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瀛河

刘琦再一次醒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自己的腿血肉模糊的放在冰冷的河水里。

此时还是四五月份,夏夜里的河水冰得刺人,自己脚底下的河水已经氤氲了一大半,染上了血的河水变成了红红的一片。

意识还是昏昏沉沉的,身体最先反应过来。

剧烈的疼痛如同上万只蚊虫啃食着脑髓一般,来不及呼痛,刘琦嘶得一声去看自己的腿,膝盖以下已经是血红红的没有一整块完好的地方。

罪魁祸首一脸无辜,蹲在一旁看着他。

刘琦撇过脸与宋轻羌对视,两人的距离挨得很近,近到能清楚的看到脸上的绒毛。

宋轻羌看着面前的人表现的异常的平静,并没有预想之中的恼羞成怒,反而就这么拖着一双受伤的腿坐在冰冷的河水当中,一声不吭。

他原本是想把他搞残废的,但是临行之前又觉得带着一个残废上路太麻烦。

直接搞死了又不好交代,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少年人最先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步,用他那双利落的腿随意的盘坐在一旁的草地上,随即开口道,“殿下不必谢我救你,这是卑职的职责所在。”

话毕,他眨眨眼睛,又摆出少年人贯会的一如既往的欺骗人的方式,眼眸低垂着,显得有些可怜,“属下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殿下救出,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太危急了。”

说着他一顿,抬头去看刘琦,刘琦的表情依旧平平淡淡的,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我们两个差点双双殒命。"他一字一句地吐出,嘴角的玩味与戏谑已经是装都不装了。

黑夜里的少年语气认真,向坐在河水当中的人解释着,要是有旁人在,还要以为成是什么做了亏心事的丈夫在向自己的妻子作解释。

四五月份的河水冰凉的刺骨,冷得连带着刘琦五脏肺腑都跟着冻得发疼,脚已经没有知觉了,也不知道待会能不能走路。

其实这些都也还好,主要是心里冷冰冰的,比水还要凉。

"谢谢你救我,以后不会再让你救了。"

他说出这句话,没有置气也没有怨恨的意思,反倒很客气,礼貌中带着一点疏离。

此话一出那边长久没有了动静,宋轻羌的脸隐匿在夜色里,看不清此时他脸上在想什么。

少年太子狼狈的坐在被水打湿淹没了的草地上,唇色发白,仿佛下一刻就快要支撑不住晕倒在地,即便如此,他也强撑着勉强的笑着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强调之后不会再让他救了,哪怕是在这样穷凶极恶的环境里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两个人,他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连。

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宋轻羌笑了。

从前是他讨厌他狐假虎威的摆太子架势,任意的凌辱欺人;现在是讨厌他假惺惺的装好人,仿佛一夜之间把之前干过的坏事全部一箩筐的全给忘了,洗白变好人。

他眯起来眼睛,好看的狭眸上下打量起水中受伤的人来,发出促狭的一笑。

然后唰的站起身,在黑暗之中步步紧逼,他这个年龄段特有的挺拔的身姿,如同要捕食猎物的猎手似的,紧逼着猎物不放,让刘琦莫名感到危险,毕竟这个姿势明显是他落了下乘,现在是他要畏他两分。

宋轻羌声音清清冷冷的,落到耳边也很好听。

“殿下送我我母亲的泥人,又细心的宽慰我安抚我。舟家失火,殿下不仅担心舟家老爷和次子的安危,还一心想着要报官,让卑职感动不已。这一路上殿下宅心仁厚,体贴民心,宋某领教不少。”

“只是殿下。”宋轻羌难得停下,认认真真的看着刘琦的眼睛。

刘琦没想到他会如此直言不讳的与自己对视。

他的唇色润泽,在夜下红彤彤的,像是在闺阁中偷擦了鲜红口脂的闺女,又像是诱惑人心的蛇妖,只想要一步一步的达到自己的目的。

刘琦不知怎的,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不敢与他对视。

“这好人,你愿意一直装下去吗?”

少年薄唇轻启,在黑暗之中危险又迷人,说出的话却是醒聩震聋,犹如一道惊雷在刘琦耳边炸开,把他炸得不知所云。

天上的月亮把乌云遮住了,半大的天地竟无一点光亮。

在黑暗中,宋轻羌只能听到对面人的呼吸声,过了好久,久到仿佛过了千秋世纪,他才听到对面闷闷的回答,声音像是泡在水里含含糊糊又不清晰,“好人难做,我只想对得住自己。”

刘琦哑然失笑,原来这些天自己机关用尽,挖空心思,落到某人眼里居然就变成了假惺惺的慈悲和虚伪。

他不做好人了,他就做他自己,从此天高月明,他与他再无半点瓜葛,这样可以了吗。

夏初天气寒凉,衣服上的水汽未干,黏黏的贴在肤上,湿哒哒的不舒服,可刘琦却觉得十分舒爽,只要一想到要和这看不顺眼的人分开,他就长舒了一口气,心情好到他主动开口,“这是哪?”

