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只出了一会儿,临近傍晚,天空重新云雾缭绕。
沈聆霂从虎口崖出来,正在去往龙首峰灵堂的路上。吴潇在她身边,还在琢磨刚出来的结论。
早上,火蛇妖醒来看到了沈聆霂做的记录,后续棠德问话,他又坦陈了一些,为数不多的言语还是证明了吴潇和杜若的猜测:自己及同伴都是蜃兽的手下,曾经蛰伏在万窟山千瘴林,地下九丈深之处。
从前人们并没想过去地下找。丘奥彻立刻将该消息传给九庭,一个时辰之前,九庭已传回消息:的确有一处地下的蛇窟,不过那里并没有任何蛇妖,只有褪去的蛇皮,人用过的物品,以及毒火攻击的痕迹。
如此便基本确定了火蛇妖的身份,几个门派也迅速行动起来,派人去往北地。
与此同时,去往魔族的临朔父子也传回了消息:火蛇妖身上药物的开方者已经找到了,是一个古家人。此人称,十多年前她曾跟随一位如今已故的先祖学了些岐黄之术,某日在路边见到了一个奄奄一息、中毒已深之人,就正好用所学开了个方子。那方子并不成熟,但误打误撞救活了中毒之人,而后中毒之人便买走了方子,往后两人再也没见过。
临朔在传音符中说,那古家的修士学习医术只是一时,今日回忆了那方子,与火蛇妖身上解药配方很是相近,如此应当确定此人就是开方人。此人也很意外,没想到自己当初救的是一个孽障,以至于后来造成如此多的杀戮,顿时懊悔不已。而古家的当家人也才刚得知此事。古家在魔族甚至修士界也算名门望族,如今准备惩戒此族人,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临朔保下了该古家人,要带回望天教。因为关于解药一事火蛇妖尚未有明确的交代,只说那药是“自己做的”,因而还要再细细问问;倘若此人所言是真,她竟能在十多年前就先行制作出压制火毒的药,必然是个有医学天赋的人,也好顺势收入望天教中。
这就是众人目前所知的信息了。
不过吴潇、沈聆霂和其他审讯的人一样,心中并不因为有进展而轻松几分。沈聆霂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火蛇妖那番关于沈郁的死的话来,更觉压抑。
不久,灰扑扑的灵堂已经出现在视线中。
……………………
“沈叔叔呢?”
灵堂中已不见沈郁的棺椁。飘飞的挽联下,只剩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你们!”沈聆霂不禁又惊又怒。
钟复恒的徒弟宋源寻拦住她前进的步伐,低声道:“聆霂,是山下长老的吩咐。”
沈聆霂不解,宋源寻便作解释。原来这两日,钟、黄、陈、杜、临几人拿不定主意时,便会请示老前辈严雳和山下紫竹林长老们的意思。严雳正忙着追踪逃走的妖人,因此拿主意更多的是紫竹林的长老们。他们听闻山上的情况,发话说:“天气热,事又多,不可拘泥于繁文缛节,快些安葬了沈郁,专心对付妖人。”先是沈郁的师傅乹云长老告诉陈远闻,望天教曾有个老规矩,掌门可全身下葬,置凝冰珠于口中,使得尸身永久保存,聊表纪念;而钟复恒抽身去紫竹林给长老们送完丹药后,又按照苍古长老的吩咐,准备派人将尸身火化。
“山上没有一个坟头是埋了尸身的,掌门人同样是修士,也无需特殊对待。”钟复恒道。
陈远闻并不同意:“我们也不是墨守成规,是师弟待望天教怎样,大家有目共睹,最直接的一件事,若不是师弟,望天教也无法成为天下第一大派,只是要留他全身纪念一下,也不可以吗?”
钟复恒只好道:“我知道,但这是苍古长老的意思。他毕竟是师弟之前的一任掌门,咱们也不能不理会他的话。”
临朔本要反驳,这下也无话可说。黄芷越又道:“长老的指令倒是其次,我是觉得一特殊就怕有人多言多心,更唯恐被有贼心之人作践,不如化了灰来得干净。而且沈郁向来平易近人,也不会在意这些礼节。”
陈远闻觉得荒唐,杜若忍不住道:“这是哪里的话?什么叫‘唯恐被有贼心之人作践?’谁?”
几人正争论时,听闻外面门人来报,说严雳刚回来了。下一刻就见严雳风尘仆仆地进来,神色苍白地斥责道:“都什么时候了?虎口崖那儿是吴潇几个小辈在审问,追逐妖人也是我和怀谦在操心,进展都不好,我一回来找不着你们调派人手,却见你们在这里争论怎么下葬?竟还拖拖拉拉没个定论?”
