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我叫刘白,无字,道号空想,是茫茫仙界籍籍无名一小仙。

我来自东海方壶仙岛。岛上仙官俗家姓吴,自号卜知,是一个须发皆白、眼花耳聋、弓背似虾的老仙,专门负责编写六界史书,普天之下最为博学。我是他门下小徒之一,每天做的是修订、校对、搜集调查史料的事,过段时间就闭关修炼。

这样的日子重复无聊,却也清闲简单。因此无事时我想写部话本,然而所知故事虽多,却无头绪。直到遇上一个契机,真正生了书写之欲,最后便成了此书。只是在讲这故事之前,我要先说一说书写的起因。

有些长,若不耐,跳过也无妨。

(一)火蛇妖现

方壶乃仙界中客人稀少、安静清幽之地,平时一些热闹日子并无存在感,而有难事发生之时,它总不会被遗忘。

比如那日。

吴老头收到传信,一早让我在岸边等候客人。远处几朵祥云迎风而来,云上的人皆是一脸不祥之色。

我认出那是北辰山七星宫的人,七星宫是负责凡界与仙界沟通的地方。几个星君此番共同出动,眉头紧锁,我大概猜到了原委。

“凡界出了厉害的妖物,叫作‘火蛇妖’。已化成人形,持长枪,手指作蛇头,可以延伸喷吐毒火。被攻击的人,要么当场被吸光修为烧成灰烬,要么侥幸逃离后等着毒发而亡。目前妖物已经屠戮了三个地方,寸草不生,几乎没有活口,而下界还未找到真正的解决之道。若放任下去,只怕灾难程度如上古四极废、九州裂一般了……”

果然是这事。前几天吴老头还让我几个师弟师妹下凡去搜集此妖的信息,以便著史。而我那几个同门恐惧而狼狈地回来了,汗水浸在背上几天未干。他们说根本没法靠近那妖物,只远远数了个数,约莫百来个妖,喜好成群出动。这令凡人们叫苦不迭。

巨门星君一路上与我说着这些,匆匆赶到会客厅。我们几个门人也紧张起来,只有吴老头不慌不忙:“你的意思,难道是要仙界的人下去帮忙除妖?然而仙规有云,仙界不得插手下界任何生灵的争斗。更何况我们东海几个老仙岛的人你也清楚,不擅长武法,当初都是靠打坐炼气才成的仙……”

“吴老别急,我没说要去除妖。而且不夸张地讲,哪怕是九重天上那些骁勇善战的仙人,遇到了这妖物也未必能全身而退。真要除妖我也不会来东海了。”

听了此话,我们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巨门星君终于开启正题:“七星宫商议的结果是,绝仙凡通。”

“绝仙凡通?”我们互相看看,不解其意。吴老头皱起了眉头:“仙界不是早就与凡界分成两个界位了吗?时间正在渐渐不一致,仙界的时间过得越来越快了。”

“我说的仙与凡,指的是凡界有灵根的修仙者与无灵根的凡人。”巨门星君正襟危坐,吴老头也开始正眼看他。

“来方壶之前我们先去了瀛洲。瀛洲负责掌管凡人命数,能预算未来。可这次对火蛇妖的测算却困难重重,最后只说:‘此妖出世,大概与往昔修仙者的争斗有关,此番应该是来算一笔与修仙者之间未明了的旧账。只是无辜的凡人最可怜,不光火蛇妖作乱,其他妖魔跟风为非作歹,以至于伤了他们的性命。’也正是因此,我们想趁现在妖物收手的间隙,将凡界分为两个界位,免得无灵根的凡人再受牵连。”

吴老头不置可否,眉头依然没有松,我却在心里暗暗称道。早先这六界都归神族管,神族归隐东天后,就将管理下界的任务都交托给了仙,可偏偏又有仙不能私自插手凡人之事的规矩,包括人、妖、魔、灵之间的争斗。如今七星宫决定把一个凡界分成两个界位,这种做法刚好在仙规之外,更能保全凡人,一劳永逸。

只不过,分割界位是一个大工程。

吴老头看着巨门星君,身子往后缩了缩:“那你来方壶找人手,有什么要求?”

