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二十一章 死地(2)

可惜激情的**总会退去,人总有清醒面对自己的那一刻。

晨曦初露,穆赫章早已醒来,却没有动,扭头看着身边睡熟的曦儿。曾几何时,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等真正拥有的这一刻,心底非但没有期待中的兴奋反而升起一丝惆怅。她的睡颜是那样纯净,没了白日里的冷酷和算计,仿佛他们初见时一般。那时的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见钟情发生的再自然不过。执意白首偕老的两人,谁会想到有今日这番变故。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觉得在自己眼中,曦儿跟景玥越来越相像。

砰、砰砰……门口响起有规律的微弱的叩门声。穆赫章眼光一闪,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曦儿,轻手轻脚下地走去屋外。

“大将军,不好了,出事了。”花朝神色有一丝担忧。

穆赫章皱眉问道:“一大早的,兵营有事?”

花朝摇头,停了半刻,才回道:“不是。是……廷尉府大牢传来消息,说……”

穆赫章没来由一阵紧张,追问道:“说什么?快说!”

“那个‘曦儿’,在牢里畏罪自杀了。”

穆赫章怔了半秒,低吼道:“你说什么?!玥儿死了?!自杀?”

花朝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在意,心思一转,点头道:“嗯,是廷尉府的狱官一大早来报的,说是服毒自尽。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冷了,没救了。”

“不可能……”穆赫章口中念着,突然想到什么,“来报信的狱官呢?”

“已经走了,”花朝如实回道:“他说是郑大人让他先来知会大将军一声,还要赶去皇宫给太后报信儿,等候太后懿旨好做处置。估计这时候,该到了。”

穆赫章点点头,盯着空荡荡的院子思索一阵,朝花朝摆摆手,示意她靠近。她附耳过去,他低声吩咐几句,她点点头,快步离开。

人刚走,吱呀一声门响,接着曦儿慵懒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怎么起得这样早?不是说好了今天留在府中陪我,不用去兵营的么。”

穆赫章稳住心情,转身笑道:“没办法,刚才有士兵来报说有急事需要我处理。放心好了,我快去快回,午饭可以赶回府和你一起吃。”

曦儿明白不可能耍性子不许他办正事,只得走上前伸手在他脖颈上一圈,嘱咐道:“那好,你去忙正事。记得午饭前一定赶回来,我等你。”

穆赫章换好一身软甲,骑马直奔廷尉府大牢。眼看牢门近在眼前,一顶轿子生风般从对面街上赶来。定睛一瞧,轿子旁边跟的小厮正是木头。他勒缰促马迎过去,挡住去路,故意扬声问道:“穆太医这是急着去哪儿啊?”

穆赫非挑帘下轿,仰头冷冷直视着马背上的穆赫章道:“大将军何故有此一问?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不如下马一起同行。”说着,从马侧走过,直奔牢门。

穆赫章笑了笑,翻身下马,两步赶上去,刻意拉低声音道:“廷尉府的人也给你报信了?心上人不在了,来送送自是应该。不过现在她是曦儿,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你堂堂太医为什么赶来相送?”

穆赫非脚步一顿,回头狠狠瞪了穆赫章一眼,大步赶进监牢里。

两人一前一后刚刚走过外间第一道木门,后面就追进一名狱官,拦住去路道:“小的廷尉府大牢看守,不知二位大人驾到,失迎。敢问二位来瞧何人?”

穆赫非刚要张口,被穆赫章大声抢先道:“少打官腔。你们郑大人一大早去我府上报丧扰了本大将军清梦我还没跟他算账呢。现在来瞧一眼人犯是不是真的死了,你还拦着不成?!”

听他一口一个“人犯”啊“死”的,穆赫非心里不是滋味,却不好说什么。

狱官愣了下,恍然道:“大将军误会了。不是小的阻拦,而是那人已不在牢里。我们头儿说自寻短见死的,晦气,一早发现就给运走了。”

“运走了?!”穆赫章和穆赫非异口同声。两人互相递个眼色,心下诧异。

穆赫非赶上一步问道:“什么时候?运去哪儿了?!”

