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村落

舟头人的一眉一眼都像极了薛辞容,不同点就是一个终日喜著黄衣,一个身披蓑衣蓑帽。

搞得刘琦瞋目结舌,他刚想开口问你去哪了,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舟上那人就开口了,一张嘴便是浓浓的方言,弯弯绕绕的腔调像是山歌又参杂点水乡似的吴侬软语,他都差点忘了藕花镇本就地处江南,这边人平常讲话声音就软软的。

听了半天刘琦才弄懂,这个小伙说自己是旁边村的,他是奉父母之命在夜里打捞一些只会出现在晚上的小银鱼,卖掉来补贴家用。

捕鱼捕到一半,听到这里有不小的动静,便撑桨划着船过来看了一看。

舟头顶着那与薛辞容相貌别无二致一张脸的小伙子一脸老实的看着刘琦,又看了看宋轻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开口对他们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吧,我听我娘说这几天在过节,这河里不太安全,你们要不先到我家去住住,改明天我帮你们去问问你们要去的地方。”

刘琦听他刚把话说完就直皱眉,他身上衣着单薄,夜风一吹,竟然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话术太像是人贩子常用的话术了,也不怪刘琦会起疑心。

宋轻羌却是站在一旁,眼也不眨的就答应了下来,“那就麻烦你了,先带我们去你家歇息下,落个脚。”

说完,他又指了指刘琦,“实不相瞒,我这位小兄弟刚刚才受了伤。”

刘琦本来脸就苍白,被风一吹,现在摇摇欲坠的仿佛顷刻就要晕倒。

舟上的小伙子一听宋轻羌这么说,赶忙放下手中拿着的船桨,与宋轻羌一起三下五除二的把刘琦抬到了船上,临上船,还十分贴心的同刘琦说,“到家了我让我娘给你煮热汤喝,暖暖身。”

因为乌篷船的体积本就不算大,三个人在船上难免会有些挤,舟行时分,刘琦坐在船篷里面看着与薛辞容长相十分相似的站在前面撑舟的年轻人,忍不住再一次感叹世上怎会有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却又如此相像的二人呢。

河水是污浊的,河面还时不时的飘来一大片一大片青黑色的苔藓,刘琦低着头去看,透过黑灰色的河水,光线照不进去,他努力去看也只是乌漆嘛黑的啥也看不见,这能捕到鱼?

他在心里嘀咕,在船上的这一路他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在横出什么别的变故,譬如好端端的河里突然伸出一只青黑色的手来,也不怪刘琦他自己吓自己,从来到这个地方后,一切事情就开始变得越来越诡异。

怕鬼怕三分,让人要忍十分,他现在深深的明白了这个道理。

小舟在河面上飘荡,浓雾不停的从前方传来,走了好久都不似能走到尽头的样子,这种环境之下真的会有人住的村子?

他感觉他和宋轻羌就像飘荡在人间的两个孤魂,恰巧被阴差抓到了,现在要坐着船摆渡他们把他们送往阴间去,这还真是应了那乞丐说的,他与宋轻羌要百岁同船,想到这刘琦自嘲的咧了咧嘴。

奇怪的是这一路走来竟然一点都不寒凉,尽管浓密的雾气都快将人全身包裹起来了,刘琦感觉周围的水汽很重,像是又回到了被水鬼按住脚的时候,呛了一大口水。

宋轻羌却一脸悠闲自在的坐在船篷内,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压抑。

在舟头撑船的年轻小伙子转过头来,憨厚老实地朝着刘琦他们一笑,张开口对着他们解释,“我家就一个娘一个妹妹,我爹平常到镇上跑商货不在家,到了我家我让我娘给你们拾掇出一个房来,让你们好好歇歇。”

话没说完他把眼神放到了刘琦被水打湿贴在身上深红色的喜服上面,脸上流露出一丝错愕,随即他好像反应了过来什么,羞羞恼恼脸都红了结结巴巴的道歉说,“我不知二位是这种关系。”

