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做完一切,他一手血

忙活到下午,二人回帐篷煮东西吃。

吃完后,林芷想去林子里逛逛。

林子中有鸟,风吹过的时候,鸟鸣和树叶的声音令人安心。

林芷走得正上兴头,林风人却不见了。

打电话没信号,扯嗓子嚎也没回应。

林芷忽地有些急,林风莫不是迷路了吧?

沿着来时路,借一碗暮色,林芷找了半天,看见一个人横在不远处的树下。

林风?

他走近一瞧,忍不住笑:“林风?你怎么睡了,说好陪我来的,不厚道。”他伸腿踢了踢林风足尖,“歪,起来,小心林子里有大老虎把你叼去吃了,我可懒得给你收尸。”

林芷蹲下来,拍拍林风的脸,嘴上不饶人,索命般催他。

林风睁眼看,微盍的桃花眼下,一颗美人痣勾人心弦。他淡淡一笑,朝林芷伸手,要他拉自己一把。

林芷嘴上不愿意,还是得拉他。怎料林风反手将他撂倒,然后压着他倒下。

“林风!你抽什么神经?”林芷试图挣脱,却抵不过林风力气大。

“一起躺会儿,你看天上,”林风这么说,却一直盯着林芷,“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晚霞。”

天上火烧云盘踞,一层叠一层,确实好看。

林芷躺平,眼中一半是天,一半是林风。

恍惚间,林风生得这一副好皮囊,竟同这落日霞空美得有一拼。

“你一大男人压我害不害臊!”

林风窃笑,脸上温柔若云:“我还想压你一辈子,当然不害臊。”

林芷张口想忒他,猛然发觉他不对劲。

不对,是自己不对劲。

方才他听到了什么?

大脑一片空空,心跳也莫名急促。“你——”林芷怔声儿,戛然半晌,吐吐道:“说什么?”

林风松开他,并排躺下,心平气和地说:“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哥哥。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答应的话。”

林芷反应过来,明白林风是那种意思,骂他一句你疯了吧?起身就走,单留林风一个人躺这荒郊野地。

*

从林家堂回来后,林芷一句话都不和林风讲。

林风因为工作,落脚没多长时日便回公司,说他最快三天后回家。

卧室里,林芷陷入沉思。

他的表哥林风,不会对他是那种感觉吧?

那天躺一起,林风讲完最后一句话后,林芷发现林风对他起了悸动之心。

即使不言明,身体的表现却已挑明事情的不对。

趁林风不在,林芷反思自己好几遍,觉得不应该是自己的问题,那就是林风的问题。

从柜子里摸把药,摊手数数,五颜六色。

林芷之所以想一个人住,从根本上说不是因为家人,而是因为他患有中度抑郁和严重失眠症。

不靠吃药睡觉,就会失眠,梦魇,梦游。

他不想吓到爸妈,决定一个人搬出来,哪知林风也跟着他搬出来了。

吃药这事儿林风也知道,每次没药吃,都是林风去买。

吃药是没办法的事,但好兄弟之间乱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林芷吃完药,放空思想,让自己冷静一下。躺床上,很快就死死睡过去。

*

他梦到林风,在林家堂,神情温柔地说想要他。

梦里的自己犹豫了。

林风又说,他喜欢林芷很久了,只是怕吓到他。

林芷在梦里一言不发,走过去抱住林风。

“呼……呼……呼……”不知怎的,耳边隐隐有呼气声。

林芷犯迷糊,梦里的林风搂着他的腰,说想亲他一口。

他沉默着,依旧一言不发。

“林芷!”

有人喊他,他看着梦里的林风,那人手捧鲜花,桃花眼笑得温柔灿烂。

“林芷……林芷……林芷!你醒醒!”

梦里林风单膝下跪,向他求婚。

林芷面色淡然,伸出手。

林风拿着戒指给他戴,嘴上笑盈盈地讲,要和他一起留在这里。

林芷突然回神,甩开林风的手,转身往外走。

*

脱离梦境后的第一感觉是冷。

林芷揉眼,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黑暗。

“林芷。”

“嗯……唔。林风……你怎么在……”

“嘘——”林风点住林芷的唇,声音有些微弱,“省点力气,我们在废墟底下。”

“废墟……我们被埋了?”林芷诧异。

林风有气无力地应一声儿,解释气象中心发布了地震预警,他们的房子恰好位于地震带中心的小区。

“那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找死?”林芷哑着嗓子质问。

“因为你在这里啊。”

因为林芷靠吃药进入深度睡眠,一般情况下不会贸然醒来。

为了救他,林风自然是要冒死回来的。

林芷无话可说,蜷着身体为林风腾点地方出来。

此时的林风正用身体支撑空间,不能妄动。

林芷静默半晌,忽而闻到一股浓烈的铁锈味,迟疑道:“你流血了?”

林风气息微弱地说只是擦伤。

林芷两手摸地,是湿的,随即惊愕道:“流那么多血叫擦伤?”

“没事的,救援很快就来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给我闭嘴,别说了!”林芷撕开身上的恐龙睡衣,扯几块长布条,问林风伤哪儿了,而后小心翼翼地把伤口包住,多勒几根布条远端止血。

做完一切,他一手的血。

不知道血止住没有,只是这样可以多些心理安慰,他咬着牙威胁:“林风,你要是敢比我先死,我就……”

“好。”林风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先歇一会儿,好不好?”