灵堂中几人顿时惭愧:“是我们的不是,然而……也得拿个主意才成。”
“哪有这么复杂。”严雳道,“初代掌门窦孤亭前辈也是一把灰随着水流去了,都是修仙者,哪儿那么多特殊意义,沈郁也没那个必要。”
钟复恒道:“苍古师祖也是说火化,与您想一块儿去了。”
严雳一听,只“哼”一声:“他自有他的私心,我对他依然不齿。”说完便催钟复恒再帮他安排人手,要分去几个方向追踪妖物。
如此,沈郁的尸身便已化灰。至于为何不来告诉沈聆霂,宋源寻道:“本来想叫你,但是你终日在虎口崖当中,我们不便进去。严老前辈已经发话,长老们也发话,就不好再等了。”
沈聆霂并没有被说服,忿忿道:“这事不管怎么样,不能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吗!我知道你们还当我是个孩子,但我毕竟是沈郁的女儿,难道连这些事也做不得主?你和钟叔叔不是也会来看我们审讯吗?难道告诉我一声也没空?”
钟复恒只好不悦地表示,门派里事情太多,他和源寻一时顾不上。
吴潇还待反驳,被杜若阻止了,只好作罢。黄芷越又先后安慰了沈聆霂几句,将一搓骨灰安置在一个瓷瓶中,交给了她。
沈聆霂紧紧握着瓶子,跟着他们处理完安葬、拜祭等一系列事宜,而后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住处。
……………………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外面蝉声阵阵,明月当空。月光透过窗户照在自己的床上,白得寂静。
一旁桌上是半眯趴着的陈轩晗和陈轩璃。陈轩晗见沈聆霂醒来,忙关切道:“霂姐姐,你好些了吗?”
沈聆霂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身心都万分疲惫:“我竟然睡过去了?”
“睡一觉也好。娘和潇潇姐看你心神不定,就让我们过来陪陪你。”陈轩晗给她倒了一碗茶。茶香清新,让她清醒了一些。
很快,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又重新出现在脑海中。沈郁已然下葬,她也只好收了气性。此时她揉揉太阳穴,随手点燃灯烛,取下书架上一本关于障眼法的典籍,好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去寻找这天下最厉害的武法……”
火蛇妖的声音忽然回响在耳畔。沈聆霂“啪”地将书合上,思绪又乱起来。
“霂姐姐,你在想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沈聆霂望着陈轩晗,很想开口说话。终于,她道:“晗儿,你虽然不修炼,但是读书多,你目前知道多少种武法了?”
“这……怎么数的过来啊!”陈轩晗苦笑。
“你可以挑些你认为厉害的……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法术告诉我吗?”
陈轩晗一愣:“置人于死地的?”而后生出担忧来。
沈聆霂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多了解些厉害的法术,不管是什么类别。”她又瞄到障眼法三个字,忽然道:“就好比这障眼法,不点破的话,就不知道真相。”
她说着,仿佛找到了一条思路。沈聆霂立刻翻开典籍的目录,对照着条目开始做笔记。
“我把我知道的武法给你整理一份吧。”陈轩晗也摊开纸,回忆默写起来,不一会儿就写满了好几张。
沈聆霂感激又惊讶地看着陈轩晗:“谢谢你!你这记忆力真是望天教独一份的了。”却也道:“先停停,今日太晚了,你俩不能熬夜,快回去休息,有空再写吧。”
“还不到酉时呢,苍云峰上也没别人,我要和你待一会儿。”陈轩璃趴在桌上,转了个身,眼睛半开半合,看着是朦胧睡态。陈轩晗见实际上是戌时,不由哑然失笑,给她披上一条毯子。沈聆霂见状,则直接将陈轩璃抱到自己床上。转头见桌上摊着一本关于结界术的典籍,还有陈轩璃誊抄的好几页纸,苦笑道:“她是不是又惹什么祸了,被姨母罚抄?这书不知罚抄了几遍,也不知道她究竟学会这些结界术没有。”
陈轩晗也苦笑:“是又被罚了。就是昨天去虎口崖看你之后,姐姐在虎口崖乱跑,娘追了好久才追上,她又嚷嚷着‘霍濂之在虎口崖鬼鬼祟祟’之类的话。晚上跟爹娘和我说还不够,今日白天又去山下同别的门人说,还跑去山脚找霍濂之,这才被罚了。”
“她怎么又跟霍濂之扯上关系了?”沈聆霂不由停顿,“在虎口崖鬼鬼祟祟?那真有这回事吗?”
