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私立光伏实验小学实验室爆炸》毫不意外地上了热搜。
“小学的实验室也挺危险啊。不过能放几天假也挺好……谢谢。”
尚不知内情的李冬来窝在张兰心家的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感慨了一番，笑着接过主人家递来的咖啡。
“你们是说……闹闹已经不会再有危险了？”
“是的。”
说着李冬来往一旁的九狸看去，本想从那边找点底气，可发现他歪着头做出一个瘫软的姿势，已经不知何时睡着了。
不过从唐总反馈的讯息来看，今后闹闹身旁会有鸟妖暗中贴身保护，安全问题应该无虞，这个包票打得也不算鲁莽。
“正好小学这几天停课，不如你们母女出去散散心好了。我看你这几天吓得也够呛。”
李冬来刻意压低声音，免得惊动到正专心致志看电视的闹闹。
目前看来，虽然张兰心对闹闹的身份产生了一定怀疑，可是并没有提出来。其实她的心态也很好理解，无论“来历”是否有些蹊跷，女儿还是女儿。
站在人类的立场，李冬来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也有意无意透露出，这孩子只是有些特殊，但绝对是张兰心亲生的没错。
至于是“遗传”还是“变异”，就留给这位母亲自己去猜测好了，希望她能给自己编造出一个完美的理由相信。
只要确定是真的血脉相连，她的爱就不算错付。
至于妖鸟成年以后会觉醒记忆传承什么的，李冬来相信，这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不应被无视和白费，闹闹也不至于成为一只“白眼鸟”，立马跟母亲恩断义绝。
当然这份没来由的笃定，也只能是李冬来站在人类角度，根据“道义”揣测而来，并没有得到任何证实。
值得高兴的是，他入行以来的第一份工作就算是圆满完成了。虽然那黑衣少年还未找到，不过也已经移交给鸟妖协会自行处理。
黑猫开阳主动自首的对象是“重明”，因此绝对不能移交给“鸟会长”，即便它身上还背着不知道多少幼鸟的命债。
而这个锅……不，这场严肃的交流只能是由大佬们来进行，经过友好而亲切的洽谈得出最好的结果。别说李冬来这种小虾米，九狸也是完全不往心里去的。
话说回来，就算是上边儿顶不住压力把开阳交出去，被鸟妖协会做成猫肉火锅吃了，跟他们也没啥关系。
回市区的车上，九狸闭目养神，李冬来负责驾驶。他一身轻松，想到可以回家好好洗个澡，再舒服地睡上一觉，心情不由大好。于是也不管九狸应不应答，时不时就不自主地絮叨上几句。
“说起来，那只黑猫关在哪里啊？什么地牢、天牢、铁牢、水牢的，是不是也能带我去见识一下？”
“谁告诉你它关在牢里的？”
……
宽阔美丽的海滩，洁白无瑕的沙粒，碧绿翡翠的海水……
李冬来茫然地站在沙滩上，欣赏任何角度都令人屏息静气的浩瀚海景。
回头看去，是覆盖了原始森林的小丘，怪石嶙峋、林深叶密。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东南亚小岛，是远离陆地与尘世的蓝色净土。
“这就是你的小世界？”
“对啊，还可以吧。”
说话的人虽然语调平静，但是还是能听出一丝得意。
她的发丝在海风中轻轻吹拂飘散，常穿的白衬衣在此情此景下仿佛也变幻风味，多了点海岛度假感。
脚上的鲜红色高跟鞋不知何时已经脱下，随意拎在指尖，有节奏地摇晃着，看得出在这个小世界里，她的心情很舒爽。
“陶总你也太奇怪了吧，这么好的地方就拿来关押俘虏？”
丁组老大陶颖似乎还不太适应李冬来口中“陶总”这个称呼，不过也只是愣了一下，没有推拒。李冬来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即使在这样的冰山美人身上也奏效。
“临时借用一下而已，这里就像是我的私人房间，平时外人不得擅入的。”
“啊……那机会难得……”
李冬来一边说一边脱了鞋袜往海水里走，是真的海水，触感冰凉，随着海水渐深，沙粒变得粗了起来，但是也是颗颗浑圆，就好像白胡椒的颗粒。
等到海水没过胸口，他忍不住游了起来。
彻底浸入海中的一刹那，立刻像是又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海底美丽而宁静，水质非常清澈，透过阳光，珊瑚礁的缤纷尽显眼前，几十米开外的物体清晰可见。各色各样的热带鱼从身边游过，伸手就差点可以触碰到，不远处甚至还有几只慵懒的绿海龟。
“你是专门来游泳的吗？”
