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好了吗？沟通……工作交给……我！”

那男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和古怪的双胞胎交流着，为了表示强调，一只手还执拗地在空气中指指点点，就好像他们曾经在虚空中签订什么协议。

等等，竟然是一伙的么？

绝望感再次袭来，在短暂的希望过后，变得更加撕心裂肺。不过在这样的刺激下，张兰心终于开了嗓，大声呼救起来。

她嗓音凄厉，倒是吓了那男子一跳。

他惊惶四顾，看有没有人闻声赶来。虽然很快发现没有，可还是显得很是不安。

“你们能不能……那个……让她……”

吞吞吐吐、结结巴巴之间，终于有了点儿和怪人们狼狈为奸的样子。

怪人二话不说，其中一个简简单单地打了个响指，就让张兰心的喊声消弭于无形。她能感觉到自己不是哑了，也能感到声带在喉头颤动，可是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冷静点，我们……我不是坏人。”

这临时的改口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那两个确实是坏人吧？

“我叫Kevin，接下来会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

他蹲下身，方便这个已然惊慌失措的女人和自己对视，澄澈的眼睛里找不出任何邪念或恶意。

短暂的沉默后，张兰心闭上嘴，勉强点了点头。

“你昨天是不是做过关于鸟的噩梦？”

张兰心点点头。

“你是不是有一个年纪在八到十二岁之间的孩子？”

张兰心错愕，可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幅度小了许多。倘若这些人是冲着闹闹来的，那该怎么办？

“你有没有怀疑过这个孩子不是你亲生的？”

什么？张兰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惊又怒之下，她用力扇过去一个耳光。

啪！

男子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抽得一懵，身子一偏，差点儿倒下。

两个怪人见状，立即发出一阵刺耳的嘲笑，丝毫没有要上前帮忙的意思。

真的打到了？张兰心本人也不敢置信，刚才一系列的无力感虽然让她摸不着头脑，可是也隐约能感觉到，这些人身上有某些超越自然的力量。

就这么简单的、直来直往的一巴掌，真就能给他们带来伤害？

名叫Kevin的男子满面委屈，被扇的脸颊很快就红肿起来，连带着那一侧的眼睛也饱含了泪水。

“我……我没问错啊……”

张兰心用尽全力摇了摇头，闹闹就是她的女儿，十月怀胎、十年抚育，她一刻也没离开过她。这个问题太荒谬了，怎么会没有问错。

“那我换个问法吧……她是不是长得和你，和你的先生都完全不一样？”

Kevin一边再次发问，一边默默往后面挪了一点，逃离张兰心的打击范围。

张兰心继续用力摇头，可是心底某颗怀疑的种子像是又找到机会被浇灌，摇摇晃晃地想要发芽。

那是一个可怕的念头。

在某些狗血的、恶俗的剧情中会出现这样的剧情，着墨于那些被抱错的孩子，极限撕扯他们纠缠不清的命运。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绝对不应该，不能发生在闹闹身上。

张兰心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生产时的种种细节，抽丝剥茧地分析，各个环节到底会不会隐藏了发生这种悲剧的可能。

眼看着她一面固执地摇头，一面陷入沉思，Kevin心里大概有了数。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的孩子有危险，我们是来保护他的……你能不能冷静下来，稍微配合一下？”

……

私立光伏实验小学外的等候区，三年五班家长的指定等候位置今天特别热闹。

尽管每家来接孩子的人偶尔会有轮替，可出现完全陌生的面孔还是极新鲜的事情。

“哎呀闹闹妈妈，这不会是你老公吧？这么年轻？”

“不是不是，是亲戚，是表弟。”

Kevin连连摆手，脸上挂着让人喜爱的羞涩笑容。

“原来是闹闹的舅舅啊，长得真帅，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

张兰心对这一系列对话都毫无兴趣，完全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木木地站在一旁。

她回忆着刚才的对话，消化着那些没头没尾的问题。

把这个陌生男人带到自己女儿跟前，这举动是不是太莽撞了？太危险了？可是这毕竟是光天化日，周围又都是认识的人……他如果是要用蛮力绑架孩子，又何必弄这么多神神叨叨的过场？

“闹闹妈妈，你家里人长得都好好看呀！闹闹那么漂亮，她舅舅也这么帅！”

虽然是发自真心的褒奖，可是这句话猛然传入张兰心耳朵里，变得那么刺耳。没错，闹闹是长得太好看了，自己这个当母亲的那么平凡，哪怕是把所有的优点都单拎出来，也好像和这个孩子的美丽找不到任何关联。