狱官皱着眉摇头道:“这……小的也是刚接班,不知道啊……”

“你会不知道?!”穆赫非劈手拽住那人衣襟。狱官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忙解释道:“小的是真不知道啊……大人别动怒,对了!刚我瞧见上一班的老夏在后头班房呢,这会儿可能还没走。二位去问他,他当的班,一定知道。”

穆赫非一把甩下狱官,直奔大牢后面的值班房。穆赫章跟着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扭头回来狱官跟前,低声问道:“昨日你当的什么班?”

狱官战战兢兢回道:“回大将军,昨日小的白天值守。”

穆赫章继续问道:“那昨日午后,是否有人来大牢探望那位曦儿姑娘?”

“这……”狱官面露为难之色,犹犹豫豫不肯开口。

穆赫章冷笑一声,“你最好把该说的一点儿不落告诉本大将军,不然……黄泉路冷清,你下去跟那位姑娘做个伴儿吧?!”

噗通!狱官跪在原地,不停叩着头,口中念着“大将军饶命”。

穆赫章不耐的一挥手,“得了,起来说。”

“是,”狱官缓口气,起身悄悄凑近穆赫章耳边道:“小的就是有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大将军和穆太医……刚才那些话是郑大人吩咐的,小的拖家带口的,不能不听命办事。听郑大人当时的意思,是这案子已经了结。人早晚得死,不管怎么死的,死了就完了。不想让大将军难做。”

“难做?”穆赫章眉头微微一蹙,不解道:“此话怎讲?”

狱官眼珠一转,回道:“昨日午后,大将军夫人来过,说是给结拜姐妹敬酒践行,两人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入夜,那位姑娘就发了病。牢里的医工验过,是中毒。没一盏茶工夫,人就没气了。”

话音落处,穆赫章心口一沉,犹豫一回还是追问道:“照你所说,是有人故意害死她的?”

“小的不敢!”狱官赶忙解释道:“是那位姑娘死的时候太过凑巧……大将军夫人又是这么多天唯一一个来探望过她的人,还有那壶酒……郑大人说,如果大将军今早果真来这里,就让小的转告您一句话,事到如今,这案子算彻底了了。对外面只说是犯人受刑过重、感染而亡,因怕传染疾病,尸体送去城南义庄处理掉了。至于宫里太后那里,郑大人亲自去回禀,但结果怎样,小的不能知道。但郑大人说了,请大将军您和夫人安心便是。”

穆赫章缓缓点下头,“好,那替我多谢你们郑大人。”说完,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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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义庄,穆赫章和穆赫非走了一个前后脚。这次两人没说话,直接找到还在处理尸体的一名老仵作。

“这位老人家,敢问一早是不是有位姑娘送来这里?”穆赫非神色凝重,语气里透着焦急又有一丝期待。

穆赫章看了他一眼,补充一句道:“是廷尉府大牢送来的。”

老人家慢悠悠抬头在两人身上一扫,纳闷儿道:“这里气味儿难闻,二位不围上面巾,受得了么。”

穆赫章身经百战,自然不怕这小小刺激。

穆赫非也顾不得这些,一颗心系在景玥身上,忙问道:“老人家还没说,那位姑娘大概在寅时末刻送来的,您可有印象?她在哪儿?”

老者哦了一声,低下头摆弄着一具裹在草席里的尸体,口中缓缓道:“送来这义庄的,都是些无亲无故、横死他乡的可怜人……姑娘?没注意,在我眼里,都是死人。”一语毕,那两人愣了下,刚想再开口,就见老者抬手指向义庄外侧停着的五张木板车道:“那边是今早新送过来的,自己看去吧,我忙着呢,别吵我。哎……活人就是烦,吵吵闹闹没个完……”

不等他发完牢骚,两人箭步冲向木板车,略一迟疑,伸手一一掀开盖着尸体的破布单子。

“怎么样?”穆赫非看向检查另外一边的穆赫章,着急道:“有吗?”

