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磕磕盼盼地说,“你们都死了,全都死了,是走不出来这个城隍庙的。”
刘琦到现在为止反而丧失了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其妙和名为愤怒的情绪在心口。
好端端的怎么就叫他已经死了,如果他现在已经在黄泉路上了,那怎么解释他还可以眼睁睁的看得到林子里的月亮,树影,还有站在面前的宋轻羌,怎么解释他能一字一句分明的听到这个小女孩说的话?
不等他出声反驳,宋轻羌就打断了他,冷着脸开口道,“对,不错,我们现在的确是死了。”
犹如一桶冷水浇到身上,刘琦不可置信的回头去看宋轻羌。
这个人在说什么,他说的是人话吗?
“从出城隍庙我就发现了异常,你难道没有发现吗?”
宋轻羌的眼睛放在了刘琦的身上,只见刘琦瞪大了一双眼睛,满脸的疑惑,活活像是一只在森林里迷路了的麋鹿。
宋轻羌只得无奈的重新开口,口吻非常严厉,“你好好摸摸你的胸脯,看看里面还有心跳吗,再探探你的鼻息,有出过气吗?”
大脑宕机的一瞬间刘琦跟着身体的动作去伸手摸自己的胸腔,随着半天都没有等到胸口心脏的跳动,他宛若只身坠入冰窖。
宋轻羌见他半天没有反应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这个人仿佛是愣在了原地忘了自己要干些什么了一样。
他随即又开口,“要不你再探探我的呼吸,看我是不是死了还是活着。”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没成想一根食指真的探在了自己的鼻尖,停了一会后又立马收回去了,只剩下一抹风中残留的梨花香味。
刘琦面色凝重,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原来自己是真的已经死了吗?
他从前也只在小说里读过书生夜游碰到了狐狸宴请,醒来后发现人去楼空,黄粱一梦的惊诞故事,等到现实中这种离奇的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的头上时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但是身旁的宋轻羌却反而一脸淡定,好像毫无异常似的,转而开口问地上面的影子,“所以我们是怎么死的呢,换句话说,你们是怎么趁我们不备杀了我们的?”
“还记得那个仙丹吗?”
“你是说那个老乞丐给我的,”刘琦面色很难看,“那个黑不溜秋的小圆球?”
小女孩不说话了,漆黑的深林里面,只留下刘琦脚下的那个多出来的影子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着,好像在发抖一样。
过了许久,才传出来她的声音,声音期期艾艾的仿佛是在害怕的啼哭。
“对,就是那个,那个仙丹有毒,你们吃了,所以你们都死了。”
不对啊,刘琦蹙眉,墨色的双眉犹如一条山壑在额上纵开,肆意如潋,那颗仙丹不是老乞丐给自己收起来了吗?怎么自己还吃下肚了?
他转头去看宋轻羌,眼神中有询问之色。
宋轻羌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还记得你以为陷入困境从怀中掏出仙丹想要寻死吗?”
刘琦错愕,“你不是拦住我了吗?”
宋轻羌笑了,从刘琦的视角一看,这一笑分明带着一丝邪气和冷意外露。
“万一我没拦住呢?”
刘琦紧紧盯着宋轻羌的嘴唇,原本如玉的额下因为过度紧张而生了几滴冷汗,此刻已分不清是月色白一些,还是他的脸更惨白一些。
随着那几颗白得生花的脆牙碰撞磕撞在一起,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就这样抛到他面前,顿时刘琦只感觉一阵眩晕,旋即这句话就在他脑子里面盘旋爆炸,他感觉他随时都有可能会昏倒。
刘琦冒着冷汗,在心底不断的劝说自己要冷静下来,过了一会他才磕磕盼盼的开口,“那我吃了,你也吃了?”
那边半天没有回答,刘琦迟疑的眨着眼睛去看,才看到宋轻羌从眼底都散发出着丝丝的邪气,他咧嘴笑了,两三颗尖牙从嘴唇歪出,“不错,我吃了。”
刘琦从自己的记忆里抽丝剥茧,发现根本就没有自己给自己喂丹药的画面,除开自己,能喂东西到嘴里的就只有宋轻羌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让自己吃掉的。
刘琦看了一眼面前面含微笑的宋轻羌,虽然恼怒但还是不敢正面跟他硬碰硬,只得忍气吞声。
“吃了这仙丹会有什么后果?”
刘琦冲着脚底下的影子问道,脚底下的影子晃了晃,还真倒像是在开口说话一样,“你们自己吃了这仙丹,难道没有什么感觉吗?”
感觉快要死了?刘琦眼皮跳了跳,真要知道,还用得着问它吗?
