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硬着头皮与那双眼睛对视了数十分钟。随即那双眼睛弯了起来,像是揉进了日月星辰,熠熠生辉。
刘琦轻轻吐出一口气。
单看这双眼睛,眉眼弯弯的,一看就知是个纯良之人,而不像是个坏人。
“知不知道擅自闯进太子内殿是要丢掉性命的?”他故作威胁。
“好大的胆子。”
刘琦见对方没反应,脸瞬间就黑了。
“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
那人无辜的站起身,那双眸子不含感情的时候,像是梨花压满了枝头,雾气蒙蒙。
他又与那双眸子对上,面前人眼瞳干净,黑漆漆的瞳仁中看不出半点感情。
无数个烟花在刘琦脑海中炸开,脑海中一片混沌。
他将眼前人的眼睛与梦中小孩的眼睛丝丝严密的合对上。
“殿下是睡迷糊了吗?”
宋轻羌眼瞳黝黑,看似不惨杂质,却又正是因为他眼底没有任何东西,显得他不谙世事,看不透底。
刘琦在颤抖,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他只能双手撑住双腿。雪白的亵裤被他扯的褶皱四起。
对方把一切都收入眼里。
宋轻羌挺拔的长眉轻挑,俊朗的鼻翼下是艳丽的红唇。
刘琦冷汗都要下来了。他僵持着,与他对视。
分明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他像是闻得见宋轻羌的呼吸。
“我夜里在殿下门前守夜,听着殿下喊着一些话语。”
对方轻轻地开口,声音都不卑不亢。
“你听错了。”刘琦想都不想就否定道,语气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乱。
宋轻羌这才重新把眼眸抬起,看见了他衣间凌乱,发丝散乱的模样。
刘琦抬头与他对视。
宋轻羌安静的打量着刘琦,长睫忽闪忽闪的。窗棂外的光给他白皙的侧脸打下斜线,俊美的同时又多了一分诡异。
刘琦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一大早上就差点被吓死。
“最近怪事特别多。”
“就是就是。”
说话的小宫女端着洗衣盆,愤愤地对同伴嘟囔。
“前几天有人去如厕,看到了墙上的鬼影,回来发了烧,这几天人就没了。”
“御膳房灶台半夜也总是无端的生火,守卫巡检的时候总发觉那里亮着,弄的这个月吓走掉了好几个厨子。”
那小宫女叹了一口气。
“都说天子脚下,祥瑞太平,可这都死了三十六个人了,怎叫人心里不慌?一口气去了三十几条人命,怕是阎王爷都忙不过来了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另一名身穿黛青色宫服的小宫女神秘兮兮的凑近了说,“听说有鬼吃人呢。”
“啊?”
另一个小宫女的眼睛瞪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就是啊,我大哥在衙门当差,他说那死状可凄惨了呢。全身上下没一块完好的,血肉模糊的,给他一个大老爷们,吓得三个月不敢再吃肉了。”
那端着洗衣盆的少女眨了眨眼睛,有些害怕的问道,“那咋说是鬼吃人呢?”
“害,这年头,哪有人吃人的,这人肉就算是狗都不稀罕的,只能是鬼了呀。”
“而且啊,听说那鬼吃完一个人还不肯走,非要得把那家人全部吃光。”
刘琦躺在软垫上假寐,实则暗偷偷地听着两个小宫女的聊天内容。
轿子一摇一摆的晃荡在红墙内,长长的廊道,只投得见人拉长的影子。
刘琦仿佛回到了当班主任时偷听学生们八卦的时候,他百无聊赖的眯着眼睛。
“好意思嘛,偷听人宫女讲话。”
旁边乍一下响起痞里痞气的声音,像是在调侃他。
吓得刘琦一个激灵。
他欲哭无泪,难道我将来不是被男主踹死的,而是被人吓死的?