她忍不住对说出这话的人怒目而视，让对方吓得一缩。

“怎么了这是……”

“妈妈。”

闹闹这时恰好走了过来，自然地牵起张兰心的手。

“这是谁啊？”

“闹闹，怎么连我都不记得了，我是舅舅。”

Kevin难掩尴尬，蹲下来咧开笑脸，努力将自己的魅力值提升到最大，企图用颜值打败这个满面困惑的孩子。

“舅……舅？”

闹闹自然地闪到张兰心身后，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不过这样的表现在家长们看来，倒像是在不好意思，大人般的严肃配上那粉嘟嘟的小脸，颇有些可爱，纷纷开始起哄。

“我们回去吧。”

张兰心也没有解释的心思，紧紧牵起闹闹的手，麻木地跟众人点了点头就径自离去。

“你表姐今天心情不太好啊。”

“没有没有……哈哈……再见啦各位。”

随便敷衍了两句，Kevin追上母女俩的步子，想了想还是保持了五米左右的安全距离，默默地跟在后边儿。

“是女孩，是女孩。”

他猛然听见上方传来极细微的窃窃私语，于是抬头看去。

只见路旁建筑最高处，三个小黑点正在骚动。

这么快就都到齐了啊。啧了一声，Kevin便不再去管。

那是三只乌鸦，毛色油亮，通体乌黑，只在头顶上有撮亮眼的异色。它们交头接耳，口吐人言。

“妈妈，你看那几只黑鸟，好大啊！”

闹闹不知是不是也听到了动静，在一番搜寻后，指着屋顶的乌鸦大声说道。

乌鸦们不再说话，而是“嘎嘎”叫着，扑腾起翅膀，飞到更靠近她们的遮阳棚上。偏着脑袋仔细打量这个小姑娘。

这样大只的乌鸦在锦城极为罕见，又是在这样贴近的距离，那坚实的鸟喙和鸟爪让张兰心不安起来。

难得遇到这样不怕人的野生动物，闹闹非常兴奋，好奇地想要上前看清楚，却发现张兰心手上加大了力道，完全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

“这些是什么鸟啊？”

“是乌鸦，它们……不吉利的！我们快回家。”

……

回到家里，闹闹显然是有些不开心，草草洗了个手，招呼也不打就跑去书桌前一屁股坐下。应该还对妈妈阻止自己亲近、了解大自然，也就是方才那几只乌鸦的事情耿耿于怀。

张兰心此刻也没心思管她，站在门口最后犹豫、挣扎了片刻，从鞋柜里翻出客用拖鞋，艰难地递给了身后的Kevin。

“谢谢啊，你家里收拾得真干净。”

Kevin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迅速换鞋，然后走到客厅左顾右盼，还不时看向窗外，似乎是观赏景致。

罢了罢了，还好他是一个人，那几个怪人都没跟来。

“闹闹，妈妈和……这位……远房舅舅……有点事要聊，你饿了就自己去拿点零食吃。”

“嗯！”

闹闹重重地应了一声，拿起耳机戴上，开始翻看作业。

默默去厨房找出杯子洗了，泡茶，端过去，看着坐在沙发上的Kevin喝了口茶，张兰心皱起眉。

“你说的那个危险……随时都会来吗？”

在一同前往学校之前，Kevin已经跟她大概解释了一下眼前的情况，虽然明显能够感到他跳过了某些关键部分，或者是刻意语焉不详，但是严重性已经表达得十分清楚。

简单来说，闹闹已经被某些不知名的力量盯上，轻则绑架，重则性命不保。而且这事儿特别玄乎，只能靠他们解决。

特别正规的组织，和政府机构似的。而且，绝对不收一分钱。

Kevin说这话时过于诚恳，似乎也知道太过离谱，很难让人接受。

“我可以勉强相信你说的，闹闹是特别的。可是为什么做那个怪梦的人会是我？”

嘴里说着勉强，其实已经由不得不信，毕竟张兰心今天已经切身体会了“超自然”。那无限延展的道路，还有自己迈不动的腿、张不开的嘴，已经超越了最顶尖的魔术范畴。

“哦，因为她身上带有屏蔽的力量，是无法被探查的。可是你是个……嗯，总之你和她血脉相连，所以才会受到法术影响。”

“梦里的那些乌鸦……”

“你梦的具体内容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为了确定你们的位置施展的秘术。不过既然是乌鸦嘛，那应该就是无害的吧。”