穆赫章摇了摇头,喃喃道:“没有……不会啊。”

穆赫非琢磨一下,转身要去找那老头儿再问清楚,却被穆赫章一把拽住,听他道:“别去了,问也白问。她既然不在这儿,那就是不在,任凭你怎么找也没有。”

“你什么意思?!”穆赫非一阵心痛,压着怒气道:“难道他们已经把人给……我不信!你放手,我一定要找到玥儿,哪怕……哪怕是尸体,我也要见一眼!”说着,猛的甩开穆赫章的手,直奔老仵作跑去,急声问道:“老人家你是不是记错了?为何那边没有我要找的人?!”

老者斜睨他一眼,不急不慢道:“别看我年纪大,记性好得很,早上死的只那五个,错不了。”

“老人家您再好好想想,是位姑娘,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老头儿不耐烦的瞪了穆赫非一眼,摆摆手道:“既然没找着那就别处找去,没看见忙着呢吗?走走走,赶快走!”

穆赫非当然不甘心,伸手拦住老者,“不行!您跟我过来这边看个清楚……”

老头儿被他弄得心烦,啪一下打开他伸过来的手,吼道:“你这个人?!有完没完?这里是义庄,你们俩大活人在这儿折腾也不怕惊扰尸体,再诈了尸!快走,再不走,我报官告你们骚扰尸体!赶紧滚!”

眼见穆赫非站着不肯走,穆赫章运了口气,走过去攥住他手腕儿,楞把他拉出义庄。

“放手!”穆赫非甩脱穆赫章的手,怒视着他道:“玥儿死了,这回你们如意了?!”

穆赫章眉头微微一动,“你什么意思?”

“哼,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穆赫非叱问道:“亏玥儿一心一意帮着你们,谁想竟落到如此下场。她是不是真的杀人凶手你心里最清楚。当初害她不成,现在来诬陷她要置她于死地。她只不过是一名弱质女流,你既已跟曦儿结成夫妻,又何苦非要她的命不可?!”

“认定她是凶手的人是郑彦,”穆赫章顿了下,继续道:“如果可以替她脱罪,我跟娘子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但这里面有些事恐怕你不清楚,人证物证都在,我们也无能为力。”

“人证物证?!”穆赫非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根本是伪造!大将军府是你的,作证的都是你府中下人,谁说的是真话?谁又敢说真话?!”

穆赫章也冷下脸,“是真是假,你大可以自己去问问那些人,若是假的,经不住几番询问总会露出马脚。再说,你该不会忘了,咱们的好姐姐亲自驾临廷尉府去听审。她亲口定的案,发话‘择日处斩’,谁敢推翻不成么?!”

穆赫非眼光一闪,似有所悟,转身走过两步却停下来,回身盯着穆赫章道:“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等找到玥儿,我再跟你算账。”说着,狠狠一甩衣袖,大步流星直奔皇宫。

望着那气冲冲远去的背影,穆赫章深深叹了口气,思索一回,翻身上马赶回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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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仁殿,穆太后端坐在正殿内,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郑彦,一言不发。

“太、太后,”郑彦不安的动了下身子,怯声怯气道:“是、是微臣监管不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纯、纯属意外,请太后恕罪。”

穆太后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意外?休想拿些冠冕堂皇的话哄骗哀家!郑彦,廷尉府的差事你是不是当腻了。哀家倒有个好差事许你,现在南边几座边城屡受南尧侵扰,想来城内定然混乱,缺个能干的守城官。不如你明日就启程赴任去吧。”

郑彦立刻伏地叩首,哀求道:“求太后开恩,看在家父面上,再给微臣一次机会。他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恐怕熬不过年去,我这做儿子的不能不在他身边啊。太后……开恩啊……”

听他言辞恳切,穆太后哼了一声,淡淡道:“你还记挂着你父亲,正是看在他的面上,哀家不忍责罚你。谁知道你竟然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一个受了大刑又无亲无故的小女子,是从哪儿弄来自缢的毒药?!说是中毒,又怎会容貌尽毁?!你以为随便抬具尸首来就能糊弄过关吗?!”