他偏过头,看见一抹明晃晃的葵黄色。
薛辞容正如他衣服的颜色一般,招摇又晃眼的笑着。分明笑的十分开朗又灿烂,可刘琦总怎么看都觉得刺眼。
“你来干嘛?”
“我不能来嘛?”
对方极为熟练的顺手掏来一个红苹果,甚不在意的调了个舒服的坐姿。
他张开嘴。
汁水顺着鲜红的口脂流淌下来,他挑衅似的勾了勾唇。
“这苹果还不错。”
刘琦失语,他无奈的把头重新搁在案椅上,闭目塞耳。
“也难怪,这几天正是中元前后,难免会起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哎,希望鬼王殿下能够开恩,让今年死少点人吧。”
说话的人摆了摆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随即仿佛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诶,听说太子要出宫去福音庙,是去为百姓求福嘛?”
被问话的小宫女皱了皱眉,把她扯到一边,四处望了望。随后拉低声音,“太子出宫哪是为了替百姓求福呀。”
刘琦皱眉,本来不该听到的内容,一下子嗡嗡作响的悉数被他听去。
甚至还牵扯到了他自己。
他默不作声的调了个坐姿,眯着眼全神贯注的听着。
“堂堂太子殿下,去福音寺里,不是为了百姓求福难不成还是为了自己?”
薛辞容正百无聊赖的靠在车背上,向他发问。他全程只是留意窗外的风景,状似无意不关心的问出这一句话。
刘琦只顾留心听窗外的话,没闲心搭理他。
“还有,宫内莫名其妙出了那么多怪事,民间还有什么劳什子鬼王作乱,身为太子的你,不关心关心?”
“哼哼,这鬼也忒小气了些,把人一家子都给吃光了,还不留个活口。”
刘琦终于把视线移向他,见他不知何时丢掉了手里的苹果核,开始把玩起腰带上别着的流苏。
“无论怎样这都是衙门自己的事情,是神是鬼,不劳烦薛公子您操心。”
就算是真有鬼神作乱,他一个太子又能干什么呢?
“到是如此,我倒想问问你,你是何时上我这车来,目的又是什么?”
刘琦没忍住,朝他发问。
闻言,薛辞容抬起头来,呵呵冲他一笑。
“来玩的呀。”
“刚刚上来的,你这车又不是不能·上。”
随即他似乎意识到什么。
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受到了委屈的开口,“怎么,太子哥哥是嫌弃辞容了?辞容这就下去。”
十六十七的少年,黑发用高高的绸缎束起,发尾懒懒散散的扫在胸前,眼尾微微眯起,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
刘琦一口老血哽在胸腔里,这随便转移话题,强行洗白自己的手段,不愧是让他老爹朝堂首府都拿他没辙的人物。
一觉醒来,他先是被宋轻羌吓了一跳,现在又要听一个男人撒娇。
望着眼前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郎。
很难不觉得人生苦难,他无语望天。
不过既然他上了他这车,也不好随便再赶他下去,就随他吧。
刘琦再次调整好心态,有些艰难的开口。
“既然薛公子如此天真浪漫活泼,本太子也不好扫了你的雅兴,如果不嫌弃,就待在我这车上吧。”
他故意开口,咬重了天真浪漫这四个字。
哪知对方像是一点也不客气似的,懒懒散散的靠着软椅,闭目养着神。
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放心,我也不会麻烦你。”
弄的刘琦脑门上的青筋又暴起了。
福音寺乃津门山上规模最宏伟的庙堂,也是全京都最有权威的礼佛圣地。
历代皇子皇孙都在此为百姓们求福,或占卜国家大事。
福音寺经过多年的香火熏陶,俨然成为了一个人气鼎盛的大寺庙,每天前往拜佛的人络绎不绝。
“所以,小师傅的意思是让我们徒步走上去咯?”