“感觉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活了过来,树活了过来,影子活了过来,甚至连月亮都活了过来,他们都好像有生命一般,同常人一样呼吸进食,只不过他们吃的东西很奇怪。”宋轻羌在此时开口。
刘琦一脸惊诧的看向他,“我怎么没有。”
“他们好像都在开口说话一样,好像都在拼命告诉我什么,但是我现在却想不起来了。”宋轻羌根本没有搭理刘琦,自顾自的一脸冷酷的说着。
“他们在吃什么?”刘琦脸色很差,为什么连他也吃了丹药却什么感觉也没有,宋轻羌这一副得了精神病的样子,开口说的话也古里古怪压根就不知道可信不可信。
“他们说了什么?”
底下的小女孩影子却突然问道,声音听上去好像很紧张。
“我想不起来了。”宋轻羌一脸平静,淡淡的开口说道。
刘琦都快无语死了,都这种时候了,这位仁兄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说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他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吗?
但看宋轻羌一脸无辜的样子,刘琦也拿他没辙,他重新低头去问地上小女孩的影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该原路返回,还是该继续走?”
小女孩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从语气中听不出来她什么情感,“我不是说了你们是走不出这片深林的吗?你们其实自己也清楚,先回城隍庙吧,等到白天日上三竿再看看有什么新变化。”
周围的一切依旧是黑洞洞的,林子深处连呱噪的鸟叫声都没有,这种暗地里有人伺机拂动盯着自己的感觉真让人难受,连从身侧穿过的风都带着一丝诡异,没办法,刘琦心想,在这个夜晚自己是不得不神经大条了。
他亦步亦趋的跟着宋轻羌原路返回,原先来的路被夜里的露水打湿了,在地上拖拽成一条深色的痕迹,草根都被踩塌了,回去的路还是很好辨别的。
原先跟在自己脚底的小女孩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刘琦觉得今天的事实在是诡异,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从任何角度去解释,原来就算碰到鬼吃人,人吃人也会有几个怪力乱神的民间故事跳出来来给他解释。
如今却是说他死了他就死了,甚至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本来是害怕的,但瞥见宋轻羌背着手昂首阔步的在前面走着,清冷的光影照在他的身上,月辉如纱,显得他人仿佛身处幻境。
这一路上的危险十之**都与宋轻羌脱不了关系,可偏偏自己又能毫发无损的活到现在,他身边最危险也最安全。
难道这就是常人常说的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吗?刘琦喃喃自语。
斑驳的石阶一直延伸到城隍庙那有些破败的门槛前,除去黑暗中依旧在闪烁的供桌前诡异的红色光点,这破庙与他们临走前别无二致。
刘琦一只脚踏进城隍庙,抬头便去看天花的藻井,那绣刻着莲花纹的图案在空中隐隐闪着细粉状的光,在黑暗中看上去精致又细思极恐,整个庙宇像是一只长着眼睛活灵活现的怪物一样,仿佛拥有生命一般。
从刚开始他就一直精神紧绷,大脑高度紧张,宋轻羌带给他的话不可能对他没有冲击。
什么叫一切都仿佛活了过来,他没有察觉到这话本身就不对劲吗?还是说他已经疯了。
刘琦眨眼去看宋轻羌,此人神色正常泰然自若丝毫看不出有任何问题,此刻正负着手抬眼去看城隍庙正中心的天花。
庙里诡异的红光落在他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反倒衬托了一丝诡异,宛若是火红的陨石掉落在拌不匀的沾染了墨的沉湖,浓郁的竟搅不出一点墨色。
“怎么,你发现了什么异常?”
