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老家的秋千上，温璃看到一半的书被她拿来当被子，盖在了腹部。

晃荡的秋千把她的思绪退回放假前，离开法院的那天下午，她走出大门，回头望着那扇门。下决心离开这里不难，但放弃本专业是很难的，这意味着很多事情她要从头开始。

她盯着门上法院的字眼，一时百感交集：“当初应付小姨的话，最后竟然都成真了。只是我那会儿还不知道，这两条路，我都面临了选择。”

“就是不知道我的最终选择到底对不对……”

“……嗯，我还是相信自己是对的，我的直觉从没有这么强烈过。”

她自言自语完，释怀地笑了声，毫不犹豫地转头，大步往地铁方向走去。

不是为了理想的工作，而是为了理想而工作。

听起来天真又不切实际，大概率会受人质疑和唏嘘，可她终于找到自己当下想要做的事。

这是个阳光没那么热烈的下午，拂过树梢的风拨起她掉落的长发，落在脸上。温璃的头歪向一边，她阖着眼。

秋千还在轻微晃悠，她却已经睡着了。

大四开学后，温璃考过教资，主动联系学校，获得了一个在当地中学实习的机会。

这件事，姜枫是第一个知道的，他并没有特别惊讶。佟笙就比较不淡定了，她这几年不在温璃身边，没法第一时间观察到她的改变，直到温璃跟她提起这个决定，她才咋咋呼呼通过电话咆哮她的不解。

“什么？！你不打算在本专业选工作了？”佟笙刚外出逛完街回到寝室，舍友听到这一嗓子，吓得魂出窍，她表示歉意，才降低音量说：“你这是在法学界受打击了？”

“没有。”温璃此刻人在校园，低头看自己前进的鞋尖：“只是有一条分岔路，走着走着就出现了。”

“可是老师工资前期不乐观。”佟笙说，顾虑这个也是考虑到温璃以前的处境，总觉得她的香梨没有钱或者钱少就活不下去。

“星州的话，待遇还是不错的。”温璃应对这个话题游刃有余，她已经提前了解过了。再者，在钱财方面淡薄的追求也是她能够成功转行的缘由之一，如果只讲究工资的话，那她当初只要赖在法学就好了，何必费尽心思搞这么一出。

“那你是打算留校还是怎样？”佟笙又问，一屁股坐回了书桌前。

温璃早已计划好了，现在正处于践行阶段：“我打算毕业在这待两三年，再回清河。”

“说得容易。”佟笙打开电脑，边点开二稿了两次的论文边说：“到时候你不愿意走了呢？”

“怎么说呢……”温璃抬起头笑，望向静静走在身旁的姜枫：“俗一点说我有落叶归根之心，高尚一点说就是我有个理想。”

佟笙被她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理想给噎了半天，鼠标停在了第三页。

“可别，这俩都挺俗的。”她继续往下检查，分出来的一部分注意力给温璃：“当然，不仅代表我个人的想法昂，现在大环境下的谁不这么想，工作难找不说，吃口好的都难，哪个行业不累死个把人？”

“我没有这样的顾虑。”温璃拉着姜枫的手晃了晃，她需要的更多是精神上的支持。

“啧啧。”佟笙感慨，叹了口气：“不愧是我从小就崇拜的你。”

“我觉得我真的挺幸运的，我已经找到目前想做的事了。可能每个迷茫的人都在找一个出口吧，只是有的人早，有的人晚而已。”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是还没找到的那个……”佟笙焦头烂额地挠了挠头，对着论文开始修改：“我现在隔段时间就要为我那五千字起的学术垃圾而苦恼。有种回到高中迷茫时期的死循环。”

她两头分神，看了下手机跳出来的信息，一个头三个大了：“不跟你说了，我们老师在群里催进度了。”

“好。”

挂了电话，温璃转头对姜枫说：“我们去图书馆吧。”

“走。”姜枫牵着她加快脚步，温璃好几次跟不上，她哀声拽了拽他，他才放缓步子，回头问她：“之前跟你提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什么事？”温璃一只手给自己扇风，装起了傻。

姜枫一双眼睛眯成危险的弧度，浓密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她观察着他的神色，察觉不妙，立马打诨说：“噢，同居是吧？”

“皮痒了？”姜枫右手落在她腰间，在她痒痒肉的敏感区域，小猫挠似地，轻掐了几下。

“哈哈哈……好好好。”他熟练掌握着将她折腾又酸又痒的技能，温璃被逗得招架不住，笑着连连求饶：“错了我错了，哥，我说我说。”

