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朝瞅着这圣旨,心底五味杂陈,怎么看都觉着不舒坦。
思来想去,心中怒火正盛,想着要不撕了它,鱼死网破,大不了程怀明生气将她弄死,这圣旨毁了他也不好过。
但想了想,有些发怵,还没到那一步呢。她入了宫先看看情况,实在不行死在皇宫,程怀明一样逃不了。
进退无路,程素朝咬牙接了这圣旨。听他们说,会在几日后送她坐上马车入宫,先安置在坤宁宫的偏殿,再等着那什么册封大典就成了。
入宫的这一日,天色昏黄,风刮得很大,隐隐约约要下雨,闷热得很。
程素朝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中,忐忑不安地等候着可能面对的一切。
她穿着质地柔软的裙裳,将头发挽起,发髻间插着的步摇随着马车的晃动而一下又一下地摆晃,瞧着也还像个十足的官家小姐。
这条路似乎太漫长了,她为数不多的勇气也在这条路上耗光,开始感到一阵莫名的惶然与对未知的惧怕。
她摸出放在袖中的剪刀,出门前害怕这剪子不够快,还特意去磨刀石磨亮了它。
难不成她穿越后安安稳稳过了十六年,就要死得如此惨烈么?这应该比熬夜猝死还要可怕。
都怪那个姓程的老东西!
程素朝在一路上将这程怀明翻来覆去骂了许多遍,还是不解气,但胸中的这一口恶气又无法出在程怀明身上,只能过个嘴瘾。
出门前踹的那一脚太轻了,她应该多踹几脚,反正人上了马车,程怀明想教训她也来不及。
或者说,非常干脆利落地抽出身旁侍卫的刀给这老东西来上一下,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想法很美好,但她完全没有胆子啊,连杀鸡都犹犹豫豫好久,自己哪里敢拿刀捅人?
啊啊啊,好没用啊啊啊!
程素朝激动崩溃之余,扶着这马车的车壁,脑袋往这车壁上不轻不重地撞了好几下。
恰在此时,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掀起,马车前似乎还传来一些人的劝阻声。
以头撞墙的程素朝讪讪然下意识往帘子那儿看去,正好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那人的瞳色如黑沉沉的夜,稍不注意就会被拖拽下去,肌肤白得不似常人,却又感觉不到病态的苍白,大概是天生的。
他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约莫是看见了什么趣味的事,觉得好笑,故作困惑地开口:“娘娘……这是在做什么?”
“啊?”程素朝连忙将手放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好,用力摇头道,“没做什么,什么也没做。”
她才注意到这人右眼下有一颗痣,衬着整张脸秾艳妖冶,如山中鬼魅,摄心动魄。
见她一直盯着他瞧,这人也不甚在意,慵慵懒懒地道了句:“既然无事,娘娘便先下来吧。”
话音落,他便放下帘子,转身离开了。
程素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起身走下马车。一旁候着的宫女适时扶住她,冲她低眉行了个礼。
而方才掀起帘子的年轻男子便站在不远处的檐下,他半个身子隐于阴影之中,周围还跟着一大堆恭恭敬敬的太监侍从。
这是觉着等她下来会晒着太阳,才特意走去屋檐底下站着么?
那他是什么身份?皇子?还是什么?
程素朝目光不加掩饰地打量着他,丹雘色的织金玉带銙蟒袍,腰间佩一块玄色的令牌,末端还缀着孔雀翎。
应该不是皇子吧……听说宁德帝膝下三个皇子,一个病了在亲王府静养,一个仍在封地,一个只有十岁。
“娘娘这是在看奴才的什么?长相还是身份?不必猜了——”
他缓慢掀起眼皮,微微直起身,朝她拱了供手权当行礼:“奴,太御府裴之彻,拜见准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话音落,周围便乌泱泱跪了一片人,异口同声地道:“拜见皇后娘娘!”