夜深人静,孤寡二男,在有水鬼的河边拉拉扯扯,还穿着大红喜袍,不怪别人误会。

刘琦尴尬的笑了笑,转过头就要瞪宋轻羌。

眼瞧着小伙子已经深深的误会了他俩的关系,刘琦只得叹口气,随意开口扯了几句话转移话题,他说,“欸,你们村子最近在过节吗?是不是四月的孟盂节。”

孟盂节刘琦早在福音寺就过过了,那一天他起了个大早沐浴焚香,与大方丈和良俞还有寺里十几个僧人为逝去的皇家先人诵经超度,寺里破格允许山下的百姓都能来捐香火,清洗污孽,还从早到晚供斋饭吃。

孟盂节说白了就是用来祭祀先人,悼念先祖的节日,刘琦还记得到了晚上要放河灯的时候,他实在是困得不行,就死皮赖脸的去求薛辞容帮他放了,结果那货义正言辞的推脱道,“我帮你放这太子的河灯,那改日这太子的位置也要让给我坐吗?”

后来好像是宋轻羌帮他放了,他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困得不省人事晕晕乎乎的,嘴里还念叨着不想欠他人情,明早起来就去向宋轻羌道谢,结果一觉醒来他来到了藕花镇,半只脚踏进了泥里。

"我们村子不过孟兰节,我们过喜节。"小伙子开口解释道。

“啊?”刘琦停顿住了,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茬,过节本不就是高高兴兴的吗?怎么还要叫喜节。

他本想继续问问,但小伙子明显不想接着往下说了,便问他们是何许人,来到这里干嘛。

刘琦只好说他们是从藕花镇来的,不好直接说他与宋轻羌是镇上的人,万一小伙子说从来没见过他们就完蛋了,还把去过城隍庙的事情告诉了他。

小伙子听完很惊讶,直言,“我还以为那里早就塌了呢,原先那里住着十几个疯子,天天跑镇上来捡别人不要的残羹冷饭填肚子,疯疯癫癫的不成样子,镇上的人见到他们跟见了疯狗似的,不久前还有人看到与他们一同要饭的还跟着一个小女娃,怪可怜的。”

刘琦听完也很震撼,他以为那群人只是乞丐,没想到在村里人和镇上的人眼中他们就是疯子。

因为还没到岸,刘琦继续百无聊赖的同小伙子聊着闲天,他终于忍不住问,“你认识一个叫薛辞容的人吗?还是说你有什么流落在外的亲哥哥?”

小伙子一愣,有些害羞的挠了挠头,说,“没有,我就一个妹妹,至于薛我没听过,我姓程,本名叫程腰,没怎么出过村。”

刘琦知道问错人了,也有点尴尬,好在前方渔火重重,雾气已经散了大半了,程腰回过头来兴冲冲的对他们说,“快到了,前面就是我家。”

没想到这时宋轻羌冷不丁问他,“你们村子是叫雀村吗?”

舟上撑船的少年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失,面含疑惑的点点头,还疑虑道,“对啊,你怎么知道。”

刘琦冷汗瞬间打湿了后面的头发,他一直说要到雀村去要到雀村去,没成想现在真的到雀村了,他竟怕了起来。

这就是别人说的近乡情怯,叶公好龙?

前方依稀站着一个老妇人牵着一小孩子的手等在岸边。等到船快靠岸了,老妇人跟着程腰帮忙一起把船绳绑在河边的木桩上,还笑眯眯的问他,“今天收成可好啊,你爹今天写信说镖局的差二两银子的盘缠,凑不齐只能自己去送了。”

程腰连忙道,“别让我爹再走货了,他那把老骨头有多硬了自己还不晓得吗?”

他一边说一边从船篷后面拖出来一网绳,上面密密麻麻扑满了鱼,一边努嘴跟老妇说,“我刚刚碰到两个镇上的人,好像是迷路了,你给收拾一下,让他们住一晚。”

老妇人一听急了,“我知道你心善,可这几天不是过节吗,你怎么方便让外人到家里住。”

刘琦从船上下来就开始打量起来面前的情形,他知道老妇人可能是程腰的妈妈,至于老妇牵着的小孩子就是程腰的妹妹了,又是小女孩,刘琦心里一咯噔,在暗中去瞧,才放下心来,还好不是那在城隍庙里的小女孩。