“是微臣失职。但微臣一心效忠皇上和太后,从未做过错事更不敢撒谎欺瞒。”郑彦赶快解释道:“毒药的事微臣会尽快调查,想必是那些狱官私相授受也未可知。但是这尸首……确是曦儿姑娘无疑。医官和仵作皆已验过,这种毒药其效极其阴毒,一旦服入体内,会使所有内脏和眼耳口鼻等器官化脓,若再等一时半刻,连皮肤也会出现溃烂的痕迹。太后若是不信,可以再等等看……不过医官说过,尸体溃烂的地方有毒,一般人碰触也会感染。虽不至于致命,但严重仍可影响机理。太后明察。”

一听这话,穆太后不自觉皱起眉头,挥手示意身边的一名宫人。那人会意,硬着头皮走出殿外,片刻小跑回来,很用力的点了点头,满眼惧怕。穆太后见此,凝眉沉思起来。

郑彦跪在下面,悄悄抬眼一瞄,揣度道:“太后放心,毒药的来源还是好查到的,给微臣三日时间,定把那人给您抓来。”

“不必了,”穆太后突然开口拒绝,想了想,又补充道:“人既然死了,总算了了哀家一桩心事。至于什么人给的毒药,哀家心里有数。先放着他,等日后再慢慢算不迟。”

话至此,郑彦暗暗松口大气。

穆太后面带愁容,正沉吟间,一个身影旋风般闯进殿来,吓了众人一跳。还没等大家开清楚,噗通一声响,来人已是跪倒在地。

“求太后开恩,恩准我见玥儿一面。”穆赫非铿锵有力的声音,暗藏着深深的痛楚。

旁边跪着的郑彦心底一惊,稍稍扭头去瞧,就见身边的人目不斜视的盯着台阶宝座之上的人,眼神中竟然带出几分责问。

穆太后自然也察觉到穆赫非眼中的恨意,心下升起一股怒气,强压着缓缓开口道:“非儿这一大早是为了什么事给哀家行这样大礼?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穆赫非明白她在顾左右而言他,冷笑一声,咚的磕个响头,随即直起身道:“那日就在这泰仁殿,姐姐是如何答应要明察曦儿的案子,弟弟或不敢忘更满心感激。没想到,居然是一席谎话。弟弟明白,您有千万种理由不救她,但何至于非得置她于死地?!到最后竟然连个相见的机会都不留给我……太后,我现在什么也不求,只要见她最后一面,请您成全。”说着,又叩下头去,伏在原地没有抬起。

穆太后望着下面僵硬的背影真真愤怒已极,一巴掌拍在桌上,起身怒喝道:“大胆!哀家是你的亲姐姐更是一国太后,谁准许你这样跟哀家说话的?!为了一个贱女人这样失分寸,你不配做哀家的弟弟。”

穆赫非的背微微一颤,低沉的声音从地板处飘来,“做您的弟弟,我的没选,太后也没得选。现在臣弟没有别的要求,请太后准许我见她一面……就一面……”

“见她……”穆太后咬着后槽牙吐出两个字,随即冷笑起来,扭头对郑彦道:“你说给他听,不然他以为是哀家把人给藏起来,拦着让他见呢。记住,要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别落下一丁点儿细节。”

郑彦一听这话,再看看穆太后阴狠暴怒的眼神,明白过来。开口把狱官如何发现景玥服毒、如何毒发身亡、如何送进宫、如何让医官验尸的过程统统讲出来。

一路说,穆赫非已是慢慢直起身子,瞪着旁边絮叨叨的郑彦,直至他说完又过了半晌才缓过神儿来。抓住他手臂,质问道:“你说她死了?她真的死了?!不可能……她不会服毒,她绝不会寻短见的。是你、还是什么人给了她毒药,想置她于死地,你说、你说啊?!”

郑彦一瞬慌张,忙清了清嗓子,委屈道:“穆太医,这话可不能乱说。刚刚微臣已经向太后禀报过,确实是那位姑娘自己服的毒。至于毒药的来源,微臣自会好好查处,但微臣可以保证,绝对不关微臣……嗯,或者其他什么人的事。微臣相信只是她受不住煎熬想不开,才找的狱官弄来毒药。这种事在大牢里不算稀罕,之前也曾……”

“你闭嘴!”穆赫非平地一声吼,甩开手飞奔出殿外。真的见院子角落一辆木车上躺着一人,一条白单子从头盖到脚。他心口一震,狂跑过去,却在离开木车一步远的地方猛然停住。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勇气去看一眼单子下躺着的人。他曾想着,是太后用计把景玥弄出大牢。可刚刚太后的表现,明摆着是恨景玥入骨、巴不得她早死的样子。他很怕,自己手一落一抬,所有希望烟消云散。

