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少年僧人

他硬着头皮与那双眼睛对视了数十分钟。随即那双眼睛弯了起来,像是揉进了日月星辰,熠熠生辉。

刘琦轻轻吐出一口气。

单看这双眼睛,眉眼弯弯的,一看就知是个纯良之人,而不像是个坏人。

“知不知道擅自闯进太子内殿是要丢掉性命的?”他故作威胁。

“好大的胆子。”

刘琦见对方没反应,脸瞬间就黑了。

“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

那人无辜的站起身,那双眸子不含感情的时候,像是梨花压满了枝头,雾气蒙蒙。

他又与那双眸子对上,面前人眼瞳干净,黑漆漆的瞳仁中看不出半点感情。

无数个烟花在刘琦脑海中炸开,脑海中一片混沌。

他将眼前人的眼睛与梦中小孩的眼睛丝丝严密的合对上。

“殿下是睡迷糊了吗?”

宋轻羌眼瞳黝黑,看似不惨杂质,却又正是因为他眼底没有任何东西,显得他不谙世事,看不透底。

刘琦在颤抖,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他只能双手撑住双腿。雪白的亵裤被他扯的褶皱四起。

对方把一切都收入眼里。

宋轻羌挺拔的长眉轻挑,俊朗的鼻翼下是艳丽的红唇。

刘琦冷汗都要下来了。他僵持着,与他对视。

分明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他像是闻得见宋轻羌的呼吸。

“我夜里在殿下门前守夜,听着殿下喊着一些话语。”

对方轻轻地开口,声音都不卑不亢。

“你听错了。”刘琦想都不想就否定道,语气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慌乱。

宋轻羌这才重新把眼眸抬起,看见了他衣间凌乱,发丝散乱的模样。

刘琦抬头与他对视。

宋轻羌安静的打量着刘琦,长睫忽闪忽闪的。窗棂外的光给他白皙的侧脸打下斜线,俊美的同时又多了一分诡异。

刘琦鸡皮疙瘩又起来了。

一大早上就差点被吓死。

“最近怪事特别多。”

“就是就是。”

说话的小宫女端着洗衣盆,愤愤地对同伴嘟囔。

“前几天有人去如厕,看到了墙上的鬼影,回来发了烧,这几天人就没了。”

“御膳房灶台半夜也总是无端的生火,守卫巡检的时候总发觉那里亮着,弄的这个月吓走掉了好几个厨子。”

那小宫女叹了一口气。

“都说天子脚下,祥瑞太平,可这都死了三十六个人了,怎叫人心里不慌?一口气去了三十几条人命,怕是阎王爷都忙不过来了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另一名身穿黛青色宫服的小宫女神秘兮兮的凑近了说,“听说有鬼吃人呢。”

“啊?”

另一个小宫女的眼睛瞪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就是啊,我大哥在衙门当差,他说那死状可凄惨了呢。全身上下没一块完好的,血肉模糊的,给他一个大老爷们,吓得三个月不敢再吃肉了。”

那端着洗衣盆的少女眨了眨眼睛,有些害怕的问道,“那咋说是鬼吃人呢?”

“害,这年头,哪有人吃人的,这人肉就算是狗都不稀罕的,只能是鬼了呀。”

“而且啊,听说那鬼吃完一个人还不肯走,非要得把那家人全部吃光。”

刘琦躺在软垫上假寐,实则暗偷偷地听着两个小宫女的聊天内容。

轿子一摇一摆的晃荡在红墙内,长长的廊道,只投得见人拉长的影子。

刘琦仿佛回到了当班主任时偷听学生们八卦的时候,他百无聊赖的眯着眼睛。

“好意思嘛,偷听人宫女讲话。”

旁边乍一下响起痞里痞气的声音,像是在调侃他。

吓得刘琦一个激灵。

他欲哭无泪,难道我将来不是被男主踹死的,而是被人吓死的?

