呀。”
见卫疏扬了扬眉,她笑吟吟地说:“不管在罗村还是在芦城,我都是好吃好喝、万事不愁。偶尔看个热闹,还有你护我周全呀!”
想到她确实不曾惊慌过,卫疏暗自苦笑,忽然有些理解顾长生的无奈。但小医仙实在是笑得耀眼,他忍不住也弯起唇角,颔首应道:“今后也当如此。”
白小娇只当他是客气,想到明日一别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心里颇为低落。她眨了眨眼,试探地问道:“我听说你行踪不定,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卫疏只含混地应了一声。
他昨日思索了一夜,颇为懊恼自己当初在罗村迷了心智。若不是贪恋那一时阳光,他早该杀了高秀才速速离去。现下他想同白小娇撇清关系,那幕后之人怕不会信。
事已至此,与其又让人绑了去威胁,不如暗中护送他们到回春谷。
届时若是运气好,让他捉住狐狸尾巴……
卫疏眯起眼,透露出些许杀气。
见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他站起身,同白小娇道别。
这倒是在白小娇意料之中。她只道卫疏在芦城的要事还未办完,也不便追问他接下来的行踪。
但她实在有些担心。
她见识过卫疏的强悍,也知道他独自闯荡江湖多年。但此刻看着眼前站得笔直的青年,白小娇仍觉得这身影有几分落寞。
犹豫片刻,小医仙眨了眨眼,说道:“这次我还没有给你谢礼呢。”
卫疏闻言摇头道:“顾前辈既已说了两下扯平,便无需如此客气。”
白小娇“喔”了一声,仍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递到他面前:“那这个算是朋友间的赠礼。”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朋友”。卫疏眸色渐深,却没有伸手。
白小娇不以为意,继续道:“这是一地香,之前在观音庙里用的就是这个。不知道你的麻烦好不好解决。我也许帮不上太多,带上这个算是聊胜于无?”
其实她还有许多瓶瓶罐罐可以送,但她知道全拿出来的话卫疏绝对不会收。想到这里,她又补充道:“一地香虽然霸道,但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只是我做出来糊弄师父的。”
她说得理直气壮,卫疏不禁莞尔。
“那便多谢了。”他接过小瓷瓶,小心地收进怀里。
白小娇朝他挥挥手,目送着他消失在屋顶上。收起心里的些许失落,小医仙打起精神,朝医会的方向走去。
师兄连夜赶来,总不好真的躲懒呀。
顾长生的意外出现让医会变得热闹起来。葛大夫见了他两眼放光,恨不得连午膳都省了。
许是因为今天同卫疏提起了往事,白小娇看着如今儒雅随和的顾长生,不由又想起了当年师姐笑语晏晏劝他多笑笑的样子。
回去之后还是同师父学些功夫吧,白小娇暗自想着,总不能老让师兄惦记呀。
顾长生倒是很欣慰。听闻白小娇在医会上进退得当,绝没有他之前担心的将人呛个半死之类的事情发生,他不禁长舒了口气。他看着耐心同葛大夫讲话的师妹,心想:师父说的是,还是应该让她出来走走。
就这样热闹了一天,待晚上吃过饭,众人终于各自回去歇息。
白小娇哼着从春桃那儿学的小曲,心情愉快地想着:同罗村一样,芦城也是个好地方呀。喔,还有和香斋的点心,真是样样好吃呢!
她正想着,忽然听身后有人唤她。回头一看,却是济善堂的小伙计提着个篮子,朝自己飞快走来。
小伙计将篮子递到她面前,她立刻闻到了一股甜香的气息。
“白小大夫,这是午后和香斋差人送来的。先头我看屋里一直在忙,就没敢来打扰。”
她心里渐渐雀跃起来,接过篮子道了声谢。待进了屋,白小娇将点心一一取出,果然在最底下看到了一张字条。
上面的字银钩铁画:不知何种风味最佳,只得劳烦都试一二。
小医仙将字条仔细收好,又美滋滋地看着各色点心。顾长生嘱咐她明日一早动身,她原本还有些遗憾来不及再去买些带走。
卫少侠果然人美心善呀!她高高兴兴地想着,又在心里加了一条:嗯,字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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