姜枫适时停手，眼里漾起期待的光，静待她回答。

天色晴好，光线眷顾每一个过路的人，唯独在他身上，她用眼睛就能描绘出属于他的光芒万丈。

“哥。”温璃收敛过喜的情绪，深呼吸，郑重地表达了她深思熟虑了一周的结果：“抱歉，我决定不去。”

姜枫眼中的期待一点点被她无情的回答所磨灭，但他并没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寻求安慰似地攥了攥她的手，似乎早就料到了结果。

开学一周后，姜枫和温璃提了考虑出国的事。温璃还没表态，他又说，‘这一次，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温璃沉默良久，一时给不出答案，就推说自己考虑考虑。

在得知姜枫想要外出留学的名额后，温璃心中悲喜两重天。一方面她不想跟姜枫就这么分开，另一方面又反省自己不能那么贪婪。

大学四年，包括高三两年，他们在一起将近有六年时间。

人一生能有几个六年呢？可这对她来说却远远不够，要是她的贪婪允许，她真想绑着姜枫一辈子。她的幻想是这般疯狂，这般不切实际。但她的理智又告诫她，这不是爱。

温璃其实挺庆幸姜枫能将她划入未来规划的范围，跟她商量去留，而不是悄无声息地准备，拍屁股走人。

面临同样的境地与选择，温璃想到了从前，如果当时她没有把姜枫留下的话，他是不是在高三那年就已经出国深造了？

如果她当时没有答应，那姜枫的未来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景象吧？

她陷入了无限的纠结之中，最后她还是觉得自己挡住了他人生更多的可能。

尤其她刚为自己的人生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她决心从法律转到教育行业。

身份从法官或是律师到教师，这转变可以说天翻地覆。也正因此，她发现了一个新问题——假如她转行做教师，选择去追逐自己的理想，那么她就没有办法在一定程度上助力姜枫未来的事业。

果然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人生从来不完美。

她深知也明白这个道理。

“为什么呢？”温璃顿足，凝视他，柔和的眸光里蒙着一层疑惑：“为什么想带我一起走呢？”

“是我放不下你。我明白你在我心里的份量，所以想带你去见更广阔的世界。你说想见祖国的山河，我陪你去。我要去异国，也想将你带走。”他顿了顿，理智冲破了私心的牢笼：“可我只能问你的意见，因为我只是我，你是你自己，就当这是邀请，也是我的私心，拒绝也没关系。”

“我……”温璃抿唇，拒绝的措辞迟迟说不出口。她贫瘠的世界里，没有对异国风光的兴趣和探索。

姜枫也只能凭借她的神色猜个七八，她不想成为自己的附属的想法理所当然，他嘴角无奈地勾了勾：“我明白了。这不是你所求，我不会勉强你。”

温璃只是望着他，眼波流转，似乎是在感慨这层理解和尊重的来之不易，尤其是在这样的时代。她想，原来我一直都是一个幸运和幸福的人。

姜枫有句话没有说出口，他想，如果她换一条路走，那他一样会在她通往终点的路上，努力让她看见。

此时此刻，温璃有种闪回高三那年做同一个抉择的感受，但她眼下的心境已经大有不同。她从前只是一根筋地照顾自己的情绪，现在她却要考虑所有的条件和情况，她不能只顾及自己的感受，也要把别人的未来放进去。

那天，温璃对姜枫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在她的印象里，她从未如此理智冷静。

“谢谢你在万万人之中选择了我。我何其幸运，能拥有你的爱和偏爱。可我也问心无愧，我现在能给你的已经是我的全部了。未来在事业上，我很遗憾不能成为你的助力，你本可以拥有更好的人生。高三那年，你说要和我去同一个地方，是我太高兴，太得意忘形了。我其实知道你为此失去了什么，可我还是伸手拉住了你。虽然你说跟随本心，可我不能否认，你下定决心的念头中有一个变因是我。原谅当初我的自私和幼稚，我只是现在才明白，成全，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你想带我去看更辽阔的世界，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也想，我也想放你无牵无挂的自由……”

“所以你去吧，我会在星州等你。”温璃抓起姜枫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毕竟，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姜枫静静地望着她，当年那棵只会随风摆动的小草，此时身姿已如松树一般挺拔。

他心底那点想要捆绑的贪婪被她的光芒照得原形毕露，姜枫释怀一笑，他果然还是更愿意看见这样一个完整的她。

“好。”他含笑说：“等我回来。”

这是温璃能够琢磨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既能够选择理想之路，又能够成全他这次的深造之旅。

只是两年，七百多个日夜，变数和距离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心境。温璃不确定未来究竟会是什么形状，中途会不会有意外，会不会有生死将他们阻隔，这些都是遥远的未知数。

她有顾虑，有犹豫，有挣扎，但是决心更大，这足以令她战胜眼前一切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