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无可慰藉之人

有人说,生命在母亲的苦难中降生,与折磨相伴成长,终将在悲辛中离去。

若无悲苦,便无法成长。

因为命运的馈赠都藏在苦难之路的两侧,想要获取礼物,必先踏上这条路。

他获得了灵态的天赋,人赐的改造。

与之相伴的是举目无亲,痛苦相随。

不过上天终究没有绝人之路。最后的那条路终于没有童年那么曲折。

西施兰是一个和蔼的老人。他在做器具活的时候一丝不苟,但平日里和外表不一样,喜欢吃甜点。

慕光陆被举荐去了莫恩国的一家普通的学院,说是普通,但也只比莫恩国皇家学院差些。毕竟他们不是皇亲国戚,也无权无势,没有办法去那种贵族学校。

得到了系统的学习,他的优势终究显现出来。在毕业之后就被莫恩国皇家军的某位看上,邀请他加入。

“男儿有血性是好事。何不来军队里?正好极南之地那边招人,可以立战功,也可以飞速提升自己的实力。”

“在生死边缘行走,才有更多增长的机会。若要成为真正的强者,光是枯守安于一方是不可达到的。”

这狠狠地在他的人生信条上点上一笔。

西施兰听闻他要前往前线,也没有拒绝,只是默默给他量身定制了一把西塔琴。

战士出征岂能没有趁手的武器?

“活着回来,每次记得带点甜点。”西施兰只是这么说着。

他加入皇家军麾下,被派往极南之地远征。

目标,直指深渊。

在战斗中他的实力确实飞速提升,还有一些小小的军功。

是时候准备一些东西了。他想。

总不能到时候变强了回家,却是空手回去。

于是,他用军功换了一大块紫玉。在军假之时,交给了善于制造的西施兰。

“今年才有机会回去,刚拿到没多久。”

慕光陆拿出一个蓝色打底,上饰金纹的小礼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紫玉,雕刻成甲虫模样,栩栩余生,仿佛还在呼吸。

“姐姐一直很喜欢甲虫之类的东西。”他的右手捧着盒子,左手拿起他的项链,那枚甲壳制成的工艺品。

“圣甲虫,本来是蛮荒的圣洁之物。它不仅是避邪的护身吉祥之物,也是象征生命不朽及正义之物。”

“可惜现在圣甲虫已成为传说,沙甲虫也被侵蚀,一只只化为沙兽。我也来到这陌生之地,她也魂归西去。”

风刮起来,吹动着两人的头发,手上的圣甲虫雕刻莹莹发亮。

“我回来了,不辱使命。”

木礼鹤拿出他采下的玉蝴蝶。一共十七株。

“这是……玉蝴蝶?”叶澜有些惊讶。

“这么多?”叶浅闻言,抬眸紧盯着木礼鹤。她能看到少年胸口因为急速赶路的起伏,也能看见脸庞因为缺血的苍白。

她作为摘叶门年轻一代最优秀的人之一,也作为叶灵羽的好朋友,自然是知道玉蝴蝶的含义与来源。

她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化为一声叹息:“你真是不要命了。”

“治疗这些瘟疫应该没问题了吧?”木礼鹤轻声道,他也没力气再大声说话了。

叶浅沉吟:“有玉蝴蝶肯定管用。”

“感谢你为他们付出的一切。”

“是得感谢你们为他们的付出。我毕竟出身于这里,付出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愿望。”木礼鹤双手合十。

叶浅拿着草药去一旁迅速研制配比,毕竟玉蝴蝶这味药虽好,但也不能单独服用。而一旁的叶澜看着木礼鹤,欲言又止。

“叶澜小姐,怎么了?”木礼鹤察觉了异样。

“从你离开,到回来,过了五天。”

枯吾森林到这里还需要时间,陷入幻境和采药也需要时间,零零碎碎过了五天。

“五天,能发生的事很多。”

叶澜轻咬嘴唇,然后说:“这场瘟疫,比我们想象中发展还要迅速。”

“……发生了什么?”木礼鹤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村里的病情本就不轻,在木礼鹤走后第三天,村里那些人的病情迅速恶化。

疾病到了该收割生命的时候。

这时村里的团结性展现出来。互相都想着把资源分给其他人,尤其是村里的老年人,想着把治疗资源分给年轻人,虽然叶澜等人还是为他们做着治疗。

“那位之蓝村村长,是你很敬重的长辈吧?”