他偏过头,看见一抹明晃晃的葵黄色。

薛辞容正如他衣服的颜色一般,招摇又晃眼的笑着。分明笑的十分开朗又灿烂,可刘琦总怎么看都觉得刺眼。

“你来干嘛?”

“我不能来嘛?”

对方极为熟练的顺手掏来一个红苹果,甚不在意的调了个舒服的坐姿。

他张开嘴。

汁水顺着鲜红的口脂流淌下来,他挑衅似的勾了勾唇。

“这苹果还不错。”

刘琦失语,他无奈的把头重新搁在案椅上,闭目塞耳。

“也难怪,这几天正是中元前后,难免会起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哎,希望鬼王殿下能够开恩,让今年死少点人吧。”

说话的人摆了摆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随即仿佛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诶,听说太子要出宫去福音庙,是去为百姓求福嘛?”

被问话的小宫女皱了皱眉,把她扯到一边,四处望了望。随后拉低声音,“太子出宫哪是为了替百姓求福呀。”

刘琦皱眉,本来不该听到的内容,一下子嗡嗡作响的悉数被他听去。

甚至还牵扯到了他自己。

他默不作声的调了个坐姿,眯着眼全神贯注的听着。

“堂堂太子殿下,去福音寺里,不是为了百姓求福难不成还是为了自己?”

薛辞容正百无聊赖的靠在车背上,向他发问。他全程只是留意窗外的风景,状似无意不关心的问出这一句话。

刘琦只顾留心听窗外的话,没闲心搭理他。

“还有,宫内莫名其妙出了那么多怪事,民间还有什么劳什子鬼王作乱,身为太子的你,不关心关心?”

“哼哼,这鬼也忒小气了些,把人一家子都给吃光了,还不留个活口。”

刘琦终于把视线移向他,见他不知何时丢掉了手里的苹果核,开始把玩起腰带上别着的流苏。

“无论怎样这都是衙门自己的事情,是神是鬼,不劳烦薛公子您操心。”

就算是真有鬼神作乱,他一个太子又能干什么呢?

“到是如此,我倒想问问你,你是何时上我这车来,目的又是什么?”

刘琦没忍住,朝他发问。

闻言,薛辞容抬起头来,呵呵冲他一笑。

“来玩的呀。”

“刚刚上来的,你这车又不是不能·上。”

随即他似乎意识到什么。

眨巴眨巴眼睛,像是受到了委屈的开口,“怎么,太子哥哥是嫌弃辞容了?辞容这就下去。”

十六十七的少年,黑发用高高的绸缎束起,发尾懒懒散散的扫在胸前,眼尾微微眯起,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

刘琦一口老血哽在胸腔里,这随便转移话题,强行洗白自己的手段,不愧是让他老爹朝堂首府都拿他没辙的人物。

一觉醒来,他先是被宋轻羌吓了一跳,现在又要听一个男人撒娇。

望着眼前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郎。

很难不觉得人生苦难,他无语望天。

不过既然他上了他这车,也不好随便再赶他下去,就随他吧。

刘琦再次调整好心态,有些艰难的开口。

“既然薛公子如此天真浪漫活泼,本太子也不好扫了你的雅兴,如果不嫌弃,就待在我这车上吧。”

他故意开口,咬重了天真浪漫这四个字。

哪知对方像是一点也不客气似的,懒懒散散的靠着软椅,闭目养着神。

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放心,我也不会麻烦你。”

弄的刘琦脑门上的青筋又暴起了。

福音寺乃津门山上规模最宏伟的庙堂,也是全京都最有权威的礼佛圣地。

历代皇子皇孙都在此为百姓们求福,或占卜国家大事。

福音寺经过多年的香火熏陶,俨然成为了一个人气鼎盛的大寺庙,每天前往拜佛的人络绎不绝。

“所以,小师傅的意思是让我们徒步走上去咯?”