宋轻羌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当中,过了片刻眨眨眼睛,嘴角挂上一抹轻笑,“刚刚我把殿下救了出来,那城隍庙便轰然倒塌,我一路护佑殿下,才寻觅到此处河边,便在这稍作休息,等殿下醒来。”

"我们还没有走出这片深林吗?"刘琦皱眉。

“没有。”宋轻羌快速的眨了眨眼睛,“我想我们应该是走不出去了。”

刘琦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想起方才城隍庙即将倒塌前那诡异的红光,还有那与小女孩有七八分相似的神像,事情诡异中带着一丝蹊跷,明明之中一切都仿佛敲定好了般,在暗中埋好了线,包括舟家失火和偶遇的老乞丐,好像这些事都串联好了似的一步一步的把他指引到某个位置,只等他一步步走到事先挖好的陷阱中去。

不知道目的就只能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走一步看一步了。

纵使这背后有滔天大的阴谋,以他目前的能力也不能参透出一毫,更何况身边还总是跟着一个比定时炸弹还要危险的隐患。

刘琦揉了揉从刚开始便一直在突突跳的太阳穴,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血红色的河水倒映着他苍白虚弱的脸,在黑暗之中隐隐浮动着,仿佛有道声音一直在耳边诉说,“去把他杀了呀,杀了他对你就没有威胁了。”

“你不是一直忌惮他吗?反正他也认为你本性如此,你倒不如遂了他的意,就去当一回这个坏人。”

他被他脑海中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个声音不像是系统的,也不像是任何人的,像是他自己的,准确的说像是那个死去的已经被他夺舍了的皇太子的,他只不过是个盗版的二手货,怎么就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取代原装了呢?

脑海中的声音喋喋不休,威逼利诱,刘琦终于忍无可忍,青筋凸起,“够了,你能够杀人不代表我能下得去这个手。”

此话一出,他便觉得完了。

刘琦睫毛颤抖着去看宋轻羌,在心里揣测对方会认为他突然暴起自言自语是有神经,还是在庆幸终于把他给逼疯了?

宋轻羌端坐着,一双长睫就扫了过来,没有太多感情的流露,只是那双乌黑锃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格外醒目,过了好半天,二人相坐无言,就在刘琦以为沉默的气氛即将要变得尴尬,宋轻羌眉眼一弯,话语从嘴角一吐,“想不到殿下竟有如此大的压力。”

刘琦一噎,心想我为数不多的压力不全是你带给我的吗?

河中心似乎有大大小小的漩涡,人稍一不注意,便好像要掉进去,被吃得不剩骨头,刘琦盯着河中发呆,他总觉得河吃的是人的心魔,俞是害怕什么,便俞是逃不出什么。

一失神,刘琦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已经掉在河里了,身子和四躯不受控制似的,正自顾自地往河水的中央走去,电光火石之间嘴巴已经触碰到河水,他被迫呛了一大口水,抬头望向岸上,宋轻羌双手负着,一脸轻松的看着他这边。

他刚想破口大骂,“不会救人也别干看着啊,想让他死为什么一早不做?”

脚就被束着了,无数双大大小小的手出现在水中要去扯他,把他往下拖,心里出现一丝异样,难不成这河中真有水鬼,刘琦一咬牙,就算是死他也不要成为别人的替死鬼,不说死的要多光荣,但也别这么憋屈吧。

水中鬼嬉笑着,加大了力气把他往水底拽,天上的月红红的,人心也跟着不安宁起来,似乎这个夜晚注定了不太平。

刘琦呛了几大口水后,终于不愿忍耐,把头转向岸上悠哉游哉看戏的人,“怎么你是打算等我死后找个傀儡跟老皇帝交差,且不说会不会露出马脚,真人用起来不更好吗?”