“自然是修为越高越好,消耗会很大。倘若有个万一,总能自保。”

巨门星君殷切万分,吴老头继续往后缩,因为他就是方壶修为最高的那个。

却也是胆小如鼠,怂得要死的一个。他一直觉得下界很危险,从来不亲自去搜集史料。

在他们言语拉扯一番后,我和另一个新来的师妹被他推出去了。这位师妹虽然年岁小,但是因为精通武法而修为高;我则是单纯因为修炼年数多而修为高。

当天我们就随巨门星君离岛,去往大部队集合。吴老头关切地送我们,对着我满脸堆笑:“回来一定补偿你,想要什么随便说啊。”

我回赠给他无奈的微笑。

腾云驾雾,脚下万千世界如蚁,纷纷扬扬一闪而过。不久,果然从凡界传来不曾停歇的打斗声。说实话,即便没有火蛇妖,那里的打斗也是不休不止的。我叹了口气,在天宇之上与其他仙家会合。

“阿灯,你也在啊。”我惊喜地在人群中看到了瀛洲岛的好朋友,我俩还是凡人的时候在同一座山上修炼。可她若有所思,掐指算着什么。

“怎么了?”

“也不知道是我能力有限还是怎么,测算遇阻了。”她“啧”了一声,颇不满意地自语,“怎么会算不准呢?”

没等我多问,巨门星君已经把我们召唤过去。绝仙凡通的任务开始了。

(二)绝仙凡通

据说,分割界位的法术是神族唯一留给仙的法术。先将原有的世界大致复刻一个,而后将原世界的某些空间向新世界转移,最后将所有的凡人、动物等向新世界转移。这样做需要消耗的精气神非常多,我们日日都累到虚脱。好在只要照领头人的指引按部就班地施法,至少任务难度不算太大,几日就可以完成。

然而,做事有条不紊的七星宫这次出了纰漏。因为绝仙凡通的决定做得比较匆忙,七星宫和九重天上的人在转移某些空间方面还没达成一致的意见。

矛盾出在一个叫“少郁原”的地方。

巨门星君认为,这个地方该挪到凡人那边;九重天上的仙人认为,此地应该属于修仙者的世界。

阿灯刚刚眯了一会儿,醒来问我:“少郁原?就是那个已经没有什么生灵,外头被结界和封印封得一粒灰尘都进不去的地方?”

正是那里。阿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虽然没有跟着师傅一起测算,但有预感,这次纷乱与那块地方有关。”

我还没来得及回复她,九重天上有一些很久没去搭理下界情况的仙人来问我少郁原是什么。我有点意外,但还是翻出随身带的《六界万物手册》,找到了“少郁原”的条目。

“修仙佳地,灵气充裕……有个修仙部族叫使族,传说可以传达神族的旨意,也叫‘神之使者’……”我念着一些关键的词句。

“哦——原来是那个地方啊,我想起来了。我还是凡人的时候去过那里,确实是个修仙的好地方。我还记得边境上有一片一望无际的桃林,叫作‘桃垣’是不是?林子一直延伸到一个山洞,就叫‘桃垣洞’,传说通向不知名的宝地,去了定能心想事成。很多人都想一探究竟,但使族说那是他们世代守护之地,不得探寻,一直有军队驻扎那边。”

一个仙人把我的册子撇到一边,继续侃侃而谈:“我曾经也想去那山洞,还跟那军队的修士交了手,自此便打消了念头。那块土地上的修士虽然不怎么飞升,但修为都极高,我实在打不过。而且少郁原多生‘重灵’这类修士,最后一任族长灵君叶空自己就是重灵,还培养了七支重灵大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是‘灵笼’之术的厉害无可匹敌啊!”