老妇人脸上皱皱巴巴的,看上去岁数很年长,她手里牵着的小孩一脸敌意又怯怯的看向刘琦他们。

刘琦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宋轻羌就已经提前解释道,“我们是崔鲻家的亲戚。”

这下轮到老妇人疑惑了,她低着头嘀嘀咕咕地说,“崔鲻家的,我没见过他们家有亲戚。”

宋轻羌眨眨眼,一脸淡定的说,"他娘家的,我们刚从镇上见到过他,托了他的口信来拜会他娘。"

老妇人狐疑地从刘琦看到宋轻羌,污浊的眸子来回在二人之间打转,这二人身姿挺拔,看上去又与崔鲻差不多大的年纪,最终恍然大悟似的明白过来,“你们是崔鲻表哥吧,我听说崔鲻在镇上开了个酒楼,挣了不少银子,他娘一定很欣慰。”

刘琦讪讪的笑了笑,配合着宋轻羌圆了这个谎。

老妇人喜滋滋地拉着小女孩的手,“快,叫哥哥。”说完又对着刘琦说,“那就到我家歇一晚吧,明早再带你们去崔家。”

被拉着手的小女孩怯怯的微微抬起来一点头,嘴角歪歪的扯了一个笑脸,声音比蚊子还小,胆怯地喊了宋轻羌和刘琦一声哥哥。

走在村里泥泞的泥巴路上,沿路种了一串串的辣椒与白萝卜,老妇人用布满老茧的右手去打开铁丝缠绕的篱落时,惊动了老黄狗从睡梦中爬了起来吠了几声。

程腰低声训斥了老狗,又转过头对刘琦他们说,“现在太晚了,明天再带你们去崔婆婆家。”

刘琦觉得很奇怪,从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观察,才发现这雀村似乎与普通村落差距不大,村民们依河而活,伴河而生,平常的吃喝住行似乎也都需要河水,那么这条河一定就是崔鲻说的瀛河了。

他觉察不出可疑的地方,但又本能的觉得危险,便不由自主的往宋轻羌旁边靠了靠,低声问他,“你方才说我们是崔鲻的表哥,是因为你有把握崔鲻的娘会认得我们吗?”

没成想宋轻羌摆了摆头说,“不,我只是想先糊弄进村罢了。”

刘琦听完没好气,万一等到明早上,事情败露,被发现他们两个外村人撒谎进村怎么办?

看样子宋轻羌是一点都没考虑,迈着步子闲庭信步的就要跟着老妇人一家进村。

此时天还没亮,白玉镯子般的大圆月亮挂在灰蒙蒙蓝瓦瓦的天幕上,农村的人晚上赶路唯一的亮光便靠的是这依稀的月光,村里面的人应该都熟睡了,狗也睡了,小孩也睡了,整个雀村安静的鸦默雀静。

老妇人刚进屋便张罗的去大灶上烧热水,刘琦还以为是用来给宋轻羌和他洗漱的,赶忙劝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两就歇歇睡一晚就够了,不劳烦您。”

老人压根没搭理他,舀了四五瓢水泼到大土锅里,又捅了捅灶下的窟窿柴火堆,徐徐的热气顺着烟囱冒了上来,顶在了锅下,她怒了努嘴,眼也不斜的叫程腰把后院养了五六年的大肥母鸡杀掉。

刘琦更慌了,几乎就要拉着老人的手说他两只是来睡一晚上的,不是来做客的,不用这么大费周折的招待他们。

程腰笑着拎着老母鸡的鸡冠鸡头,一边往碗里放鸡血,一边对他们说,“这是我们村的规矩,凡是来了客,必须要招待,不招待就是对客人的不敬。”

“明早我娘要带着我妹去镇上赶集买肚兜,不能够给你们弄饭,便只能临晚将就给你们熬一碗鸡汤喝喝,是个心意,你们第一次到村子里来,没啥好招待的。”

小女孩因为害怕生人怯怯地躲在大灶台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咕噜噜的瞧着他们。

老太太依旧在灶前忙来忙去的,把死鸡剥完皮后,就立马往滚烫的开水里一烫,在烟生袅袅之间,刘琦竟看到了一种烟火升腾的人间温暖,这是他在历尽吃人的石头屋和老乞丐之后,难得体验的一次属于凡尘世俗的温暖。