刘琦忍着嗓子眼的痛痒,略带嘲讽地开口问他。
从刚进屋的时候嗓子就隐隐约约的开始难受起来,像是喉道里有数条小虫子想要从喉咙里爬出来,刺挠得很,他用舌头去碰扁桃体,发现那块地方已经肿成了硬块了。
刘琦只当是自己太过口渴,发烧导致的扁桃体发炎,见宋轻羌没有理他,又重新问道,“你方才所说周围的一切都活了过来,”
说到这他咽了口口水,“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轻羌依旧背着手在天花下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诡异的莲花纹图案,他不禁感叹如此精巧的模版设计简直令人咋舌,甚至在皇宫中都未曾见过如此精湛的技艺,可见这背后的工艺者一定是个千百年都没出过世的绝世高手,普通人修了几辈子的福份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此人一面。
要知道这天下的好物哪一个不是侍奉给帝王家?下到那蓝田的美玉,上到鲛人的珠泪,再不必说良马好田,珍奇美女,只要是皇家看上的,无一不连夜送到那天都,供天子瞻识。
如今这一小小的破庙便能拥有如此美丽精巧的莲花图案,那藻井上的莲花颗颗饱满胀大,像是要撑破了一样。
莲花旁边还站着两个胳膊肘胖成莲藕的胖娃娃,一人抱着一条硕大的红鲤鱼,好像在嬉戏打闹。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风俗,城隍庙里面雕刻莲花和小孩子的图案,刘琦目不转睛也盯着那天花的藻井去看,边看边忍不住连连夸赞,虽然他看不太懂,但是那小孩和莲花都雕刻的仿佛活了过来,活灵活现的模样憨态可掬讨人欢喜。
他不敢说现代的那些出现在书本里的美术鉴赏作品手艺有这莲花图那么高超,但是居然也不分伯仲。
纵深向上延长的藻井不知是人为的还是后来腐朽了的被凿出来一个小洞,泼天的月光便从那虎口大小的洞中倾倒下来,把整个小洞照的明亮又清楚,宋轻羌就这么双手轻轻地抱着手臂,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细细的观赏着。
刘琦去看,那月色如瀑的照在宋轻羌身上,使他仿佛披着一道神秘的衣纱,月光点亮了周围漂浮的尘埃,在氤氲绕绕之间朦胧的像是奏响了什么旋律,四周的环境就在这么异常诡异又宁静的氛围中开始变得逐渐陌生。
他咽了咽口水,担心接下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诡异的红光越来越大,破败的早已被人遗弃了的庙宇里面,佛龛上供奉的被布盖住的佛像宛若心脏一般一跳一跳地迸发出红色的光。
当寂静占据到了顶峰,便更像是喧闹到达了极点,脑海里面的嗡嗡声一刻也没有停止,反而如同潮水一般凶猛。
刘琦去看佛龛上的神像,但仿佛已经来不及了一般,斑驳的石像坑坑洼洼的表面上如同要孵化出生命的壳一般,开始破碎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安静矗立着的神像,此刻像一颗红色的孕育着生命的蛋。
与此同时地面剧烈的抖动起来,连带着头顶上精美的莲花图案都开始不稳的晃动。
刘琦这才发现出来异常,原本巧夺天工的莲花雕刻放到这城隍庙里却显得格格不入,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这供奉的石像有问题,石像破败的像是历经了千百年的岁月,洗去历史的洗礼,这石像也不应该如此简陋,简陋到像是小孩子随手雕出的石偶。
只是随意雕刻出五官,身子却没有好好雕刻。
刘琦皱眉,他越看越觉得出这石像的不同,除去过于简陋的五官,似乎放到每个人身上都适用,但这纤细的眉骨,左眼眼皮上一颗淡淡的痣。
他越看越冷不丁出了一身冷汗。
回想她说这世上是有城隍神的,我的母亲就被供奉给了城隍神。
想起老乞丐平常无精打采,浑浑噩噩,但偏偏只要目光一触即小女孩,眼神便会流露出半点敬畏和恐惧。
这群乞丐平日里就吃人不吐骨头,乱世里好人也能被迫弃德成贼,真正善良的人有,但都不会轻易表露出来,毕竟今日给你一个鸡蛋,明日不给就反目成仇的实例多如枚举。
她一个小女孩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就马上回头去看宋轻羌。
此时那人还站在被凿出小洞照出月光的破庙下,清冷的月辉照亮了即将崩塌从庙顶上掉落的石头,雕刻的鬼斧神工的莲花图案也隐隐欲坠。
宋轻羌看着刘琦眼睛一瞬间的清明,嘴角扯出一丝笑。
所以这个人早就知道了。
刘琦在心里暗骂。
这是干什么,拿他当智障吗,猜猜看他什么时候会发现?
宋轻羌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少年太子站在即将要倒塌的破庙里,强忍着要骂娘的冲动,红色的喜服都弄脏了,也遮掩不住他脸上表情的难看。
庙中红光大盛,原本不堪一击的破败城隍庙在剧烈的震动之下,许多小石子从上方掉落下来,砸到了刘琦的头上,接着数不清的巨石蜂涌而下,天花藻井上秀美的莲花图和鲤鱼娃娃图就要毁于一旦。
刘琦不免觉得可惜,这样举世骇人的巨作如果被人看到,又是一次壮举,说不定会流传千古,被人记载下来,让人们纷纷去寻找去猜测雕刻出他的人是谁。
但现在已经看不到了,这世上不再会有人能够欣赏这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了。
巨石轰然倒地,根本来不及逃命,大门的地方也被石头堵死了。
完了这会是真要死了,刘琦心想。
只是临死之前他唯一想知道,城隍神为什么是个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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