这时,有人问他什么是“重灵”和“灵笼”,他又夺了我的书翻到这个条目。我不爽之余心想,人不管在哪里,果然不能脱离一线太久,因为这些都是下界不断言说且为之争执数百年的事情,作为仙人竟不清楚。

“有一种人,生来比常人多一魂一魄,叫作重灵,天生适合修炼,灵根上佳。那多余的魂魄寄存于一块血纹白玉中,随着婴孩一同出生,紧握于手心,相连于命脉,必得贴于肉身才可,若不然会慢慢衰老至死。如果没什么别的,重灵跟普通修士没什么两样;但如果玉中魂魄苏醒,和身体中原有的魂魄融合为一,那就可以获得修炼‘灵笼’的契机。此外,二魂合一的重灵死后可以借身还魂,否则魂魄就去往归墟,不得再世为人……”

“原来是那些嗜杀的修士啊。”一个仙人恍然大悟,“我在上界待了七八百年了,之前也听闻过什么‘灵笼’之术,只可惜没能亲眼目睹。”

“还是别目睹的好,这里写啦:‘灵气凝聚,形状似笼。攻之时,气柱触手延之,可碎山,可断河,可裂地,可崩天。其力之所及,寸草不生,有灵者神形俱灭。守之时则金铁不破,万术难攻,反吸所击之力也。此攻守合一、堪神力之术也。’……刘白,你这条目的内容没有夸张吧?”

我说我也没见过,吴老头和阿灯的师傅见过,我只是记录了他们的描述。

“对了,这少郁原后来为什么封了?”

“打仗呗。”这回是阿灯答道,“大概两百多年前。少郁原的重灵有夺舍的本事,常常招惹外头的修士;而桃垣洞又一直是外头修士想要一探究竟的地方,不断的叨扰又惹怒了少郁原使族。一来二去,两边直接开战打了起来。说来也怪,少郁原的修士、重灵大军名头极响,最后竟因战死绝,使族几乎灭族。灵君叶空耗尽毕生修为在桃垣洞和少郁原外布满结界和封印,大概也是死去了,没了下落。”

“竟然有这种事?那其他凡界的修士也怪厉害的。”几个仙人犹疑起来。

阿灯接着道:“现在星君和几位前辈还在商量,这少郁原到底该划到哪个界位去。据我了解,那场大战之后,修士们也没消停过,两百年间出了好多结界师和封印师,终其一生呕心沥血,就为解开少郁原外的屏障。只是叶空这方面实力太强,无人能破解屏障,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打破,反倒生出了更多修士间的争端和死伤,连妖魔也来掺和,两百年不得太平。所以我觉得,不如把此地划到凡人那边去,让修士界清静一点。”

“这我不同意啊。”我没想到阿灯有这样的主意,忍不住反驳,“结界和封印都是有时效的,万一哪天松开,少郁原里头不知有多少奇怪的力量残留,对凡人而言又是一场灾难。再说少郁原本来就是修士待的地方,划到修士界理所应当,即便引起修士争端,那也是他们自己的命数,我们操心那么多干嘛?”

“拜托,你看两百多年过去,那结界和封印都纹丝不动,可见有多么坚固。到时候界位隔开,凡人那边没有灵气,这结界至少可以在那儿维持几千万年。”阿灯也反驳我,“再说修士界争端,你以为是小事么?这些修士往后若飞升成仙,只怕我们最平静的东海也能掀起浪来。”

“说的现在仙界就很太平一样,以后的事情那么早担心干嘛。”我心中不屑,抬头看看九重天。

这个话题一开,我们这边也争执了起来。不过说再多也没用,最终还是由领头人拍板。我们兴致勃勃地期待巨门星君宣布最终决定。

星君说:“少郁原目前不归任何一个界位。”

“什么?!”我们异口同声。有人问:“难道要划分三个界位?不是吧那也太累了……”

“对啊!何况少郁原这么小一块地方,何德何能单独成为一界,而且操作难度更大。”

“你们不要臆测。”巨门星君眼看我们不满,连忙解释,“其实,任何两个界位之间,都需要支柱来连接,才不至于让各个界位如气泡一般随意漂泊、碰撞交叉而导致时空混乱。这次决定匆忙,我们刚刚发现原来所找的支柱材料不够坚固。而少郁原形状似拐,在空间上又处于原凡界的边缘,正好方便作为两个界位之间的支柱;况且其外头结界和封印万分牢固,凡人必然进不去,目前的修士也没有能力,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成为两个界位的通道,作为支柱完全可以。”

巨门星君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凡人没有灵力,固然看不到,修士却能看到此地。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更好的支柱材料,到时候再商量决定少郁原的去处。”