他久违的不再说话了,只是帮着程腰一起收拾碗筷,五个人坐下的时候他竟温馨到生出一种家的感觉。

斑驳的破桌上,老太太眼角的细纹都笑化了,她殷切地看着刘琦和宋轻羌,嘴里的牙都快老掉了,“快喝啊,快喝啊,凉掉就不好喝了。”

桌上放着两碗陶瓷的碗还有两双脱了漆的红木筷子,碗有些破都有豁口了,上面还绘了两只雄赳赳青毛白翎的大公鸡,白色的鸡汤鲜香浓郁,勾人食魄。

屋里点了麻油灯,浑油油的照亮了土墙和程腰一家三口的脸,每个人都一脸殷切的盯着刘琦喝上一口碗里的鸡汤,就连程腰的妹妹都一边看着碗咕咚咽了一大口口水,随后舔了舔嘴唇盯着刘琦看。

大瓷碗捧到手里碗壁沾上鸡油,油腻腻的跟开水一样烫,手心立马被映出一个腕大的红印子,刘琦捧着碗哗哗的吹开了碗面的浮沫,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鸡腿和鸡肉,香吻立刻就飘了出来,引得小姑娘又咽了两大口口水。

刘琦察言观色,见状立马打趣道,“小妹妹也想喝鸡汤是不,哥哥给你舀两勺。”

程腰把他拦了下来,拉着他妹妹到身后训斥,“小孩子怎么能跟大人抢吃的,今天不是吃过饭了吗?”

说完他又抱歉似的转过身对刘琦解释。

“年纪小就是这样,看到啥都想要,可不能给惯坏了,将来要星星给月亮就不讨好了。”

刘琦讪讪得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刚捧着碗准备喝一两大口鸡汤,这一路走来他又辛苦又累,差点没把嗓子弄废,桌下的脚就被人踢了一下。

刘琦抬头一看,宋轻羌也手捧着碗,白皙的手都被滚烫的鸡汤给捂红了,依旧面不改色,淡淡的吹着碗里面的热度。

可宋轻羌只是在吹气,鸡汤他压根没动一口,却在程腰和老妇人面前装出一副鸡汤十分美味,可以直接连喝两大碗的样子。

"诶,你怎么不喝呀。"

原来是看刘琦半天不动嘴,老太太的声音刹那间出现在耳边,“是不合你的胃口吗,这是我们平常自己散养的鸡,最好吃了。”

老太太一边絮絮叨叨的,程腰和小妹妹立马看了过来,刘琦慌了,这时一双手抱起桌上的碗就往他嘴里递,滚烫的鸡汤带着鲜美的味道和一小块的鸡肉就灌到了他的口腔,顺着嘴巴滑进肚里,肚子和胸腹一下暖洋洋的,连带着刚刚遇到了水鬼的那股寒气都被驱散了。

刘琦被呛到了,咳了好几声才去看,发现是宋轻羌,把桌上的鸡汤一滴不漏的全喂给了自己,末了还客客气气的对老太太和程腰说,“鸡汤很好喝。”

老太太见状乐呵呵的附和道,“我去给你们铺床,今晚就睡这里吧。”

她指了指东的方向,又继续对他们说,“老头子平常不在,我把东厢房收拾收拾,委屈你们两将就一下了。”

刘琦刚跨出大门往东厢房的位置走,村里的冷风立马让他缩了缩脖子,肚子里刚喝下的鸡汤暖洋洋的让他不至于冷得发抖。

他没好气的对着走在前面的宋轻羌说,“你刚刚踹我干嘛?”

宋轻羌力气又大,刘琦方才一看,脚脖子已经被踹得青紫了,开始浮现出青色的淤血,跟其他白皙的肤色一对比,分外明显。

他冷笑一声,“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送,看来这些天的教训还没有涨够。”

冷汗顺着脖子后的汗毛轻轻爬上太阳穴,是从未有过的清凉的凉意,你不堤防陌生人,甚至把他们当家人,但是万一人家想要吃了你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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