说着他一顿,像是终于屈服,“我保证,我会听话。”

过了好半天,刘琦等的河水都快凉了,脚下的水鬼甚至去捏他的大脚趾,他也不想管了,甚至想就这么淹死得了,大不了他就成为这里最帅的水鬼,他都快说服自己了。

岸上的人才抬起了头,皎月照在他脸上,长睫熠熠生辉般,他没说什么,只是迈开腿走进冰冷的河水中,只是奇怪的是,凡是宋轻羌一走近,那些水鬼便纷纷躲开,仿佛是在忌惮什么一样。

水鬼们在水中让出了一条路,整齐划一像是在过马路的时候遇到了红灯停了下来,于是很快,宋轻羌便走到了河中央,像拎小鸡仔把他从河中拎了起来。

他也不着急,就这么拎着,任凭水从刘琦身上滴答滴的掉落,河水中的水鬼只能干着急的看着,有几个不甘心的伸手去够刘琦的脚,只奈何距离不够,便只能悻悻的把手收了回去。

宋轻羌不着急回到岸上,先笑了,眉眼弯弯,河水在月下起起伏伏,他的眸子被月光折射成宝石,只需浅浅一笑,便显得弥足珍贵。

“你真要做我的傀儡?”头一次不用殿下称呼他。

唇的主人笑得妖冶又魅惑,吐露出的话语却跟露珠一样冰凉,“那你对着月亮发誓吧,玉轮无情,肯定严谨。”

刘琦一愣,脚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掉落在河中,接触着河水,自己的性命垂忧,理智告诉他先糊弄过去。

他眨眨眼,“我发誓。”

对着水中数不清的鬼和高高挂在天上的,那红中带着一丝诡异的白玉盘,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以至于后来某人拿这个做要挟时,他怎么也躲不过去。

“我刘琦发誓当你的傀儡,听奉差遣,说一不二,忠贞不渝。”他妙语连珠,过了好久才觉得用忠贞不渝来发誓好像有点奇怪,刚想开口补充,宋轻羌却在他话的末尾加上了一句,“至死方休。”

他一愣,话到嘴边终究没能咽下去,不知怎么的竟也加上了这句。

“至死方休。”

至此誓约已定,他与他逃不出宿命的牵连,注定就会有瓜葛,难怪有句话说,有些人看一眼就走远了,刘琦现在就觉得他已经走远了,不是走远了,是走偏了。

宋轻羌乌漆的眸中染上了笑意,终于满足似的把他从水里拎出来,扔到了岸上。

刘琦摸着屁股无语,思量着怎么阳奉阴违。

宋轻羌仿佛洞穿了他的心思,“放心,我只会让殿下去做善事,不会强迫殿下的,毕竟殿下说了本性难为,而偏巧殿下生下来便是一个大善人。”

口吻中对他充满讽刺与挑衅已经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刘琦也懒得去理会。

夜色越来越深,所有的水鬼眼见失去了目标,只能愁眉锁眼,失望而归。

河水边的落石熠熠的闪着流光,倒真是像天上的宫阙不小心落到凡间的一点珠光,刘琦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巨石上,刚从死里逃生的巨大危机感中由危转安产生一点小小的庆幸。

也顾不上去擦头上的冷汗淋漓,转过身就要对宋轻羌去说立马离开这个鬼地方。

水上似乎飘来了雾气,不宽不窄的河面上不出一时便弥散布满了湿哒哒的水汽,刚刚还水鬼密布的河上,隐隐的过来了一艘小船。

那船是乌篷大小,船头撑杆那人穿的一身用来防露水的蓑衣,头戴草和棕叶扎成的蓑帽,双手有力地撑着用青竹制成的船桨,破开碧汪汪的河水,是往刘琦他们这边划了过来。

水汽凝结在了刘琦睫毛上,湿哒哒的不舒服和遮挡住了视线,但刘琦明显看到撑船的人低着头看着河面,顶大的草帽遮住了他的相貌,长相样子一概不知,他只专注的一手撑着船。

夜深雾未散,诡异的河中飘来一只乌篷船。

耳边传来宋轻羌的声音,刘琦是只闻其声音,看不清其脸。

“平白无故飘来一只船,真是蹊跷,我们不如上去罢。”

刘琦刚想反驳,却依稀记起了自己傀儡身份,他现在属于是一个听命由人的尴尬局面,眼瞧着那河面上的船离他们越来越近,刘琦抖动着长睫,思量待会一有什么不对劲,他该如何化危转机。

那人真的撑着船杆慢慢划到了他们这来,不出一时,舟停靠岸,刘琦这才看清舟头那人不过十六七岁的样貌,等到他拿下了蓑帽,刘琦大吃一惊,险些没爆出粗口。

站在舟头撑船那人一双标志的上飞风眼,眼角欲泣还迎点的小小一枚痣,就是化作了灰他也认得,这不是薛辞容是谁?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