我跟阿灯面面相觑。

“修士能看到,那就约等于还在修士界了。”阿灯摇摇头,但也没法反驳,毕竟划分界位的任务需要现在尽快完成,因为不知道火蛇妖什么时候又会害人。

我们起身听候指令。闲言碎语中,我看到阿灯的神色更加复杂。

(三)金字预言

界位分割的任务完成。巨门星君说,自此凡人走凡人的路,修仙者走修仙者的路,互不相干。

仙人们嚷嚷着累飞回了天上。阿灯却说,好不容易出来,她想顺便到修仙者的世界看一下,否则以后出来还要找理由登记(因为仙规说没有特定任务不准私自下凡)。

“新的凡人界不去吗?”

阿灯没回答。但我从她不同寻常的神色中猜到,应该是修士界有什么事。

怀着好奇,我跟在了她后面。

我发现修士们的状态很寻常,不禁感叹神族留下的法术果然充满奥妙,人们根本没意识到这个世界发生了改变。

“什么神术啊,是我们瀛洲仙人改写了他们的记忆。巨门星君带了很多贵重礼物来好说歹说,我师傅才答应接下这个活的。”阿灯笑着看我一眼,“我猜岛上他们已经累到破口大骂,毕竟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改写所有人的记忆,让他们觉得这个世界一如往常。不过这事你别说出去啊,这么大规模的改写记忆其实是违反仙规的,全靠巨门星君从中周旋,九重天上不知道。”

我点点头,又突然觉得很幸运,当日飞升成仙,没有被分配到瀛洲去。

可我也有点疑惑。“最底层的凡人走了,可这个修士界,万一有人不想修炼,就想普普通通地过完一辈子,岂不还是有凡人的境遇?以后遇到类似的灾难不还是最无辜可怜?”

阿灯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又若有所思。

“你们瀛洲有没有考虑一下,比如说把‘修炼’这件事刻在他们骨子里,让他们生来就觉得自己是该修炼的?”我问完,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好笑,“算了算了,这也改那也改,你们太累了。”

“其实我们平时很轻松的,比你们轻松得多,也就这次特殊情况忙了点。”

阿灯意味深长,我却不信:“怎么可能?东海几个老仙岛里,就数你们掌命的本事最特殊。”

“诶,高看了,这世上办事其实就俩字:糊弄。我们瀛洲最会糊弄,很多本事其实不怎么会。”她挑眉笑笑,忽然间好好像感知到什么,匆忙飞去。

话休絮烦。我跟着阿灯来到了下界的元宝城。如其名,这座城形如元宝,是东部最为繁华的城市。阿灯直奔城中央高耸参天的巨楼。那座楼叫“登天楼”。

“这儿怎么了吗?”我不解。登天楼是修士界无门无派的散修人士经常流连落脚的地方,我们下凡也会暂住这里,非常熟悉。楼里楼外都很气派,应有尽有,只一点不好,三教九流都混迹于此,风气不佳。

阿灯没说话。空中有几个仙界派来驻守凡间的妖仙,同我们问好,指引我们去楼外一株葱绿繁茂的大樟树上落脚,而后就继续去巡视了。

“要是所有的妖都能像它们一样,太太平平修炼成仙,而不是成天搞事,那就好了啊!”我望着几个妖仙不由感叹。

“照你这么说,那还叫妖吗?况且人都不太平,怎么指望妖太平啊。”树上传来笑声。我这才看到这里早就停驻了一人,正朝我们招手。

“老朋友们好啊。”那人笑盈盈,穿着一如既往华贵张扬,明媚艳丽。她叫陶嘉月,登天楼的楼主。不过这楼主也并非等同于门派之主,登天楼这种公共之地也并不是门派,而是她受命出资所建,她约等于掌柜的,楼中吃喝玩乐衣食住行之所皆由她代理东家,偶尔遇到离谱的事她也会管一管,仅此而已。

突然一声响亮的铜锣,喝彩声随之涌进耳朵。我们不由看去。

此刻夜幕低垂,黑压压一片人海中竖着数百盏灯笼,包围了一个火红擂台,上面有两个修士正在斗法比武,如火如荼,对本次天下第一进行刻苦角逐。

“真巧啊,你二位又赶上了最隆重的武法大会——登天试。好久没来看了吧?现在正好是最后一场。也只有这个盛会才能让大家暂时忘了可怕的火蛇妖。”陶嘉月递上饮品点心,我感谢接过,阿灯还在掐指测算。

