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这一页翻过，不到元宵，三中就提前把假给收了。

学生们沉浸在吃不到汤圆的遗憾当中，回了校，惊奇地发现每个科任老师嘴里说出来的教导如出一辙。

很难让人不怀疑老师们是不是私下开会统一过模板，天天以这老祖宗传下来的花样来鞭笞他们。

黑板上一侧用粉笔写的倒计天数改成了120天，高考前的黄金时期堂堂正正地朝他们扑过来了。人民教师们年年都得‘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一次，心里一急，嘴边这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毕竟没几个月，这群孩子就要奔赴人生关键的一道战场了。

张欣作为班主任，收假回来更是把头阵打得响亮，意在把这帮心野于外者的杂念过滤得干干净净。

“都收收心，距离高考没几个月了。”张欣走进教室时，班里还有人在打闹，她特意曲起食指敲了敲黑板上的三位数：“喏，这写着呢。”

“哦对了，有个消息要说，听了也别太震惊，这年年有。二中有个学生顶不住压力跳楼了。”

“霍——”

此话一出，即便有张欣提前派发的定心丸，还是不可避免地炸飞了一撮人，这生死一念之事搅得整个班级乱成了一锅粥。

好些人交头接耳，捂着小心脏，惊叹此事的罕见度。

听到这句，姜枫借此心生顾虑，趁着混乱无人关注之际，他转头问温璃，压低声音道：“你心态行吗？”

“泰山都没我稳好吧？”温璃正面仰头，献上傲娇脸：“你呢。”

姜枫轻笑：“我只有担心你的时候，心态才不行。”

“切。”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肉麻的成分都被稀释了，听来反而像调侃。温璃嫌弃又快速地觑了姜枫一眼，划清界限似地挪了挪椅子躲到一边：“那你可别影响我。”

姜枫：“……”

“说完没？说完一会儿做我手里这份卷子。”张欣站在讲台上，拿眼睛在下面巡视了一番，手上分卷动作没停过，全程轻描淡写：“咱班同学要是觉得有什么难以迈过的坎儿，或是心理问题，要及时跟老师反映，或者跟父母提一提，最差也要跟朋友分享一下心境，不要自己放在心里苦着。”

“不然憋着憋着就成心病了，这人一有病，就容易钻牛角尖。”

“……”

底下同学听到语调加重的‘有病’一词，像被骂了似地。

“高考只是一个筛选人才的过程，第一批筛不上不要紧，大不了复读。当然这要谨慎考虑，跟父母酌情商量。老师这句话的意思是晚一年不会少块肉，青春确实不可重来，但是承认失败，接收失败，在跌倒的地方爬起来，是非常勇敢并值得鼓掌的行为。心态不要那么脆弱，更不要把自己的后路堵死。”

张欣把分好的卷子发了，穿梭在同学往下传卷的画面中，提前给他们念起了人生这本经。

“人生啊，出路很多的。走出学校，努力地去发现一个全新的自己。到了某个阶段，你就会明白过来，人其实每条路都能走。当然，也可能不是你主动选择了哪条苍天大道，而是那个赛道冥冥之中选择了你……”

“老师，您放一万个心吧。”孙廉为安抚圣心，不惜前俯后仰地得罪一众百姓：“咱班这些孙子啊，就算得知自己即将步入搬砖的行列，也会打扮得人模狗样，明天一早高高兴兴地去的。”

“滚吧你！你想搬就自己去……”

有人笑，就有人佯装踹他，脚都提到半空了，沾到张欣的目光，又赶紧收了。

“小孙子，阉人工作那么到位啊？！眼下宦官当道了？”

“去你的。你才宦官，我忠臣……”

这位忠臣一点亏不吃地嘘了回去。

张欣看他们调笑打闹，感觉药下得不够猛，于是抱起双臂道：“既然大家兴致那么高，我就说点题外话打击一下你们。”

“哎我去——”

“老班，别啊，您至于这么实在吗？”

“……”

“咱们学习好的努努力，高考将会是你们迈向大人的第一个分水岭。”张欣清了清嗓，自行屏蔽了民众意见：“学习不好的也不要愁，反正以后个个都是当老板的料。”