陶颖的呵斥让李冬来回神，忙不迭地游回岸边，谄媚地笑着抱起鞋子，湿漉漉地跑过去。
陶颖指了指旁边的栈桥和栈道，“这边走。”
沙滩上的栈道一直延伸到山坡上去，隐没在密林中，不过李冬来抬头张望，在岛的制高点有一栋木造别墅，那里应该就是“关押犯人”的“监牢”了。
别墅整体造型朴实精致，就是原木筑成的模样，装饰品也多数是就地取材，用贝壳制作成。
庭院里有个巨大的无边泳池，铺着纯白色的瓷砖，泡在泳池能拥有海天一色，更能将天上的云彩都披挂一身，虽是只是一方池子，却也能心怀大海。
“不准下水。”
陶颖瞥了蠢蠢欲动的臭小子一眼。对方发出失望小狗般的呜咽声。
推开别墅大门，和整体朴素的风格不同，这两扇对开大门是用铜制成，已经氧化成自然的深色，门上边还有华丽的图腾花纹。
门没有锁，不过推开似乎也需要一点力气，随着动作发出沉重的声响。
“那是真的大海么？”
李冬来还是不急着进门，而是站在露台上俯瞰海滩，海浪拍在礁石上，雄浑有力，绽放出壮丽的水花。
“当然不是，这只是个小世界，虽然是在空间法宝中得以稳定展开，但是也不会无边无际。天空是假的，不过海水是真的，潮汐也是和外界同步。”
“你的空间法宝是进来之前施法的那颗弹珠么？”
“……什么弹珠，那是颗宝珠！”陶颖愠怒道，“你知道这么广袤的空间法宝有多珍贵么？可以开辟一个房间那么大的法宝就足够让修士们争得打破头了。”
“哇……陶总你真有钱。”
李冬来心不在焉，他对海岛还充满了好奇，这趟“见识监牢”的活动，简直就像是一次旅游。
“你再不进来……我就关门了。”
陶颖在玄关放下手里的高跟鞋，依旧是赤脚前行，她脚上一颗沙子也没沾上，干干净净，和李冬来的脚形成鲜明对比。
李冬来也把鞋放下，还贴心地帮陶颖也把鞋摆好，拍干净脚上的沙，这才小跑着追进去，登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那个长相精致的萝莉静静瘫软在沙发上，面无表情。走近了看，发现她瞳孔漆黑一团，好似一汪死水。
“那只是傀儡。”
陶颖贴心地提醒。
正犹豫着要不要仔细研究一下这精致到可怕的人偶，李冬来瞥见阳台上闪过一团熟悉的黑色。
推开移门，瞧见开阳蹲在栏杆上眺望海景，背影圆圆的，有点儿忧郁。
不急着跟它搭话，或者说也没思考过要跟一只猫聊什么话题，李冬来干脆走上前，先欣赏一下对方眼中的景色。
海岛小巧玲珑，仿佛是一轴精致的手卷，徐徐舒展，别墅两旁绿树点染，山石露藏，雅致高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岛上安安静静，没有动物，也没有鸟类，略显冷清。刚才浮潜的时候是看到海洋生物很多的，不知为什么陶颖没有抓一点海鸟进这个小世界。
正想着，远处海面上有海豚鱼贯跃起、此起彼伏、欢欣雀跃。
“啊！海豚！”
这一喊打破了沉寂，开阳看着李冬来露出少年般欢喜的神色，舒展了一下身子，三两下跳回傀儡怀中。
那傀儡一下子坐直身子，双眼熠熠发光，像是被重新注入了灵魂。
“来都来了，要不要听故事啊？”
如果声音不是这样低沉，就更好了。
……
西历1022，壬戌年。
宋真宗薨逝于二月，继承皇位的是他的第六子赵祯。不过这皇权的变更的大事，对于山中妖怪来说太遥远了些。
平凡的一天，天刚放亮，山间的官道上冷冷清清，只有两只野兔借道从路上跃过，在还有些新鲜的轮毂碾过印记前好奇地嗅了嗅，随后消失在一旁漫散开来的草丛里。
这个时辰驱车赶路的，只会是赶镖的车队。山间清爽，有云雾从山阴处翻越丘陵涌到路上，就像过于慢速的浪，天空湛蓝，只有几朵圆滚滚的浮云，初生的太阳不吝啬地将泥地晒得温暖而干燥。
很难想像，这样一个爽朗的黎明，会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血腥味来自不远处，还是在官道上，镖局的车队已经支离破碎，镖车侧翻，镖旗软沓沓地倒在地上，被微风吹过，就像试图苟延残喘。
几个镖师无力地歪倒在满地献血里，已经连挣扎的迹象都没有。透过他们手里的武器和地上的裂口，能看出经过了一场惨烈的打斗。
穿着最好的一个应该是镖头，脖子上带着骇人的伤口，面无血色。他此刻双眼望天，茫然地瞪眼张口，任由身上一条巨大的狼撕扯开衣衫，从胸膛上撕下一块肉嫌弃地咀嚼着。
拉车的牛似乎也经过了剧烈的挣扎，满地都是蹄印，但是最终因为没有挣脱缰绳还是停在原地，牛身上毫发无损，甚至已经平静了下来，就好像身边的血池地狱和它无关，这些人也从未和它朝夕相处。它甚至还低下头啃食路边的野草，仿佛带着露水的野草是生死面前也不能放弃的美味。
