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辛巳年二月二十五|昼|
墨夕汇报的一些细节,首先是关于妖族的。
关于此,吴潇三人基本已经上报完,即他们完全确认已经出世几头能够化出元神的大妖,都是低调修炼几千年自然化成,并将雷属性碧犀的老巢翻了个底朝天,打探了木属性怪枝和土属性巨蝎的踪迹。墨夕则在东海上与水属性蜃□□了手。她说,东海也是严雳安排的试炼之地,正值海妖出没时节,她在那儿打了很多小妖怪,最后遇到了蜃兽,找到了其海底老巢海市神宫。
“海市神宫?听这名字,蜃兽的排场绝非另外几头可以比啊。”吴潇惊叹道,“那里头是怎样的?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其余人也期待着她能有些收获,比如将妖物的底细明确一番。墨夕想了想道:“那神宫在外头看来非常漂亮,水晶一般,五彩霞光流溢;可一走到里头,才知道是血淋淋的,有五座宫殿专门放海上遇难者的遗体,一具具的摊在那儿,有十分狰狞的手下把守。其他,都是奇珍异宝,满满的堆了十座宫殿。”
韩匀眼睛都直了:“十座?什么奇珍异宝?你拿了没有?”刚说完就被临朔撞了下手肘,仿佛感觉很无语。他尴尬地笑笑:“玩笑,玩笑。这妖物也真狠,捉了人,还当纪念品似的找个房间藏起来。”
墨夕心有余悸:“是的,的确很可怕……”
临朔道:“然后呢?你还有没有别的重要发现?”
“没有了。我打探不久,又是一大群海妖出没,我没敢硬上。”
她说着,脸色除了骇然之外未有大变,头却如往常一样不自主地低下去。
为了掩饰心虚,她紧接着上报起别的事。
那自然是关于半兽人的,这是她所知最多的内容。自从与和魏衷的同行的女子搏斗后,她又陆陆续续遇到过几个疑似者,她将那几人的招式全部描述并画下,交给了钟复恒。
“那几个疑似者都是与我没过几招就走了,我回想起来,他们与那女子的招式风格很是相似,所以放一起说。这些武法路数,细细拆分来看,很像集多家之长,其中以鹤阳帮派的路数最多,但大多是来自一些新生的或式微的叫不上号的小门小派,比如罗喉派以蛊毒攻击的紫云杀、甲门的天干拳、火蚕宫能够挥出灵气潮的惊鸿霸手、血龙坊以声为攻的鬼龙吟、夸父族的神雷巨印……都不太为人所知。当然,大门派的也有,比如其中有个怪人的步法有些凌云宗自封步法的影子,虽然不及,却让他逃得很快;另外黄家庄用以疏通经络的‘回春妙手’也像是造出了变式……”
“再多观察,他们也有使剑的,那剑法也有南庐派和‘癞皮蛇’前辈的影子……”
“癞皮蛇?”
墨夕这才抬眼,见几人紧皱眉头,显然不认识这号人物。她也是又去登天楼贴寻人启事的时候认识的。“那是登天楼的一个前辈,他的师父是‘笑笑癫’佘一笑……”也不管他们认不认识了,墨夕继续道:“其余的刀法、棍法、枪法、鞭法之类,也大多出自小门派或单独散修……总之,他们的本事又杂又多,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用起这些风格多样的招式来,全部变得戾气森森、狂躁暴虐,但凡化作半兽形态,因为不适应,很少有能冷静应对的。但力量也是真的强。”
“一般来说,很少有什么势力会去想博采众家之长,何况大多还是名不见经传的招式。”钟复恒道出怀疑,在场之人瞬间领会,“墨夕,你是说那势力是由某些门派中人组成的?”