“时间过得真快,今非昔比。”我不去打扰阿灯,坐下来看比试,越看越感叹:“现在的修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武功与法术五花八门,我都不敢跟他们交手。对了,这登天试的规矩最近有变化吗?我之前忙着,忘了问七星宫的人,你告诉我,我好在册子上记一笔。”

“有的有的。”陶嘉月把比试相关的手册给我,嘴上早已流利地说起来,“你上次来看时,比试只要进了前十名,就有飞升的资格。过了十多年,改成了前三名。最新的规矩是,只有第一名状元才有飞升资格,已经实行了二十多年。别的没变,还是一百年后降落天劫,渡过便可成仙,去往七星宫报到。”

我吃惊不已,怎么要求越来越严格了?陶嘉月摇摇头:“你们要是不清楚,那我更不清楚啦。刘白,你应该庆幸自己修炼早,飞升早。往昔在山中炼气个八百年到一千年,时机到了就有祥云来接你飞升;而今不同,修炼之法变成了法术和武斗,大幅降低了修炼时间,百余岁的修士就可能有不低于你的修为。这七星宫又搞了个登天试,在一百年后设天劫让他们飞升,美其名曰给仙界选拔人才。换做现在让你来,恐怕不行吧?”

我拨浪鼓似的摇头,我真的不擅长斗法,旁边的阿灯也一样。虽然有些信息我早就知道,可当听陶嘉月说,有些几十岁的修士,都可以把我吊起来打的时候,还是心底发凉。我知道那些名声大噪的人,不是名门正派的大能,就是散修中的高手,人群中皆有他们的身影。

“那个望天教的掌门如今最有名,不到二十岁就夺了状元之位,他妻子也一样。他门派中后来又有一个年纪轻轻当状元的,你应该都知道。”陶嘉月指着其中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和其身畔已显孕肚的女子,连连赞叹。阿灯转头看了那两人一眼,皱眉自语:“命格古怪,似有两段……不,可能还多一段。两人皆不长寿……不对,到底算长命还是短命呢?”

我和陶嘉月不约而同地追问,阿灯又摇头,说命格具体内容她不能随意泄漏。

那你说什么说。我心里嘀咕。

“哦对了,七星宫现在有些做法真的挺让我迷惑的。”陶嘉月指着一个方向。我微感知,便察觉了仙家气息,然后看到了人群中眼熟的面孔,的确是七星宫几个门人。

“他们混在人群里干什么?”

“据说也是选人,可到底选什么他们也不说,只知道被选中的修士后来直接就去七星宫了。”

“还能这样?”我托着下巴越来越奇怪。聊了几句无果,陶嘉月转开话题,问我们最近在哪里高就,路上有没有遇到火蛇妖等等,我就把绝仙凡通的事简单说来,让她记得保密。这时,阿灯突然激动地站起:“时候到了!”

我们吓了一跳。

阿灯拽着我往后:“在东方,很近。”

我朝她看的方向看去,所见也还是擂台上两个修士挥汗如雨。一牛高马大的汉子,一身材偏小的青年,当下处于僵持的局面。下一刻却见那青年突然跃起,找准了大汉的破绽猛攻而去,随着看客越来越高的欢呼声音,后者节节后退,仿佛将要掉落擂台。

“精彩啊!”我不解地问阿灯,“你说的不是他俩吧?”

忽听头顶几声雷,震天动地,引得人群抬头。两位比试者也被分了神,青年的攻击突然停住。

“几声雷罢了,二位莫要分心。”判师觉得古怪,也只敲锣,示意继续。

阿灯突然语调沉重:“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铜锣声一落,我听到头顶又一声巨响。耳朵嗡嗡一阵后,感觉自己腾空了一下。原来是我们脚下的树被雷劈断了,正好往擂台的方向倒。

人群反应很快,却也惊慌失措。

“快躲开!”陶嘉月跃下树去驱散人群。各门派的掌门和大能、有名望的散修都帮着其他人逃窜。那判师抬头,发现这树竟当头砸向自己。擂台上的汉子眼疾手快,一手捞起判官躲到台下,下一刻擂台就被树砸成了两半。

