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说书先生

登州商贸繁盛,不少人会在运货间隙前往茶馆喝茶歇脚,茶馆供人歇脚的茶无非也就是那些,许多人也喝不出茶叶的区别,于是乎为了揽客,许多茶馆又请来说书先生,说得好的,工钱可要按时辰结算。

眼前这位说书的先生便是远近闻名,他似乎总是知道许多其他人不知道之事,他在的时候,茶楼喝茶的人不光能把大堂坐满,还能把门口堵住。

“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说这起死回生之事吧,各位客官可有谁真的见过活死人肉白骨?”

大堂里说书的人抚了抚自己的胡须,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但小老儿就知道,这世间有这样一种怪事,死后魂灵执念太深,凡间的人又对其格外思念,便有可能不入六道轮回,在尘世重生,若是回到了思念的人身边,便顺风顺水,诸事皆宜,若是阴差阳错,便要承受诸多苦痛,要吃尽比上一世还多的苦难,最后不得善终啊。”

这样的事连茶馆的老板也是第一次听,大堂一时间安静了不少,说书先生看着众人反应,轻轻摇着折扇。

“这样的事情发生实在是太少,但小老儿却知道重生之人的特点,重生之人没有记忆,更记不清自己从何而来,去往何处,生前的家人朋友,乃至至亲爱人也全然忘记,只有回到思念的人身边好生供养,才有可能慢慢恢复记忆。”

茶馆里的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却有吃茶的客人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挑衅道:“老家伙,说这么多,你难道见过?”

实话实说,这样的志怪故事不过也都是这些说书先生杜撰,客人这么找茬也不过是想让堂上说话的先生难堪好寻个乐子,然而这说书先生却不恼,他环顾四周,折扇轻轻一指,众人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有个小叫花子抱着馒头在门口听。

“我观此人眼神混沌,衣衫褴褛,必是我口中的重生之人。”

小叫花子忽然被注意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先前挑衅说书先生的客人又来抬杠。

“能有大馒头吃的乞丐,我看也不是什么可怜乞丐。”

话音刚落,小叫花子忽然被另一拨人推倒,今日是薛府布施的日子,按说这些乞丐不缺吃喝,但她就可怜得很,等场景重新恢复平静,小叫花子不光连馒头都没有了,连衣服也较之刚才更破了一些。这下无论所谓“重生”之事是否属实,茶馆里的人也起了怜悯之心,先前抬杠的客人见不得这么个瘦弱的乞丐被欺负,在兜里摸着铜板打算施舍,说书先生却轻轻喝止。

“客官,各人自有个人因果,你的一个铜板,可会让她的因果迟来许久,听我的,就此作罢,让她去吧。”

小叫花子被打得脑子嗡嗡的,坐在原地,也不太记得请刚刚说书先生说了什么,摇摇晃晃走了。

她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她被抢了馒头,就跑到山脚破庙睡觉,本来在山脚破庙里睡得好好的,忽然来了另一帮叫花子,在破庙里吵吵嚷嚷,还带来了不知道从哪家酒楼讨来的折萝。她一个人缩在菩萨像后头,白天刚被这帮人抢走了从薛府领的馒头,这会儿她可是不想再和这帮人对上了。

他们在庙里吃得香喷喷,她肚子里可没食,她都想不起上次吃饱是什么感觉了,反正也睡不安稳,小叫花子干脆偷摸从破庙的狗洞出去,看看有没有果子饱腹,刚往外走了没几步,天上忽然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大雨倾盆,早上好不容易弄干的草鞋此刻又被打湿,小叫花子想找个躲雨的地方,山路泥泞,她又踩了滑,在山路上摔了好几跤。

来不及抱怨什么,她抬头看见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块躲雨的巨石,她连滚带爬过去,蜷缩在巨石下。

脚上的草鞋早就被石头割破了鞋底,连脚心都在渗血,小叫花子心疼地把鞋脱下来捧在手里,草鞋很应景地一分两半,确实是再也穿不了了。、

她脸上都是泥水,此时看了看渐晚的天色,估摸自己只能在这石头底下将就一夜。

“菩萨啊菩萨,我也不是故意不给你上供的。这不是今早从薛府领的馒头都被抢了吗……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如今这么可怜,以前也老老实实上供的份上,可别让我再倒霉了。”

菩萨大概真的没打算放过她,她又听到一阵骏马嘶鸣,不知道又是哪户上山赏景的公子哥遇到雨匆忙下山来了,现在接近盛夏,山上蛇虫鼠蚁多得很,谁会想不开选这个时候上山?

小叫花子瘫在原地,心想这帮达官贵人们最见不得她这种脏兮兮的叫花子,还美其名曰她会冲撞贵人。估计歇不了多久,她又要被赶走了。

算了,能躲一阵是一阵,万一人家注意不到她呢?