话说得太快,钟复恒道:“你的意思,可能是某些门派出了叛徒,或者遗落的什么弟子组成了那股势力。”
墨夕点点头:“也可能是被那势力掳走的。这是我的想法,是不是这样,还得求证。”
钟复恒便想起先前沈聆霂他们传回的一些卷轴,顿时豁然开朗:“你们传回的那些怪人的画像,可以派上用场。去查查这些人的面孔能不能对上一些门派的失踪弟子,就知道了。”
又觉不能兴奋太早:“也难说,那势力一向警觉,能有黄家庄的‘回春妙手’,未必没有其易容本事。”
临朔一看钟复恒又不甚乐观,安慰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切入点,我马上派人去墨夕提到的几个门派拜会,也请调更多的紫竹林弟子外出,最好能再遇到这些怪人,合力再捉,到时候真实身份可不是水落石出?话说回来,怪也怪之前咱们遭遇的敌人太少,就算交了手得知其招式,也未曾深究。如今知道的多了,入手也方便得多。”说着对墨夕赞叹道:“再接再厉!这样吧,你乔装一番,也一同出这个任务去。”
墨夕想了想,刚要说“好”,钟复恒却抬手,那是阻止的意思。
“怎么?”临朔刚问完,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连敲敲脑壳说自己糊涂了。钟复恒点头,看着犹疑的墨夕:“你还有别的任务,是关于你自己的。你没回来的时候,另外三派都先后传信,问我‘金字盟’的事。”
墨夕一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想起措辞来。一旁陈远闻还不知此事:“金字盟?是问墨夕的修炼情况吗?”
“这是其一。”钟复恒看着墨夕,“先前终乌山的秋小公子不是和墨夕约战么,九庭的薛掌门和凌云宗的骆宗主也提议,趁此机会要一同让这些重灵会武,就在登天试最后一天,考察本事目前如何。对了墨夕,你的《南星阁玉书》修炼得如何了?”
“卷帙浩繁,还没练完。”墨夕认真地回答道,“不过,终乌山的秋风公子,九庭的江霜白姑娘和娄青遥公子,他们都没有二魂合一,也自然不会用到灵笼秘术,所以会武我也不需要动用《南星阁玉书》里的掌控功法吧?”
“是的。”钟复恒笑笑,“目前是不用,只是既然回来了,这份功课也要重新拾起。据说九庭的娄青遥修炼很快,恐怕再过几次登天试,他就二魂合一了,能用秘术也是很快的事,到时候就需要你动用掌控之法。”
墨夕点点头:“我明白,我会努力练完的,近来也可以继续出任务。否则这般安逸,我也还不太习惯。”
见她颇有坚持之态,钟复恒便退了一步:“出任务可以,但刚才临朔说的任务还是比较危险,先交给其他弟子吧……对了临朔,紫竹林的几个也暂时别去,登天试在即,尽量避免意外。墨夕,你可以跟着师兄师姐……哦,我看素安近来在药房里也待累了,你带她一起出出师门任务,再加上韫贞。怀谦,可以吧?”
舒怀谦回过神,并无异议。墨夕便也应下了。
陈远闻又接着先前的金字盟问:“复恒,你说这是其一,那其二呢?”
“这第二,他们说当初和沈郁一起制定盟约的时候,还有些不足之处,趁此会聚机会要完善。”
“完善什么?这盟约不是很完整了吗?”
钟复恒和临朔互相看看,也很无奈的样子:“不知道,咱们也研究看看吧,无非是谋求私利的事。”
……………………
……………………
……………………
眼看议事殿要继续商讨金字盟,墨夕自请告退,袁澈出来送她:“金字盟跟你息息相关,你不听吗?兴许教主还要问你意见。”
墨夕摇摇头:“实在太多事了,这些暂时都是次要的。”她回头看了一眼议事殿,走得更远些:“袁澈大哥,我有话要跟你和霍师弟说,你现在方便跟我走吗?”