“当然没有了!要真有,姐姐才不会被罚。人家还未正式入门,本就住在山脚下,不被允许随意上山。再加上最近情况特殊,守卫那么严,总不至于连个修为不高的新门人都发现不了。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那个时辰点,他正同他的室友练功呢!所以姐姐又是一次无风起浪,倒是山下的门人比我们还有经验,连话都不跟她搭。”
沈聆霂便放了心:“那就好。”
陈轩晗见沈聆霂的态度不同于往常,也不由好奇起来:“霂姐姐,你一向比我还不信姐姐的话,怎么这次不太一样?”
“有吗?”沈聆霂心绪飘忽不定,随口答道:“可能留儿念这人的名字太多次了吧,回回都没有好话,回回都是胡说。”
“那其实第一次倒没有胡说。你还记得吗?大家说这一批将要新入门的修士中有长相非常俊美的一男一女,男的正是霍濂之。姐姐跑下去看,头一回脸红着回来了,说要送人礼物表白,还真的去了。”陈轩晗不由失笑,“结果第二回就开始说人坏话,说那霍濂之跑上龙首峰要偷袭沈叔叔,要不是沈叔叔说是那霍濂之好奇上山被他发现,一时惊吓拔了木剑而已,我还真有可能信。这之后姐姐就开始找人家麻烦,山上也传得不好听,说姐姐是追求而不得,哎……”
他说着神情也复杂起来,沈聆霂听得“偷袭”一词,思绪更乱了。冷不丁听到陈轩璃含混一声:“放屁!”
两人见陈轩璃说完这句,又翻了个身睡去,也是默然,兀自翻起书来看。
不知过了多久,陈轩璃突然惊醒,茫然地四下张望一圈,而后冲出房门,望着空荡荡的庭院。
“怎么了?”
沈聆霂和陈轩晗跟出来。陈轩璃一脸莫名其妙,冒出一句:“‘火蛇妖是重灵,有人要?’你们听到了吗?”
“什么?”另二人不明白。
陈轩璃呆呆地盯着空地,最后拍拍脑袋,转身回了房里。
沈聆霂和陈轩晗二人追问着进来,后者关切道:“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哪有说话的声音?”
“我也觉得是做梦,但是——”陈轩璃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好奇怪的梦啊,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喊,‘火蛇妖是重灵,有人要’?还感觉是从门外传来的,是个女声呢,又觉得不像是梦。”
三人互相看看,觉得不可能,仍说是梦。然而过了一会儿,沈聆霂却放下书本,思索几刻,拿出传音符来传信。
……………………
第二日一大早,还在路上,沈聆霂已经收到吴潇的传音符。
“那个魔族人已经带回来了。昨天凌云宗的棠德前辈连夜审的,她说的倒也没错。药方卖给了火蛇妖,后续压制毒性的药都是火蛇妖自己配的,跟古家人没什么关系。应该过个几天,门派就放这人回去了。”
“北海那边目前没有消息,没有明显的蜃兽的踪迹,他们还在观望。”
“还有,他们又给火蛇妖下了涣神的药,妖人又梦呓了几句,你速来。”
沈聆霂来到虎口崖,看到笔录上只有两句话:
“外面好像在打仗。”
“将军自己跑了。”
火蛇妖还在昏睡中,嘴边还有血迹。棠德说,她也尝试用复清术,奈何这次火蛇妖铁了心不多说话,差点把舌头咬断,因此只有两句梦呓了。
吴潇同廖莎宛等人奇道:“‘打仗’?这也太多了,都是修士与妖族之间,妖族与妖族、魔族与魔族之间也不少呢。”
“听上去,他们曾经待在一个地方,没有出来似的。”
“这个将军,是他们自己的头儿?抛下他们走了?还是别人的头儿啊?”
听着这些猜测,吴潇只觉任重道远,觉得这场审讯会是持久战。外头的追踪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她不久前就听说舒怀谦也回来了,因为妖物跑得飞快,线索已断,他不愿意再做无用功。这让严雳生了很大的气,当即将其训斥一顿,最后换了其他人手。
不过,严雳到这一次没有马上离开,因火毒发作,暂时服药歇息。
另外,也有别的事耽搁。
这日傍晚时分,审讯几个暂离后,陈远闻嘱咐了外头的守卫几句,袁澈随后进入了结界中。不一会儿,严雳也进去了。出来时,三人皆是惊愕之色,之后又去藏书阁跑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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