“是的,本庙的特色,请施主见谅。”

身穿庙服的少年僧人双手作揖,站在津门山高不见首的阶梯底下。

刘琦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活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长的阶梯。

高不见青云缭绕,长可及泰山北斗。

“就不能宽容一点嘛,我们可是皇亲国戚诶。”

薛辞容盘腿坐在专门为路人摆设的凉茶摊的桌子上,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心内的狗尾巴草。

“这可不行,佛曰众生平等,就算是皇帝陛下亲自来了,也是要自己走上去的。”

少年僧人薄唇轻言,一副绝不通情达理的样子。

“一点都不懂变通的佛家理念。”

薛辞容抬了抬唇角,十分不屑。

刘琦心想完了,这厮又要开始得罪人了,他刚想开口缓解气氛。

“施主融会贯通,定能理解我寺的苦心。”

面前的小和尚仍垂首弓立。

他十分平静的道出这一句话。像是惊雷在平静的湖面上炸起。

刘琦一愣,开始打量起面前这个小和尚来。

他安静的站在杂草丛生的石头阶块下,却莫名给人一种站立在菩提树下不喜不怒的高僧样子。

一绺乌发轻轻扫在他的肩头,他安安静静的立着,仿佛与世无争。

“呵,古板就是古板,道理倒是一大堆,说的乐意,你愿意陪我们走这长死人的山阶?”

薛辞容哗的一下,从长木桌上跳下来,嘴里叼着那根狗尾巴草。

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望着面前的少年僧人。

一点也没有要客气。

二人之间仿佛近的像要贴在一起。

分明薛辞容比他还要高几个头,但是气势像是完全不比那少年的。

被人压在身下,他却只是平静的与他对视。

少年僧人眼眸中古井无波。

他只是冷淡又有些疏离的回答。“若施主需要,在下随时都可以随行。”

此时已是正午时分,日头高高的照在山道上,没有树林中会吹来的凉风,只有酷暑与燥热。

刘琦与小和尚走在前头,留下薛辞容一人懒懒散散的跟在后面。

脚下的路似乎漫长到永无尽头,刘琦舔了舔干涸的唇角,看了看走在他旁边的僧人。

他仍是那般疏离又有礼的样子,乌黑又润亮的眼尾旁悄然点着一颗淡淡的痣。

“咳咳,”刘琦清了清嗓子,随意的问道,“对了,福音寺在京城里很出名吗?”

一直在稳稳当当走着的小和尚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

“托陛下的福,我寺自圣光年间便开始礼佛,百姓民间也有不少信佛之人,各朝各代前来供奉香火的人都络绎不绝。”

啧啧,刘琦在心里唏嘘,也只有在古代才敢这样正儿八经的搞大规模宗教活动了。

两人并排走着,耳边又传来和尚清冷的声音。

“只要是心中有佛祖的人在哪都会受到庇佑,”他顿了顿,“不用煞费苦心的前来寺中礼佛。”

好不容易踉跄着走到了庙门口,刘琦难免又有些惊世骇俗的看着这气宇轩昂的庙门。

朱丹红的大门百丈高,气派十分之威武阔大,门内又有百来高的阶梯,连接着内殿和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偏殿。

数不清的身着僧袍的僧人有的在洒扫杂庭,有的在接待香客,热闹非凡。

有些见到良俞之后便停下来手中的事,礼貌的唤了一声师叔。

年纪不大,居然还是师叔。

刘琦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少年,他步履不停,背影沉稳。

刘琦属实被这气场强势的地方震撼到了,他环顾四周。

面前的小和尚依旧不偏不倚的带领他们走向内室。

踏进内殿的那一刻,仿佛进入到了一个佛法圣地。

偌大的金像摆在圣坛上,菩提怜悯的垂眸望向人间,高高的铜像眸眼中喜怒不形于色。

却偏给人一种被洞穿了心底污杂秽事的心虚感。

殿内另外摆满了各形态迥异的神佛像,喜怒哀乐皆不同,无端增了一分祥圣的感觉。

无数的鲜花和露水摆放在桌上,殿内熏染满香火烟气。

大殿内浓郁的檀香味熏的人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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