袁澈一愣,也早就料到这事一般:“濂之今日在龙渊池学艺。我可以走,里头的事有峰主在,也不需要我。”
“好,那我晚些再找他,咱们先边走边说。”
袁澈知道她要说的一定是霍濂之身份的事,只是看到她利落飞上天空的样子,还是有些意外。
“那我直入正题了。”飞在空阔处,此时掠过无极台上空,可以看到第二轮选拔弟子的比试已经如火如荼地进行,墨夕就往更高空飞去,逐渐显得担忧。“袁澈大哥,霍师弟是半兽人的事已经没有异议,你之前回信给我只说什么都还不能坦白,那么现在你们的打算到底是什么呢?”
袁澈被问住了,顿时很是沉重:“老实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打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墨夕想要的,她也很无力:“我很矛盾,我必须事无巨细地把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教主,但刚才有一句话我又没敢说,其实,我遇到的几个怪人中,他们使出的剑法,还有望天剑诀,而且是明明白白的‘逐月式’。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的话,是霍师弟的另一个魂魄,霍环——是不是这样叫?是他将这门功法泄露给了那里吧?如果临总师派去的人查到这点,或者发现霍环的存在,即便有重灵的身份可以保护,麻烦也会找上门来吧?”
袁澈不置可否,也并未显得慌张。他看看远处,晴空万里,分外明朗,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一处在讨论不开心的事。
“怀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不在的时候,九庭曾传信过来,说一个姓霍的曾要灭口童关。没多久,教主就来了次突击的抄底检查,我知道那就是冲我们来的。那时我正好在,使了障眼术,让他躲过了检查。”
“真的是这样……”
“我想独自去鹤阳打探,可作为总师,没有具体缘由无法离开教中太久,我的很多任务教主也并不批准。也只有上次见你那会儿有了些调查,可也来不及深入,又被传回教中了……别的束缚又实在太多。”
袁澈说着,露出罕见的愤恨之色,身边的手早已攥成了拳头。半晌,他道:“墨夕,你已经知道濂之是重灵了,他如此为难的原因有二,一是那里把控着他的血纹白玉,这块玉对重灵的意义是什么,你也知道吧?那里固然不至于伤重灵的性命,可折磨却是轻而易举的。第二,那里关押着他的族人,但凡他没能完成任务,那里就会施加伤害,以族人性命相要挟。”
见墨夕流露出惊讶不忍之色,袁澈继续道:“我曾劝过他袒露身份,寻求教中的保护。可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打算冒这个风险,且不说以教主和黄前辈的性子可能不会信任他,还有时刻监视他的霍环更难对付,更何况,那里给濂之的任务越发让他为难,比如说上次要骗你去平岭,如果得知未完成,兽魂蛊就会发作。”
“这……霍师弟的确不容易,我现在完全理解了。”
“我也的确不够称职,无法保护他。”袁澈叹一声,“你师父说得对,我要做的事,就应当做到底,可说的容易,做起来却真难。我还得考虑濂之的想法,否则贸然帮他,也不知会不会害了他。”
不知沉默了多久,墨夕说道:“袁澈大哥,是不是不应该从你们入手想办法,而是从那另一个魂魄呢?”
袁澈苦笑:“我何曾不想控制他?然而魂魄是这世上最难对付的,偌大的望天教,不说难找,即便去年年初教中部下符网,都没能拿下他。近来濂之也找不到他,也不知他到底在不在教中,带走留儿的另一魂魄后又做了什么。”
墨夕明了了,摇摇头:“袁澈大哥,我的意思不是说将他控制住。就我所知,这魂魄如此臣服于半兽人势力,并非真的忠心,一方面固然顾及族人,另一方面似乎渴求力量而已。在他看来,半兽人的力量很是强大。那如果说,可以换个方式满足他的这个心愿呢?他会不会回头向着霍师弟?毕竟他们才是一体的。如果霍环回头了,与半兽人势力暂时的周旋就会容易一些。这虽不是治本的法子,但好歹你们不会再那么被动。”
袁澈不甚明了:“你有什么主意?”