从山上下来的人正是登州的官员薛映寒,今日是薛府主母的忌日,他祭拜归来,路遇暴雨,回去路上车轮损坏,管家看了看,朝车里的大人汇报道。

“大人,怕是要把车轮拆下才能修好,要辛苦大人下车。”管家张望了一圈,“那!那有个破庙,老奴让下人们送大人过去避雨!”

车中的人面容清俊,眉眼却冷得很。他甚是随和,听管家这么说也未见怒气,他看了看外头的暴雨。

“无妨,”薛映寒指着一个方向,“不远处有块巨石,能躲雨,在那里歇脚便是。”

“好嘞,”管家舒了一口气,忙取了件披风,“外头风大,大人莫着凉了。”

薛映寒逢年过节都来此处祭拜,对这里有些什么熟悉得很,不需要管家带路,他自己就打着伞朝巨石的方向走,管家命人留下修车轮,紧接着打着伞跟在后头,又有不少下人抱着些凳子类的东西。

小叫花子远远就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过来,声势招摇,她挪了不少,蜷在几乎要淋到的一小块地方,给这帮大人物留出位置。

这……这位大人应该看不到自己吧。

别看到她别看到她别看到她。

“那……有个乞丐?”

薛映寒眼尖得很,一眼就看出暗处有个人躲着,管家打着伞上前,朝着薛映寒指的方向走了几步,打着伞走到小叫花子跟前,甚至蹲下来和她面对面,忽然扯着嗓子。

“是呢大人,是有个乞丐躲雨!”

“……”

事到如今,小叫花子也不好装死,她在管家的注视下慢慢挪出来,低头揪着自己膝盖上的破布,忍着害怕猛地磕头,“大爷行行好,我实在是无路可去了,小人今日又饥又寒,大人宽宏大量,就让小人在这苟活一晚吧!”

“你这乞丐倒是稀奇,”薛映寒倾了倾身子,“今日薛府布施,全程的乞丐都在,怎么同我说你又饥又寒?”

“怕是被其他人抢了去,”管家低低在薛映寒耳边说着,“乞丐里也有不少恶霸,老奴观眼前这乞丐是个姑娘,免不得被人欺负,只怕是得到的馒头都被抢了,还被他们从破庙里赶了出来,不得已才躲到这里。”

“小叫花子,”薛映寒问她,“可是如我管家所说?”

小叫花子听着这位大人声音清越,抬头怯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如此……”薛映寒看着她,“等马车修好,你同我回去,到府上做工吧。”

这位大人面容好看,更是一副菩萨心肠,小叫花子目瞪口呆看着他,连句谢谢都忘了说。

薛映寒被她呆呆的样子逗笑,“不肯?”

“不不不,”小叫花子又是磕头,“小人愿一生追随大人!”

下人们搬来了凳子,薛映寒掀袍子坐了上去,“马车修好还有一会儿,你先回答我,姓甚名谁,原来是哪里人?”

小叫花子摇摇头。

“小人……小人无名无姓,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小叫花子战战兢兢,“小人大概是摔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说不出自己的来历,免不得要被大人怀疑不清白,心善归心善,人家也不会要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小叫花子虽然失忆,却也懂得这个道理,可怜巴巴看着他,“大人……大人若是不肯收留小人,且容小人在此避一避雨吧。”

“我没说赶你走,”薛映寒闭目思索了一阵,“也罢,就当是机缘,想必她也会留你的。”

嗯?

小叫花子显然听不懂薛映寒在说什么,只看到这位大人从衣兜里掏出一枚玉佩,上面刻着祥云。

借着一点微末的天光,小叫花子看得到这位大人眼中缱绻的情意,薛映寒看着约莫三十的年纪,看这样子……莫不是来祭奠亡妻的?

管家在一旁垂着头不说话,小叫花子更是一言不发,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地跪着,很快就有人朝他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修好了!大人!修好了!”

雨大得很,继续待下去只怕又要出岔子,薛映寒起身,朝身侧的管家交代。

“回去让她收拾干净,让老夫人过目。”薛映寒又瞧见小叫花子脚上光秃秃,还流着血,“把披风给她,山路难行,她又赤足,让她和谁同乘一匹马吧。”

小叫花子被这位爷的好心弄得不知所措,忙低头闻自己身上的馊味,她在这慌张,旁边的下人们面色却丝毫不惊,她起身跟在后头,被管家托上了马。

小叫花子受宠若惊,忙抓着马的鬃毛,害怕自己摔下去。

“姑娘,”管家交代着,“别紧张,薛大人是好人,今日是我们夫人的忌日,大人惦念着夫人心慈才收留你,姑娘你有福气,遇上了我们大人。”

雨大得很,管家也没说太多,小叫花子裹着披风,和薛府家丁同乘一匹马,朝城里进发。

她身上的披风遮掩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今天是难得的好运气。

小叫花子抬头。

菩萨啊菩萨,今日是我错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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