我和阿灯狼狈地爬出来,看见残枝败叶散了满满一擂台。据说这擂台材质坚硬,竟然被树砸断,也不知刚才究竟是什么力量。可唯有台子角落的杏色锦旗还好好地插在那儿,昂首挺胸,迎风飞舞。

阿灯仰头寻找。天边又传来一声悠长的鸟鸣。

只见一片巨大的金光朝这里飞来,亮得人睁不开眼。

终于化形后,我听到人们惊叹:“凤凰?”

的确是凤凰形态,通体晶莹,双目炯炯有神,神一般睥睨下方,美得不可方物。

那片凤凰一样的金光停留在塌陷的擂台上方,转了一圈后,化作了十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重灵七人,将降于世;少郁桃垣,可复开矣。”

金字悬浮在空中约一炷香的时间。底下安静一阵后,突然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重灵?桃垣洞?”

“不可能吧?少郁原那个地方不是天下禁地吗?禁锢了许多妖魔,我们要是进去不就放出来了吗?”此话音落,一片质疑。

“你胡说八道吧,那里怎么就禁锢妖魔了?我听说的明明是仙灵宝地,被高人封起来独占了而已。”这个话语迎来一片赞同声。

“什么乱七八糟的,少郁原不是两百年前修士大战的战场吗?”

“得了得了,这些字到底是哪里来的怪力乱神?”

“不是怪力乱神,是预言。”有占卜者掐指紧张迷惑,最终道:“不知这金光来源,怕是天意。”

他这样一说,底下哗然。

“天意?就是说上天让我们去这地方一探究竟喽?”

“据说重灵的‘灵笼’之力强劲无比,普天下恐怕也只有靠这力量才能攻破结界了吧?”

我听得头大,回想少郁原的历史,越来越奇怪:“怎么回事,少郁原怎么在他们嘴里有这么多种说法?——哇,不会是你们瀛洲在处理他们记忆的时候出岔子了吧?”

阿灯抱着手十分无语:“应该是的,按师傅的性子,估计想抹去两百年前修士大战那些记忆,减少修士间的争端。然而也许工作量太大没弄好,导致一些人的记忆不一样了。而且修士们自己也会著史,不知道有多少版本,这也会混淆事实。”

我摇摇头:“反正这预言一出,就算记忆都抹掉了也是白抹。”我更不解的是,这预言从何而来。

阿灯道:“刚刚那个占卜者说得没错,可能是天道之意。”

“天道?”

有人说天道是神族的旨意,也有人说天道是高于神族的存在,总之,难以琢磨。

阿灯突然笑了:“有意思。”

我原本紧张的心也忽然一松,随着她混入人群。

这时,十六个金字又融回一体,发出耀眼的金光。众人掩面护眼时,凤凰在周围盘旋,最后找到那面没有倒塌的杏色锦旗,一头扎了进去。

强烈的金光溢了出来。等慢慢暗下来后,不见凤凰,但见旗帜上多了许多纹路,都是亮闪闪的金丝。

离擂台最近的判师、青年与汉子率先靠近。

“这是一幅图?”

“嗯,像地图。”

“还有字,难道是地名?”

“……苦山?当世有叫苦山的地方吗?”

判师与青年对视摇头。

“我听说过,少郁原有一座苦山。”汉子突然激动起来,又念着其他几个地名,发现与自己的记忆都能匹配,更加欣喜,“这大概真是少郁原的地图!”

判师惊讶,青年懵了。

人群匆匆涌上来,想要一睹究竟。

“各位,烦请给我们掌门让一条路,事关重大,让四大门派来定夺!”

却是人声鼎沸:“他们说是少郁原地图,真的吗?我也要看!”

据说登天试是不让随意在空中飞行的,但此刻修士们管不了那么多,有人已经冲上前去描画地图。那擂台上的青年见了,一把将旗子扯下来,牢牢握在手中。

我见他一脸激愤。

此举惹众人不满:“张泽,你要独吞地图吗?”