“只是一个猜想,还要问问霍师弟是否愿意尝试。”墨夕深深吸一口气,“《南星阁玉书》,掌控之法。”
袁澈微微蹙眉,片刻后反应过来:“你是说,就像你掌控体内附身的重灵之魂一样,让濂之尝试控制体内的兽魂蛊?”说完,脸色略略明了了起来,望着墨夕,好像看到了自信之态。
“我从韩前辈那儿简单了解了蛊毒。蛊毒和重灵之魂虽不是一样事物,可从理论上来说,应该也是可以掌控的。”墨夕说,“《南星阁玉书》中的掌控之法,从前的人因为被重灵之魂吞噬太过快速,所以很多不成功。但蛊毒不会真正吞噬人,所以练起来说不定还容易些,只要掌握好了门路,也不会有走火入魔之险。”
“倒从没往这方面想过,人活久了,思路还真是越来越窄了。”袁澈揶揄自己一番,不禁为之动容,“墨夕,这也许不失为一个办法,如果真的成功,他甚至不用再忍受蛊毒侵蚀之痛。对了,那掌控之法你感觉如何,可得给点指示啊。”
墨夕细细回想着:“这个功法,我其实是挑着练的,有关掌控的全部没练,只会背。但有时候空了细细读来,倒没觉得有多复杂,反而是其他无关的更有意思。”
袁澈顿时惊愕:“你没有练?那你打算怎么跟教主交代,说夸张点,全天下都等着你的成果呢!”
墨夕无法,就把从前沈聆霂和陈轩璃出的“馊主意”告诉了袁澈,说白了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他们今天是互相五十步笑百步了。袁澈哭笑不得,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又想到:“放心,今日你说的,我都会保密。你空了自己同濂之说这事吧。不过,如果他同意,也还有个问题,他并没有理由进藏书阁上层读这本书,这事还得借助你。你一向不愿违背规矩,愿意帮这个忙吗?”
墨夕果然犹豫了,但想了想后的结果,还是答应:“只要霍师弟愿意,我就帮这个忙。”她将锦袋中抄录的纸张提出一角,才发现读得磨损了,“没事,教主还让我进藏书阁,我已经念熟了,不嫌麻烦再读一次。”
她这话再次让袁澈哭笑不得:“我真不知道,这么一部珍贵的功法你到底是怎么个态度。”
气氛终于缓和开来,墨夕也笑了:“又喜欢又不喜欢吧,其实所有功法我都是这样。这部书我想练的其实都练完了,只是不愿说,否则登天试上我就得表演给大家看了。”
“墨夕,你果然跟以前不一样。”
墨夕愣了愣,也不知这是玩笑呢还是真话,总之虽然依旧自嘲笑着,心里也的确有些萧索。此刻既然话已经说完,墨夕便要告别,有些话还是晚点当面问霍濂之比较好,她现在也要去找别的人,顺势要朝苍云峰飞去。
这时又听袁澈的声音:“还是谢谢你,也很感谢你愿意相信我。”
墨夕回过头,微风拂过,阳光照得她笑容淡淡却又明朗:“袁澈大哥哪里的话,说回来,我的命也是你救的。能冒着毒火救一个小村民,你一定是个好人,更何况从前你也帮了我许多。”
说着,她又补充道:“而且,师父说我可以相信你,季医仙也说,相信你一定没错。”
“季医仙?你去岱舆百草谷了?”袁澈讶然。“你怎么去的?”
“我拿走了蜃兽的幻囊,岛上童子说这是给季医仙的见面礼,可季医仙又不收,昨天我就送给韫贞了。”
墨夕对其直接吐露,苦笑着。“季医仙嘱咐我,我去岛上是不可言说之事,但跟你说是没关系的。对了,差点忘了。”她才想起两张药方来:“袁澈大哥,这个药方是可以治陈公子和陈姑娘的病的,季医仙说胎里的病要他亲眼看诊才能根治,所以暂时给了我这两张改进的方子。从前他们的药方是你从东海带来的,如今也还是你吧,这样李大夫和陈峰主才会相信。”
不等袁澈反应,墨夕扬长而去:“我走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