这位坐在别人家沙发上侃侃而谈的Kevin，自然就是“重明”的新鲜打工人，倒霉鬼李冬来了。

他现在心里其实完全没底，生怕张兰心问出什么他回答不了的问题。即使他已经熬夜把丁组给的资料背了个滚瓜烂熟。

这是他入职后执行第一个任务，心情特别不真实，很像是在玩一场剧本杀。而且是只给出背景故事和玩家身份，其余全靠自己发挥的那种。

作为一个凡人，他现在对张兰心很是同情。她的这个孩子，根本就是一种寄生的妖怪。

那种生物自己产卵后无法孵化，只能借用人类的子宫，然后干脆就“不负责任”地交给别人抚养成人。

在远古神话中就能找到这样的文献，也就是所谓的“吞鸟卵而孕”。

为了更好地让“冤大头父母”好好养育，不起疑心。在成年以前，这种寄生妖胎并不会觉醒任何记忆，就完全和普通孩子一样，所有的天真和亲近都发自肺腑。他们身上没有妖气，也无法被探查，所以一个不小心就失去踪迹也是常有的事。

反正成年以后就会回来嘛……彻底放养也没啥大不了的。

对，这种繁衍形态就很像是杜鹃鸟，将自己的卵产在别的鸟类巢中，占据资源，甚至杀死别的幼鸟来茁壮成长。

如果真是这样，李冬来也很难说服自己助纣为虐。

好在，丁组给出的资料中，这种妖鸟的道德底线便是……只挑原本无法怀孕的夫妇下手，不损阴德，以免妨碍日后修行。

可是近年来这种繁育形式突然出现了问题，等到察觉不对，已有二十年以上没有再出现新的成鸟。

这当然是很严重的事情，于是惊动了鸟妖协会的会长。

没错，鸟妖协会，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组织。天知道翻资料时李冬来憋笑憋得有多辛苦。

直到被介绍给三只配合公务的乌鸦妖怪，这种笑意才烟消云散。

作为“鸟会长”的亲信，在与“重明”对接时，三只乌鸦会以人类形态出现，他们的诡异姿态刚开始很是把李冬来吓得不轻。

在跟九狸抗议、撒娇都无果后，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份工作。

“你是人类，跟人类沟通应该是最合适的。以后这类事情就都拜托你了。”

真是完全无法反驳的好理由，也算是为未来职业发展定下了基调。

在“鸟会长”下令全力调查下，幼年鸟妖的失踪案件终于有了点儿头绪。虽然这种鸟妖本身过于心大，从来不去担心幼鸟的安全问题，也笃定“无法探查”，可是毕竟十月怀胎，血脉相连，产下妖胎的母亲身上会残存极为稀薄的妖血。

然而即便如此，鸟妖们仍旧没能研究出准确找到目标的法门，只能锁定一个极大的活动区域“望洋兴叹”。

终于，在上一只幼鸟遇害时案件有了突破口，没错，就是那个和闹闹同校不同级的男生。

妖鸟产卵每次两到三枚，间隔可以长达五年。虽然投生在不同人家，可是幼鸟们血脉血脉相通。

那个男生遇害之时，张兰心因为距离很近，身上的血脉产生了感应，让搜查范围大大缩小。

这是极为难得的情况，为了保证存活率，幼鸟通常都会投生在距离较远的地方，避免区域灾害一网打尽。

“鸟会长”抓住机会，找到重明出手，要求借用法宝施展“大梦魇术”，这才终于找出了张兰心。

没办法，最近发生了某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鸟会长”一口咬定和“重明”脱不了干系，害他们协会折损了几只珍贵的人面鸟。

连哄带骗加威胁，这宝贵的合作就这么达成了。

作为售后服务的一部分，李冬来就这么被推了出去。原本既然有凡人牵扯到了其中，“重明”一旦察觉就有责任监管，不能置之不理。

对于鸟妖们而言，此番最惊喜的一点则是闹闹是个女孩，族群内“鸟丁稀薄”，能够产卵繁衍的雌鸟地位崇高。

这一讯息一旦传回去，即刻就可以给闹闹封个公主当当。

当然，李冬来目前还不知道自己参与保护的对象珍贵至此，只是觉得这小姑娘看着特别可爱，油然而生了保护欲，暗自决定不能让她遇到什么危险。

“放心，有我在，绝对保护你们母女的安全！”

他瞄了眼窗外不远处路灯顶上停着的乌鸦，顿时有了底气，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