立刻有人逼上前来夺。那叫张泽的青年轻轻一跃,便至空中,下一刻那汉子冲上来,抓住了旗子露出来的另一端:“姓张的,你别以为你哥牺牲了,你就有特权拿走这地图!”

我茫然,于是拿出册子施法查阅历史。原来,这个张泽相依为命的兄长,和一批修士前去破少郁原的结界,最后为保护他人,独自承受反噬之力而死。阿灯听完,不禁为其同情惋惜。

只见那张泽抓得更紧:“谁要特权,我,我……”

“张道友,你冷静些,先松开,别扯坏了图。”是几个掌门柔声劝诫,虎视眈眈。

“你们忘了吗?几百年来有多少人为少郁原送死,你们还要去送死?那结界根本解不开!”

“有重灵降世的话,靠‘灵笼’之力必然能破开,无需再解。”

“那试问如果硬攻,反噬之力谁来承受?你?还是你们?”张泽厉声质问。

那气质最为突出的掌门道:“重灵修为深厚,承受得起。”

张泽愣了一下,随后更坚定:“不!不行!”

人群失去了耐心,可也不敢轻举妄动。那汉子看他毫不肯退步,且逐渐顽固而嚣张,不服之色油然而生:“张泽,比试还没完,你且等着!”说完暗中发力,另一只手意欲偷袭。

我看到张泽更为倔强。

而后,“呲啦”一声,那面旗子被扯成了两半。

汉子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没控制好力道。被余力一阵反弹,好不容易站稳,呆呆地看着手中剩下的半面旗子。

张泽失神,突然大笑三声,携半面残棋腾空跃起,御剑离去。

“他跑了!”人群炸开,纷纷追逐。还有一伙人,则欲夺汉子手中的半面旗。

而天空乌黑,这时忽然刮起大风,吹灭一片灯笼。好多修士被风刮得倾倒了身子,纷纷从半空坠落下来,坍塌的擂台也正式变得粉碎。

我见发愣的汉子双手一空,剩下的半面旗子霎时不见。只听空中传来另样的几声大笑,似乎甚是得意。等风停之后,大家急忙寻找汉子的那半面旗。

“是谁施的法?”风属性修士一一被质问,却都说“不是我”“我没有”。有人怀疑还是张泽,但张泽是单一雷属性修士。

几个掌门人的神色越来越难堪。

我心中五味杂陈,仿佛在空中感知到了几分仙气。这时阿灯问我:“去不去追张泽?”

“去。”我们御风而行。

阿灯说,张泽的想法跟她师傅和七星宫的那批人很像,虽然登天试比试中止他没有拿下状元之位,但也会有无量前途。

果然,除了我们,还有一些乔装的仙人也在追他。张泽跑了半个月,甩掉了所有人。唯有阿灯掐指测算了他的去向,我们提前抄近路终于赶上了他。

他大概猜到了我们的身份,震惊之余也很防备:“张某惶恐,莫非你们二位也对少郁原和桃垣洞感兴趣,想要这地图?若如此,那便跨过张某的尸体再拿吧!”

我看着阿灯,阿灯摆手笑道:“没那么严重,我只是来给张道友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他更加防备。

“张道友资质上佳,修为高深,却易受外物干扰,今后不如找个清静的洞府潜心修炼,不问世事,不见旁人,不携旁物,定能得道飞升。”

张泽一副“这不是废话么”的神态:“旁物?你说的还是地图。”

“对呀,张道友带着地图,恐怕无法安静修炼吧。”

张泽“哼”了一声:“我会烧了它。”

说罢朝我们挥挥那块布,塞进怀里飞走了。

他消失后,我问阿灯用意。阿灯呼一口气,抬头望天:“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让事情有点变化。”

“算了吧,我们只有看热闹的份。”我劝她。

阿灯摊摊手,对这件事的热情一下子消减了:“你说的应该是对的。不管了,我们逛一逛就回去吧。”

(四)预言之后

阿灯回了瀛洲,而我一时没能走成。

吴老头传信来,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前面都在讲,七星宫的星君们在听说下界出现了金字预言后有多么生气。因为倘若少郁原的结界被打开,很有可能凡人界与修士界会再度相通,我们绝仙凡通的活就都白干了。再加上仙界的时间相比凡界正在流逝得越来越快,所以七星宫更加着急。一方面他们要搜遍天上地下找适合做支柱的材料,赶紧做出新的支柱来替换少郁原;另一方面,他们貌似还派了几个门人去往下界完成一些任务。