一只黑猫在散落一地的货物中翻翻找找，用尖锐的指甲划开包袱，就好像一只普通的贪玩家猫。
“你真的不吃么？”
黑狼开口，是不怎么标准的人类语言，带着奇怪的口音。
“你自己吃，不用管我。”
黑猫的人言标准得多。
“哼，不吃也罢。还以为这个带头的会养尊处优好吃一点，结果肉还是那么干巴，难吃死了。”黑狼一边咀嚼一边抱怨，“不是说世道还不错么，你看这些镖师怎么都脸颊凹陷，面如菜色的。”
“干巴么？”黑猫从一个木箱里抬起头，“我倒是觉得人肉都好油腻，再瘦的人都油腻。”
“那你把那头牛杀了吃吧。”黑狼建议。
“不用，你吃完把它缰绳咬断放了吧，我也不爱吃牛肉。”
黑猫继续翻动货物。
“挑食……”黑狼裂开血口笑了，“不过我也想吃小孩的肉，好久没吃了啊……自从战乱平息，晚上都不会有小孩来山里了。”
黑猫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跳到黑狼身旁，“喂，看看太阳的位置，时辰差不多了。带回去慢慢再吃。”
黑狼听话地叼起那个镖头，临走前不忘划断那头牛的束缚。
牛虽然有些害怕它，但是也没有立刻跑远。
“哼，养家了的畜生。”黑猫跳到黑狼身上，稳稳坐定，“如果不跑，待会路过的人类又会把你带回去奴役。”
黑狼哼哼一笑，轻松跃起往山林深处跑去，就好像嘴里没有叼着一个沉重的死人。
……
隐蔽的山崖上，一个天然的山洞外，有块伸出去的巨石，就好像天生天养、鬼斧神工的露台，黑狼趴在上边舔舐着爪子上的血污，打了个哈欠，像是很满意阳光的照射。
黑猫静静蜷在他背上，看起来已经是睡着了。
“喂。”
黑狼边舔边问。
“干嘛？”
黑猫原来只是假寐。
“你刚才从人类的货物里拿了什么啊？”
“呵呵，什么时候有好奇心了？”黑猫嘲笑，“既然开口问了，也懒得瞒你。你生辰快到了，我给你寻了点礼物。”
说罢，黑猫伸爪揪过黑狼的右耳，迅速装了三个金耳环上去。它动作迅如闪电，一滴血也没有渗出。
不过就算是流了血，这点微不足道的伤口对黑狼而言也不算什么。
黑狼非常开心，巨大的的尾巴甚至摇摆了几下，立刻就跑到泉水旁试图照出自己的身影。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那你生辰时我该送点什么？”
“你好好修炼，少拉我去袭击人类，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管黑狼动作幅度有多大，黑猫都在它背上稳如泰山。
“哼，比我小那么多，教训起来倒像是长辈口吻。”
黑狼假装生气，如果不是尾巴还在摇晃的话，“我说……”
“你又想说什么？快点说，别扰我睡觉。”
“我们要不要也去投奔个什么山大王？不是我不爱修炼，只是没有功法，修炼起来也太慢了。”
黑猫沉默，黑狼知道他不是睡着了，只是单纯没有想好。
“也只是提议……我们这种没有化形的小妖，在这种太平盛世总是难免忧心被修真者找到。他们可不像凡人那么好对付。”
“知道害怕修真者，还跑去袭击镖队？”黑猫听了这话有点生气，“如果得罪了有权势的人，不说请修真者出山，就算是人类军队进山围剿，那弩箭多了我们也要吃大亏。”
“嘿嘿，嘴馋嘛，守了一晚上也没有别的猎物，能在凌晨逮到个几个走镖的已经很不错了。”黑狼讪笑。
……
再过两年，确实有修真者找上了门。
不过来的不是人类修士，而是招揽手下的大妖怪。相依为命的两个小妖并没有太多选择，打不过，只能选择顺从。
这时候他们还没有名字，在被呼来喝去之间逐渐混到了职位，陪着大妖怪打打杀杀，抢占日渐稀少的修行资源，在这过程中甚至有了点“军功”，成了“拱卫郎”和“武功郎”。
再然后，争斗从妖怪之间，变成了人类和妖怪之间。
大妖怪甚至联合起来，乘着宋元之交的大乱，抢占了一座边陲小城，当起了城主，正儿八经地经营起一座妖气通天的城池营垒。
妖物城池，最终自然还是南柯一梦，在神兵天降的攻势下，几位城主死的死，被收伏的被收伏。
而“拱卫郎”和“武功郎”这样的角色，才刚结了妖丹，勉强成了人形，活都还没活通透，遇到这样的场面，都不用打，一吼就赶紧落跑了。
树倒猢狲散，终究还是当了逃兵。
好在老家的山洞还在，甚至因为经历战火，变得更隐秘了些。
身边倒是多了几个要好的同僚，逃的时候也不能丢弃，拖也要拖着一起走的那种交情。
数了数，还活着的一共七个。
不能再用军职互相称呼，毕竟“大王”已经没了。
撮土为香，对着天上的北斗七星结拜成兄弟姐妹，不论修为高低，纯粹按照年纪论资排辈，从此七人终于真正有了名字。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