“哈哈哈哈——”台下拍桌的笑倒了一片。

“这是什么神仙逻辑？？？”

“不是，老班您这样多打击咱们学习好的啊。”

“就是啊，这就要测验了。您这么一说，我感觉状态都不好了……”

“上了大学都精神点，别还是死读书，开拓点别的兴趣爱好。”张欣没理会那些个无病呻/吟，继续塞建议：“多学点技能傍身，以后出社会做了打工人，也是个全方面的。”

“老班。”底下又有人反驳：“你这说得也太寒酸了……”

“这让我感觉前途好像也就那样。”

“就是那样。”张欣抓住这一句展开，提前打碎他们脑中构筑好的乌托邦：“你以为毕业了就黄袍加身？荣华富贵都奔你来了么？放心，你们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况且不跟你们说点难听的，你们就能在这段时间多添把火了？不过话也说回来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先挺过了这关再说。”

“好了，保持纪律，写卷子。”

“……”

从此，三中的知行楼进入了漫长的蛰伏期。

尤其高三这几层楼，再没人意气风发地飞檐过走廊，取而代之的是人来人往的沉默与思索。

给学子们留下的时间笔画越来越少，考试反而多如牛毛。

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每个班级的座位不再专属于谁，隔几天就能收获一批新主子的青睐。

周末书店里，大批学生涌了进来，都是像他们一样备战的高考人。温璃和姜枫平时坐的那个位置也不再是特权，他们干脆解散了这个持续了几个月的小团体，宅家复习。

佟笙恢复了以往天天往温璃家跑的状态，佛脚就在附近，有难以攻克的知识点，她也好及时跟大神交流一下经验。

在这马不停蹄的推人往前争相奔走的洪流里，学生们眼前为自己规划好的路或逐一清晰，或继续浑噩。不论他们何种姿态以及是否磨好了手中刀剑，模拟考试就这么纷至沓来了。

在此之前，原本风平浪静的12班发生了一段小小插曲。

起因是班里有对情侣不分日夜、不羞不躁地腻歪，按理说这是人家的自由意志，别人也管不着。但这男方尤其无耻，不论上下课，都屁颠颠地往女方座位跑，每天以闲话聊天为乐。

业都没毕，男方就明目张胆地问女方以后想要几个孩子。

其炸裂程度，影响女方学习心态不说，连带着殃及了周围学生纯洁的耳朵。

最过分的是，两个引人注目的大神一有风吹草动教导处就抓人家早恋典型，实际他们在学校手都没拉过。

这对倒好，男方都疯魔到臆想后代了，孙主任天天飞这里过，也不抓，匆匆一眼，转头就杀到11班去锱铢必较了。

“同学，你俩不学也别影响其他人好吗？”12班女侠现身了，她趁着课间空隙，大胆走向男方座位，提醒他：“能不能跟你的小女朋友收敛点？”

“土鳖。”那人翻着白眼骂了句，脸转到了另一边。

女生呵笑了声，抱臂欣赏了会儿他这副宁折不屈的死相。

她心态稳如山，就冲这一句话，今天这个人她怼定了：“你当我面儿骂你自己呢？再说两句我听听。”

“骂的是你，听不懂人话吗？”那人吊儿郎当地随便翻起一本书，一嘴的嗤笑：“还管我呢，好好学吧废物们。这破考试一结束我就出国了，用得着跟你们这些臭鱼烂虾待一块？”

“谁问你这些了，想臭显摆直接说啊。”女生一脸恶寒。

“切。”那人又掀了个白眼，这仿佛是他普遍的攻击方式。

“家里有几个钱了不起啊？谁没有啊，你以为就你这种废物出国镀了金，前途就一片光明了是吗？你爸给你安排的学校是世界五百强还是野鸡大学？你心里有数吗？”女生炮语连珠，对对手了如指掌，头头是道地说来：“还有你英语那么烂，语言要求都不达标，好的学校人家瞎啊，让你进？”