具体什么任务,吴老头其实不知道,他说如果我遇到下凡的七星宫人可以问问,但不要声张。

信件最后才是吴老头的正文。他说正好有些资料要搜集,让我在下界帮他办完事再回来。

他很与时俱进,要了解的就是最近发生的一些事:火蛇妖,以及最新的金字预言。

于是我滞留凡界,一待待了很久。

这期间,火蛇妖再次作乱若干次,造成的伤亡依旧十分严重,只有一些绝顶高手能与其有来有回地打斗,可也很难全身而退。不乏有门派主动去剿灭此妖,然而火蛇妖行踪不明,可遇不可寻。

至于我,我“有幸”近距离见到了火蛇妖,惊心动魄。至于我为什么完好无损,是碰巧在一个门派落脚,他们似乎有一样宝物,可以抵抗火蛇妖的火毒。当然,他们并不愿意透露,怕其他门派觊觎。据我了解,这修士界的确有一些潜藏的不出世的厉害法宝,也正是靠一些高手和法宝,有的地方在面对火蛇妖的攻击时勉强维持了安定。这些法宝后来也引发了世人们的寻找和争夺,此处暂且不赘述。

最终,火蛇妖灾在我下凡后十多年消停,具体参见故事正文。

而没有消停的,是当日金字预言引发的一连串事。修士们对这预言深信不疑,为此还成立了一个“金字盟”。领头的是修士界最大的几个门派:望天教、终乌山、凌云宗、九庭。他们本来想让陶嘉月当盟主,陶嘉月拒绝了,她只想安安静静赚钱。于是望天教和终乌山为盟主之位争夺了许久,因多数修士偏向于望天教,因而最终由其掌门任盟主。

据说两个门派为此产生了龃龉,但也因为望天教掌门人的周旋暂时化解了。另有传言,终乌山原本并不想加入金字盟,而是决定同西边的几个门派另建同盟,最终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这金字盟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派出自己的门人,镇守少郁原周围,禁止修士、异族随意靠近。他们也派了一些结界师和封印师,继续钻研少郁原外的屏障,大概是在希冀重灵炼成“灵笼”之术前,也有机会提早进入少郁原。

金字盟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寻找地图。当日大汉手上的地图不知去向,那阵大风究竟是谁刮的,没有人知道。至于张泽和那半幅地图,更是下落不明。时不时也有他出现的消息,但等我赶去找寻,他又不知去了哪儿。等到再次相见,已是百余年之后了,我才知道他早已入了仙门,只是心智非同以往。

第三件事,就是寻找预言所说的重灵,大约是七种属性,一种一个,都为单灵根。后来果然寻到三个重灵,皆是同年出生,分别拜入九庭、终乌山这两个门派。剩下四个重灵,一个遁入空门,另三个的去向则众说纷纭,一时未现世。我后面是结合了其他师弟师妹找的资料,拼拼凑凑,才把缘由勉强搞清。

也正因为这几个重灵,牵动天下命脉,扯出了多少故事;而他们身边的修士,虽无“灵笼”之能,却更惊才绝艳;加之妖魔鬼怪皆涉入其中,也让我改变了先时偏见。我的书写之欲正是被此激发,因此回到方壶后,我就打算以此为底写一部话本出来。因少郁原桃垣洞为终极之故,题为《桃垣记》;同门师弟师妹更求写实与虚构的区分,建议叫《金字传说》;阿灯读后,又因重灵之才能另题《灵笼》。我皆采纳。我力求故事完整趋向原型,若有纰漏,敬请见谅。

至于从何起头,我也想了许久。我最先想起的是张泽,后来又想起在下界,我经常得到七星宫一位师弟的帮助。他是廉贞星君座下之人,道号玄澈,因任务下界,却以化名栖身于四大门派之一,逗留许久。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终于肯告诉我下凡的具体缘由:初时只为找回张泽,替其继续完成诛杀的任务,最终却以保护作结。

我的书写,勉强算是从这事的后果开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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