在木礼鹤走的时候欧阳明村长的病情就有些严重,在突然的恶化阶段,本就老朽的身躯实在很难坚持。

“还有副村长,还有村里那些老伯老婆婆,应该都是你很尊重的人吧。”

在这样重病的情况下还试图挽救,似乎是不太理智的行为,因为这只会延长他的痛苦,无法改变结局。

但叶澜想起木礼鹤的希望和挣扎,他还在为此而努力。

所以,她还是尽她所能进行治疗,既是希望渺茫,她也在心底期盼着奇迹能发生。

后来叶浅来了,听闻了这件事,也在帮忙为之努力着。

“可是……”

没有成功。

——他们终究还是倒在了黎明的前夜。

木礼鹤的嘴张开了又闭上。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脑失去了思考。

他不是村里土生土长的人,村里人说当时他还小,见到他的时候浑身是伤,他们将他救下——虽然因他当时太小,并没有什么印象。

但他还记得从记事开始村民们对他的点点滴滴,就算不是村里人,也将他当做村里的孩子一样看待。就算他当时还没有灵态,除了那些不懂事的小孩,也没人看不起他。

他就这样靠着之蓝村里的村民接济为生,后来才自己慢慢的学着自力更生。

而在之蓝村,对他最好的就是村长伯伯。在生活中,欧阳明对他也多有照顾。伯伯看着他越来越大,最后目送他走出村子去往维尔德学院。

在这些年,放假的时候归乡看这些熟悉的面孔,他一点点看到伯伯老去,却错过了最后的时光。

叶澜看着木礼鹤的模样,也是轻叹。

在生死的离别面前,安慰的话语已变得过于苍白。

光终于如愿以偿踏上归乡路。

蛮荒在发现渊者的身影后,终于是得到了外界的支援,这一条归乡之路终于不再那么困难。

盗匪得到部分清缴,沿途的沙兽也得到了控制,一切如同童话一样转好,欣欣向荣。

可是在灰雾之后,只有少数的人,他们知道童话背面的阴暗面,是新的深渊裂口。

或许在十多年前那次灰雾弥漫慕寨,抑或更早之前,这道裂口便已经存在。而它尽力掩藏,靠着灰雾扩散影响,吞噬周边生机。

而蛮荒闭塞的环境,导致这场“救援”晚上了十多年。

如果没有公玉青的介入,可能还会更久。

——这是他们到了墨寨旧址所了解到的情报。

“其实,我还算改变了一些吧?”公玉青想着。

但最想改变的结局,依旧是失败了。

一切可能挽回的机会都变成了沉默在深潭中的碎石,在水面上留下了遗憾的涟漪,却撼动不了注定的结局。

慕光陆跪坐在小小墓前,低着头,只是盯着墓前的那只紫玉圣甲虫雕刻。

他想要送给姐姐的重逢礼物。

却是再也不能重逢了。

公玉青看着高壮的黑色背影,此时哭得像个孩子,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叹气,想到了母亲以前说过的话。

“如果一个人,尤其是她们这样看到命运的人,无法冷静地面对生离死别,就意味着她总有一天会溺死在自己的遗憾之中。”

但公玉青明白,自己学不会如何只用理性来面对这种情况。

公玉灵叹气。

“乐观,冷静,看淡生死……这些想法很好,但也不要剥夺悲伤的权利,也不要过度劝阻别人的泪水,因为疏导总比堵塞更有用。”

“悲伤在心中刻的痕迹越深,能容纳的快乐便越多。如同天平,悬在悲与欢的托盘之间。只有在心中空无一物时,才能静止,平衡。”

“这也算是一种对于无可慰藉之人,提供的安慰。”

“尤其是你,小阿青。我知道你学不会如何冷漠地对待那些必将逝去的生命,所以这句话也是在对你说。”

“希望你可以允许自己的悲伤,将淤积在心口的遗憾,用于挽回能挽回的人。”

公玉灵又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

然后她挽救了爱人,但是失败了。最后她成为那道深渊裂口新的枷锁。

对于无可藉慰之人,拥有了自己的遗憾,但为其他人带来了希望与光明。

这也是母亲想要教导自己的吗?

虽然什么都无法改变,发泄出来也比憋着好。

之后又会看到什么?她不敢想。

看到,改变,然后什么都没有变化。或者是有了变化,却不是自己最想拯救的那样。

虽然能带来安慰,但欢却不会如同话语所说的到来。

在怅然中,眼前如同抹上无尽的黑暗,而前方一个光点若有若无地闪烁。

慢慢回神,才发现那似乎不是一个光点,眼前也不是黑暗,而是墓碑之上发光的一朵花儿。

花儿伸展开它美丽的白色花瓣。

是那样的眼熟,而又不该出现。

第三朵界之花。

“悲伤在心中刻的痕迹越深,能容纳的快乐便越多。如同天平,悬在悲与欢的托盘之间。只有在心中空无一物时,才能静止,平衡。”

节选自纪伯伦《谈悲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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