*

许久之后,林芷觉察到地上有动静,唤醒林风说上面有人。

林芷抓住时机呼救,得到反馈,满心欢喜地摸着林风的脸说:“我们要出去了。林风,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林风应下,欲言又止,犹豫好一会儿,说:“芷儿。”

“嗯。”林芷的视线开始模糊。不会吧,在这种时候发病。

他模模糊糊听见林风说:“我好像……回……林芷,我……”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林芷不停咳嗽,耳鸣嗡嗡,“你什么?你给我……咳,好好说话。”

林风凑到他耳边,声音朦胧,灌进林芷的耳朵:“你可以叫我一声哥哥吗?”

*

光从石缝投下,林芷望向头顶烈阳,觉得刺目生痛。

他看向林风,那张写满苍白与憔悴的脸依旧带着三分笑意。

“你先出去,我随后来。”林风说。

林芷慢慢将手伸过去,林风握住他的手,又温柔松开。

救灾人员让他赶紧上去,林芷迟疑着,终是对林风喊:“哥!你要回来啊!”

林风脸上绽开一道笑,阳光跌落脸庞,那双桃花眼笑得明媚至极。

他嘴角微启,无声地答应:好。

*

林芷得救了。

林风没有回来。

早间新闻:据报导,本次地震共造成三百多人受伤,一人死亡,二十一人失踪……

林芷从震荡的噩梦中挣脱,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林风呢?他回来了没有?”

林妈擦着泪,红着眼说:“小风他不回来了。”

林爸拍拍她的肩,也是一脸悲痛道:“小风多好的孩子,已经不在了啊……”

林芷一个扑腾从病床上翻下来,拽掉输液管,挣扎着下床,嘴里疯狂呢喃:“他没死,我们说好的……他不能比我先死,不能!不能比我先死!”

刚迈开步子走出去,便一个踉跄摔倒。

被困废墟时,林芷左腿受伤,现在打了石膏,还容不得他行走。

林妈上前关切,要扶他回去躺着。

林芷崩溃一挣,推开她,用手肘支起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外爬。

前来查房的护士将其拦下,医生也来陪他聊心,以图缓解伤员受困获救后的惊恐情绪。

医生问他,他想去见什么人。

林芷哽咽半天:“哥哥。”

*

出院后的一段时间里,林芷只会一个人发愣,拒绝与人交流。

第一天,林芷什么都没做。

第二天,林芷说要去探望林风,从外面抱着一个盒子回来了。

第三天,林芷没好好吃饭。

第四天,有人约林芷吃饭,林芷答应了,没去。

第五天,林妈说什么也要拉林芷出门散心。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小凉。

小凉也哭过,眼周一圈红。她提着一口箱子,只说林风哥拜托她给林芷送个东西。

箱子里有一只猫,林芷把猫抱出来,肚圈白毛,背部橘黄。

是大橘。

林芷抱着猫,左眼闪着泪花,右眼早就泪如雨下。

*

林芷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林家堂,有林风。

第十天,林芷从书店买来一个叶林风格的日记本,他决定写写日记打磨时间。

一天写一句话就够了。

day.1最近有好好吃饭。

day.2去了一个有花的地方,真漂亮。

day.3回去工作了。

day.4晚上没有吃药,睡得挺好,梦到哥哥了。

day.5收拾行李回林家堂玩。

day.6那天傍晚的话啊,想再听一遍。

day.7发病了,从楼梯上摔下去,瘸了。嘻,嘻。

day.8今天有按时吃药。痛。

day.9吃药好像不管用了。

day.10今天不想吃药。

day.11今天想哥哥。

day.12今天比昨天更想哥哥。

day.13撞见小凉了,她劝我走出来。

day.14可是我没有陷进去啊。

day.15不想吃饭。

day.16不想吃药。痛,死,我,了。

day.**橘好黏我。

day.18爸妈回老家了,独居自由。

day.19小区里忽然多了片林子。

day.20林子里有鸟,我看见了。

day.21林子里有风,我听见了。

day.22风停了。

day.23。

*

林芷坐藤椅上吹风,风凉凉的,抚过脸颊的感觉暖和又温柔。

他手里拿着笔,抱着一个盒子,日记本垫盒子上,第二十三页单写了一个句号。

今天写什么呢?

林芷迷茫一笑,温文尔雅的桃花眼勾出一抹阳光,透出些甜味,仿佛浇上糖渍的云朵。

大橘搁树荫下乘凉,听风吹响树叶,风止,声停。

猫嘴大开,打完一哈欠,大橘慢悠悠地伸个懒腰,溜到林芷脚边,蹭了蹭林芷的小腿。

林芷抱着盒子和日记本,安静得一言不发。

大橘抓了抓林芷垂在椅沿的手,落下一个罐子。

猫猫头凑过去挠了挠,那是个空掉的小药瓶。

风吹起花里的迷梦,飞鸟衔来黄昏,第二十三天的日记写着——你喜欢的晚霞,我随后带到。

风乎舞雩,咏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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