男生被她数落得哑口无言，句句戳中痛点。

他努了努嘴，想说点什么来掩饰自己的无能，话到嘴边却无力回天，怎么也反驳不上。

“就你这样，国内纪律都不守，适应得了国外的生活吗？”女生上下扫描他，鉴定完毕：“怎么生存都是个问题，还留学，你个小学鸡！”

“我……”

那男生满脸画着尴黑，也不豪横了，坐姿都端正了不少。无奈地摆着张小学生脸色，乖乖听训。

“我什么我，我跟你讲纪律，你跟我比有钱。好笑不好笑？”女生讽刺地笑着，揽了揽耳边的发丝，潇洒离去：“再让我看见你那自认为不顾世俗眼光的无耻行径，我给你录下来，交去教导处让你也风光一回……”

男生百般纠结地目送她离去，一股气血后知后觉地上涌，迟来的怒火一上头，他拎起一本书，狠狠摔在了桌上。

“妈的！”

旁边一哥们观完战局，立马顶着连天的炮火冲了过来。

坐下就给他分析：“你说你惹她干嘛，人家成绩不仅年级前五还是校董女儿。”

“我怎么知道这货……”男生撇嘴：“晦气！”

“哎，你也真要收敛点了。”这哥们走前，最后送了他一句忠告：“她这性格敢来怼你，那报孙主任这事儿，你别不信，她绝对干得出来。”

“……知道了。”男生磨蹭又不耐烦地应了声。

此事到此为止，以男生的妥协落下帷幕。

一模考试当天，考前十分钟，佟笙坐在考场里合掌许愿。

“考试越来越多，知识在我脑子里像水一样流过，就是一次都不停留。”

“快开始快开始……”佟笙嘴里不断碎碎念，食指与中指并拢，双双按在太阳穴上：“我去，我怎么感觉知识在我脑子里迅速地流失啊！”

“我说佟长老啊……”蒋甜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回过头调侃她，右手架在椅背上：“到了考场才做法，会不会太迟了？小心考场的信号干扰器把你传给考神的信号给截了。”

“我去，坐我前面的人怎么是你啊！”佟笙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疑神疑鬼地望了望四周，质疑道：“我的香梨护身符不在，也不能派你来吧？”

“什么意思？”蒋甜不满地瞪着她，她来安慰人，这人倒好，埋汰上她了：“合着我才是那个人体信号屏蔽器是吧？”

“不。”佟笙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跟前晃了晃，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屏蔽器没你体型这么大的……”

“绝交！”蒋甜破音，带着脾气回过身去。

“哎别，不是不是……”佟笙慌了，四肢群魔乱舞地着留人，拽蒋甜的手臂，解释道：“我是说，屏蔽器没你这么长得这么闭月羞花的……蒋甜，甜儿，甜甜……”

任凭佟笙怎样求和，蒋甜都闷着头，只当她是空气。

“完了，今天果然气运不济。”

佟笙给自己下完最后论断，一脸打了败仗的惨状，心态受到了宛如泥石流从脑子里滚过般的影响。她抓起一支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还是赶紧写四个选项一会儿扔纸条吧……”

听到这一句嘀咕，蒋甜再也绷不住，笑了出来。

佟笙猛地抬头：“……”

一模考完，温璃收拾文具回到自己的座位。

她刚坐下，姜枫就已经在位置上等着她了，那落过来的眼神像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有心仪的学校，或者有提前想好的专业吗？”果然，他开了口，又说：“交流一下。”

温璃二者都没取，只是望向姜枫以前天天盯着的窗外，一片绿意映在眼中，她仿佛无意识地说：“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

“暂时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她补充完，看向姜枫。

姜枫轻点头，神色没什么变化：“这也挺好。”

“你，肯定也要离开这里吧？”温璃猜测道，她认为姜枫这样的人注定是要去看世界的，即便不是和她一起。

“嗯。所以……”姜枫看似随意地从桌强抽出一张纸，是他画过沙漏的那张。

温璃看到画中内容，浮现出疑惑的神情。

他推向她，一如当时的时间交易：“志愿借我抄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