“是的,本庙的特色,请施主见谅。”
身穿庙服的少年僧人双手作揖,站在津门山高不见首的阶梯底下。
刘琦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活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长的阶梯。
高不见青云缭绕,长可及泰山北斗。
“就不能宽容一点嘛,我们可是皇亲国戚诶。”
薛辞容盘腿坐在专门为路人摆设的凉茶摊的桌子上,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心内的狗尾巴草。
“这可不行,佛曰众生平等,就算是皇帝陛下亲自来了,也是要自己走上去的。”
少年僧人薄唇轻言,一副绝不通情达理的样子。
“一点都不懂变通的佛家理念。”
薛辞容抬了抬唇角,十分不屑。
刘琦心想完了,这厮又要开始得罪人了,他刚想开口缓解气氛。
“施主融会贯通,定能理解我寺的苦心。”
面前的小和尚仍垂首弓立。
他十分平静的道出这一句话。像是惊雷在平静的湖面上炸起。
刘琦一愣,开始打量起面前这个小和尚来。
他安静的站在杂草丛生的石头阶块下,却莫名给人一种站立在菩提树下不喜不怒的高僧样子。
一绺乌发轻轻扫在他的肩头,他安安静静的立着,仿佛与世无争。
“呵,古板就是古板,道理倒是一大堆,说的乐意,你愿意陪我们走这长死人的山阶?”
薛辞容哗的一下,从长木桌上跳下来,嘴里叼着那根狗尾巴草。
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望着面前的少年僧人。
一点也没有要客气。
二人之间仿佛近的像要贴在一起。
分明薛辞容比他还要高几个头,但是气势像是完全不比那少年的。
被人压在身下,他却只是平静的与他对视。
少年僧人眼眸中古井无波。
他只是冷淡又有些疏离的回答。“若施主需要,在下随时都可以随行。”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日头高高的照在山道上,没有树林中会吹来的凉风,只有酷暑与燥热。
刘琦与小和尚走在前头,留下薛辞容一人懒懒散散的跟在后面。
脚下的路似乎漫长到永无尽头,刘琦舔了舔干涸的唇角,看了看走在他旁边的僧人。
他仍是那般疏离又有礼的样子,乌黑又润亮的眼尾旁悄然点着一颗淡淡的痣。
“咳咳,”刘琦清了清嗓子,随意的问道,“对了,福音寺在京城里很出名吗?”
一直在稳稳当当走着的小和尚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
“托陛下的福,我寺自圣光年间便开始礼佛,百姓民间也有不少信佛之人,各朝各代前来供奉香火的人都络绎不绝。”
啧啧,刘琦在心里唏嘘,也只有在古代才敢这样正儿八经的搞大规模宗教活动了。
两人并排走着,耳边又传来和尚清冷的声音。
“只要是心中有佛祖的人在哪都会受到庇佑,”他顿了顿,“不用煞费苦心的前来寺中礼佛。”
好不容易踉跄着走到了庙门口,刘琦难免又有些惊世骇俗的看着这气宇轩昂的庙门。
朱丹红的大门百丈高,气派十分之威武阔大,门内又有百来高的阶梯,连接着内殿和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偏殿。
数不清的身着僧袍的僧人有的在洒扫杂庭,有的在接待香客,热闹非凡。
有些见到良俞之后便停下来手中的事,礼貌的唤了一声师叔。
年纪不大,居然还是师叔。
刘琦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少年,他步履不停,背影沉稳。
刘琦属实被这气场强势的地方震撼到了,他环顾四周。
面前的小和尚依旧不偏不倚的带领他们走向内室。
踏进内殿的那一刻,仿佛进入到了一个佛法圣地。
偌大的金像摆在圣坛上,菩提怜悯的垂眸望向人间,高高的铜像眸眼中喜怒不形于色。
却偏给人一种被洞穿了心底污杂秽事的心虚感。
殿内另外摆满了各形态迥异的神佛像,喜怒哀乐皆不同,无端增了一分祥圣的感觉。
无数的鲜花和露水摆放在桌上,殿内熏染满香火烟气。
大殿内浓郁的檀香味熏的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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