终究是要看的,他慢慢伸手拎起单子一角儿,目光缓缓扫过去。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下,心里暗暗念着:这个面目全非的人,真的是我的玥儿?是我最爱的玥儿吗?想着,另只手便去摸尸体的脸颊。

这一举动吓坏了守在旁边的侍卫,忙伸手拦道:“穆太医使不得。太后刚刚着人吩咐过,尸体上有剧毒,万万碰不得。您小心啊。”

“剧毒?”穆赫非心底升起一丝疑惑,顺着问道:“为何碰不得?”

“属下也不清楚,”侍卫如实答道:“好像是郑大人说,犯人服了一种特制的毒药,会从内脏五官开始溃烂,慢慢全身腐蚀掉。这不,从刚刚进宫到现在,身上的皮都变色了。一般尸首岂有变这么快的,您瞧……”说着,抬手一指。顺着看去,果然如此。

穆赫非凝神沉思半晌,幽幽叹口气,又回头看了眼远处沐浴在日光下冷清清的泰仁殿,转身离开。

那边殿内,穆太后踱步到殿中央,目送着穆赫非的身影飘然离去,冷冷道:“哀家断不会让你跟着那野小子一起胡闹。学着不成大器的样子,为了个女人……哼,不逼到这一步你也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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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穆赫章从义庄出来,也是满心疑惑,又赶回大牢问清事情的始末,便去了廷尉府。进去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正堂桌案后,盯着桌上的令签子出神。郑彦刚在府门口下马,就有人上前回禀说大将军到了,他皱了下眉头,轻蔑一笑。

“大将军久候,是下官的错,请大将军恕罪。”刚一进门,郑彦一溜小跑几步,然后深深一拜。

穆赫章嗯了一声,摆弄着手中的令签,“刚从宫里回来?禀报过太后了?方不方便说给本大将军听听?”

郑彦早做好心理准备,恭敬道:“当然,下官刚想遣人去您府上回报,谁想您大驾亲自来了。嗯,事情是这样的……”说着,把景玥出事的全过程又详详细细讲了一遍,倒是和狱官们说的一模一样,丝毫没有纰漏。

穆赫章静静听完,默默良久,才点头道:“这么说太后交代给你,这案子就此了结了。那……中毒一事太后怎么说的?”

郑彦犹豫片刻,回道:“太后说,人都死了而且是待罪之身,是死……死有余辜。因为是中毒死的,也不叫装棺掩埋,直接拉去宫门外的火场给烧了。”

“烧了?”穆赫章手微微一颤,令签掉落在桌上,啪一声脆响。

郑彦抬眼瞧了下复又低下头去,认真道:“正是,下官刚出宫的时候送去的,这时候恐怕已经烧成灰了。太后说不叫留着,至于骨灰可能撒到哪口枯井里了吧。”

穆赫章目光一沉,继续问道:“太后的决定自然没人敢违抗……你在宫里有没有碰到其他什么人?说过些什么?”

郑彦心知肚明他指的是穆赫非,却故意装不懂,反问道:“不知大将军说的何人?刚才进宫一趟,下官确实碰到过几位大人,是……”

“穆太医!”穆赫章懒得跟他废话,索性挑明道:“你既然听到见到了,不如直说,省得我再找人问。除非,太后特意嘱咐过你什么话,说不得。”

“没有没有,”郑彦心下暗笑,忙回道:“穆太医下官是见着了,可他什么也没说,只看过那位姑娘的尸首就走了……哦,他神情有些哀戚,似乎还有些恼怒,刚到泰仁殿的时候,差点儿跟太后吵起来。下官远远候着,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穆赫章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想从中参透什么,可想来想去,仍旧一头雾水。此时此刻,事已成定局。他望着躬身侍立在下的郑彦半晌,才缓缓起身,边开口道:“郑大人办案辛苦了,连太后那关也能轻而易举度过,果真本事不小。今后仕途一片光明,前程似锦啊。本大将军先在此祝贺过,告辞。”说着,甩手而去。

等脚步声消失,郑彦才直起腰来,对着空气冷哼一声,“强中自有强中手,你有胆色,旁人也不是傻子……”说着,挥手招来手下到身边,低声吩咐道:“找个脸生的人去灵王府,把今儿的事儿一件件细细禀报清楚,快去快回。”那人领命而去。

这边穆赫章心情烦闷的骑在马上,溜达达直到大将军府门口。家下人上前牵住马,他才回过神儿,边翻身下马边问道:“大夫人呢?”