唯独站在原地的程素朝听完他的这番话后,缓缓咬紧了牙关,全身僵硬起来,看向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好奇探究渐渐转为了忌惮。
太御府,本是掌管皇帝生活各方面的杂事,总领宫中十二监。可后来随着几位皇帝对宦官的信任,又在太御府之下特设监察司,由皇帝直接授命,其职为监管、稽查在京上下一应官员、衙门的一举一动,肃清官员间贪赃枉法之事。
嘉安帝在位期间尤甚,他一再重用宦官,致使监察司的权力空前加强,活动范围遍布都城。又设“诏狱”,审讯关押获罪的官员,成为刑部、都察院与大理寺三司之外的第四司法机构,往往可以越过三司直接处置犯人,朝廷上下人人自危。
到了这一任的宁德帝,他上位初期深知宦官权大,恐危及社稷,便借世家打压太御府,同时大力推行科举,选出寒门子弟委任重职。世家与权宦相制衡不到三年,当时的太子便死于一世家的宴会上,大理寺查了数月,依旧没有找出真凶,而后三皇子病重、四皇子早夭,接连的打击让宁德帝痛心疾首,再也无法信任于世家。
于是,卧病在床的宁德帝走上了嘉安帝的老路,提拔尚且还叫做裴十的小太监,借宦打宦,扳倒了当时太御府掌印大监裴禄。
裴十,便是如今她眼前的裴之彻。
听民间传言,这位掌印大监手段极其狠辣残忍,喜怒无常,让人捉摸不透,鬼煞阎罗见了他都要怵个三分。
裴之彻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等了许久才从喉间滚出一声轻而冷的笑,淡淡道:“好了,你们都别吓着娘娘,快起来吧。”
随后,那如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幽幽响起,阴测测的视线也落回到她身上。
他不紧不慢道:“娘娘也该回神了吧?是想到什么趣事,非要在太阳底下晒着?等会儿陛下心疼起来,怪罪于奴,奴可就太冤枉了——还是说,娘娘要奴亲自来扶?”
裴之彻的声音其实不似那些太监一般尖细,反而十分悦耳动听,不然她也不会一时没有猜出他的身份。
可此时此刻这如清越泉水的音色漫进耳中,听来却像催命符。这人果然阴晴不定,一边笑着,一边又隐隐含着要降罪的不耐。
程素朝头皮发麻,快声说了句:“没,我、我这就过来。”
话音落,她便两步并一步走了过去,生怕走慢了会被什么东西吃了一样。
“娘娘走得怎如此急?这教礼仪的嬷嬷没和娘娘说清楚明白么?以及,娘娘该改了习惯,往后要自称本宫。难不成这些事还需要奴来——”
裴之彻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对上她一副颤颤巍巍、害怕听训却又不怎么服气的眼神,怔了一下,没再继续吓唬她。
程素朝低垂着头,心下觉得要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正正对着这个人,她绝对要给这人在背后砰砰来上几拳。
嫌慢的人是他,说快的人又是他,还有那个嬷嬷,天呐,这几日累死累活学了那么多东西,她能有力气站在这里跟他说话就已经很好了好吗?
她细声嘟囔:“大人应该要问罪右相,而不是本宫——毕竟,子不教父之过。”
裴之彻闻言眨眨眼,轻笑了声。
“忘了娘娘自幼流落民间,与寻常官家小姐不同,自然……随性些。娘娘,里头请罢。”他自顾自地说着,而后先她一步往殿中走去,也没在意她跟没跟上。
程素朝缀在他身后,心里冒出许许多多的问题。
不过瞧着裴之彻的架势,这太御府的权力可见一斑,说不定他这个“奴来奴去”的人才是老大。
那老皇帝人呢?不会真的像传言那般病重到下不来床了吧?那他娶个锤子的皇后,临死前还要折磨别人家的姑娘么?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料到身前走着的人忽地停步,差点没收住脚,一下撞上去。
“怎么?娘娘是觉着马车不够撞来玩,还要撞奴才的背来试试?”裴之彻回头戏谑道。
程素朝干笑两声,尴尬地抿紧嘴什么话也不说,恨不得将自己挖个坑埋进去。
他果然看见了,实在太丢人了。
裴之彻随后拂了拂衣袖,瞥了眼局促不安的她:“好了,奴才奉陛下之令前来迎娘娘入宫,如今娘娘已到坤宁宫,奴也该回去复命了。”
“哦,那大人你便先走吧,我——本宫就不送了。”程素朝闻言,连连摇手,恨不得这家伙快些消失在眼前。
她一边好奇打量这偏殿的摆设,一边往里走去。
“……娘娘不该有话想问奴才?”裴之彻原本走出去的步子一顿。
“话?什么话要问——”
想问的东西可太多了,但这人会这么好心?
她看着他,试探地问道:“什么都可以问么?”
程素朝看向裴之彻,见他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怎么瞧着这什么掌印大监还蛮好心的?
她挑了最关心的,小心翼翼地开口:“大人既然知晓我的身世,那想必皇、陛下也是清楚的,程右相如此阳奉阴违,陛下不怪罪下来?”
话音落,裴之彻竟然笑了一声:“娘娘以为陛下当真需要一个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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