家下人嗯了一声,却没回答。

穆赫章纳闷儿,再问道:“大夫人她人呢?可在府中?”

这回家下人不敢不答,嗫嚅道:“回大将军,大夫人去、去兵营找您了。”

穆赫章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在原地。

家下人忙点头道:“小的没说错,本来大夫人是待在府里,可是到了正午还不见您回来,生了大气。不管众人怎么劝都不行……是花朝和月夕陪着去的,走了半顿饭工夫,这时候该到了。”

穆赫章重重叹口气,伸手去扯缰绳要翻身上马,突然脚下一顿,又撤下步来。把马鞭往家下人手里一扔,吩咐道:“你去,让花朝不管用什么办法赶紧把夫人带回府中,我等着。就骑这马去。”

那人接过鞭子,犹豫一下,硬着头皮踏蹬上马,朝着兵营狂奔而去。不出半个时辰,一众人回到府中。曦儿怒气冲冲进了屋子,就见穆赫章脸色阴沉的坐在那儿,盯着梳妆台上的一只海棠花香包出神。她质问道:“为什么失约?!说好午时便回,你去哪儿了?!别告诉我你一直在兵营。”

穆赫章眉头紧皱,“即便我晚归一时半刻,你何至于闹到兵营去。现在是非常时期,躲还来不及,你何苦自己去招惹是非?”

“你说我惹是生非?!”曦儿心里不痛快,眉毛一立,“哼,我要是不去这一趟,还不知道你竟然说谎骗我。你根本没去兵营,你去了廷尉府大牢,说!为什么去那儿?是为了见她?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偷偷跟她见面?!”

听了这话,穆赫章心底腾地升起一股怒火,攥了攥拳头,终于忍下气缓缓道:“算了,现在计较这个还有什么意思,人都死了。骗你是我错在先,我认便是。只一点,不管怎么说,她没揭穿咱们的事,帮了咱们的大忙。你们好歹结拜过,结义姐妹也是姐妹……明日去庙里,给她上柱香吧……”

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曦儿会惊讶,谁想到她忽然扑哧一笑,竟有几分开心,“到底死了。她倒挺有造化,没等到砍头,好歹得了具全尸,不至于身首异处连转世投胎都不……”

“曦儿!”穆赫章一声低吼拦住后面的话,不可置信的盯着她冷酷的眼,“你怎能说出这种话?!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为了只受伤的小鸟你都要哭上半天,她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你怎能……”

“怎能什么?!”曦儿抢过话头道:“之前那个柔弱的曦儿早就被他们逼死了!穆赫章你别忘了,当初找她就是为了进行我们的调包计划的,从你在她身上动心思那天起,就注定她今天的结局。世上只能留一个“大将军夫人”,不是她就是我,所以她必须死!”

穆赫章心口一沉,竟然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如果不娶景玥,她也许不至于弄到被冤毒杀的下场。

看他眼中闪出的痛楚,曦儿心里不是滋味,走到梳妆台边拿起那枚海棠花香包,冷笑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好歹姐妹一场,这香包我烧给她,就当谢她还了个夫君给我。至于那柱香,就免了吧,我怕她不愿受呢。”说着,把香包收进袖子,又走回穆赫章身边,靠在他肩头,换上一副娇媚之态,柔声道:“章,从今往后,你不许跟我撒谎,任何事都必须告诉我。别忘了,从今日起,我是你唯一名正言顺的‘娘子’。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永远永远不分开。”

这样动人的爱情宣言,穆赫章没觉出甜蜜,甚至感到一丝寒意。良久,点头附和道:“知道了,从当初我决定这么做,就是为了跟你长相厮守。现在终于……实现了,但愿一切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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