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从倍感压力到突然轻松，察觉到符箓的威力一下子被什么瓦解了。他匆忙抓紧含光瓶往旁边躲，只觉得自己在哪里都好像行动不稳，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确定，那个震动来自裴云岫。

令他意外的是，苍古原本正协助捉拿犯人，一连串动作分明行云流水，毫无障碍。可是震动发生后，他也是脚下一颠簸，甚至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半空响起奇怪的声音，仿若斧子戳动山石，狠狠千锤万凿，东寰山似乎发生了地震。可再一看，动静又没有妖和犯人大，只是空气在不断震动，却也搅得人心中发骇，耳膜鼓胀，浑身不舒服。

“是裴云岫的法术吗？怎么可能？”临朔意识到他刚才布下的幻术已经被破了，不是被破解，而是被另一种力量直接打破。裴云岫立在一堆乱石中间，握着一张符箓，神态惊喜。

“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起来，“前辈，你的保命符真是不错！我看不仅能帮我逃跑，还能帮我报仇吧？”

说着，继续调动灵气发挥符箓的作用。

空气震动得更厉害了，这下所有人都听清了斧子砍凿的声音，越来越剧烈。无论人、妖还是魂魄，全部朝山底跌去，五脏六腑难受不已，而后发现自己的耳朵、鼻子逐渐有血流出。修为稍微低一些的弟子，已经昏迷过去。

就连苍古，也暂时倚靠在山石边上，才不至于掉下去。他的眼眸中愤怒难当：“慕潮生……不，是朱赪霞！这种法术只会是她的手笔！”他努力靠近裴云岫，终于一把擎住她的手腕：“是朱赪霞给你的符？她意欲何为？”

裴云岫毫无保留：“她说不想要了，但我现在想来，她也被关在那样的地牢里，就算出来后再释然，也一定有怨气。我不过是代替她，连同我自己，把这些折磨回赠给你们罢了。”

她继续加强符箓功效，苍古不得不松手裹耳，运行真气才得以让灵台清明。

斧声依旧，眼见天空渐渐黯淡下来，仿佛乌云密布，最后陷入黑暗。此番修士们的呼叫声更大，连裴云岫都震惊了一会儿。等她抬起头，满目都是烛火之影飘动而过，凡是触碰到的修士，都发出了惨叫声，承受着烈火焚烧之痛。

裴云岫仍是用符，但感觉自己也快被黑夜吞噬，这才心惊胆战地停手。阴风作为魂魄，夜视能力强过人许多，此刻已经找到她身边：“裴前辈快走吧！差不多了！”

裴云岫还在愕然之中，不知这法术怎会连天色都能操控，只是不敢再动，麻木地被阴风往山下拉。阴风在人群中马上找到了狼妖莫归的身影，想要把它收入含光瓶，但空气的震动又让他们掉了下去。

“这个法术也太磨人了。”魂魄本无五感，但这种震动却让他觉得恶心。莫归爬到他身边：“扶着我的身体往下走吧，离这儿远一点，应该还好。”于是一人一魂一兽，贴着山石艰难前行。

天空之上已无人，舒怀谦和临朔强撑起来，都口吐鲜血。他们先行找到钟复恒，三人已经都发觉这不是寻常法术，功力高出他们许多。钟复恒着急地找着苍古：“师祖呢？”好不容易三人才发现不远处的地上跌坐着苍古，其身边已有两个犯人昏死过去，一探鼻息，已无。

“他们不知是乱了心智，还是意图杀我，我一时控制不了轻重，只好解决了他们。”苍古双眉紧蹙，正在盘坐调息，但肉眼可见气息不稳，额头满是冷汗。三人准备帮其护法，又见烛影将至，急忙躲避。然而见苍古竟不动弹，足有三个烛影飘向他，钟复恒上前便用防护障。

“砰！”烛火直接穿破他的防护障，反噬之力弹向三人。钟复恒大呼不好，只好用最快的速度重新裹上防护障舍身去救苍古，抱着他的身体滚向一边。

“复恒！”

“师兄！”

舒怀谦和临朔着急冲过去，见钟复恒痛苦不已，周身燃烧了起来。临朔连忙用水属性法术对抗，苍古亦清醒过来施法，这才将钟复恒身上的火灭去。奇怪的是，他周身完好无损，但脸色已然煞白，精神很不好。

“没事吧？”几人都不确定，他到底受伤没有，连钟复恒自己都恍惚。

疼痛感与灼烧感万分真实，但皮肤甚至衣服都没有燃烧痕迹，只有防护障破碎时反噬之力的伤害。

“这到底是什么法术？”

苍古默然，只露怒意。只见烛影中十之六七都朝苍古攻击来，苍古只将他们推远，钟复恒好容易站起身，这才喷出好大一口血。

临朔摸出丹药给他服下，钟复恒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二人开始着急。

“情况很严重啊，师兄你还是避着点好。看样子，这个法术一开始是冲着师祖来的，我们躲远点，应该不太会被烛影伤到……”舒怀谦说完，临朔使劲示意他轻声：“你说的也有道理，师祖应该有自己的法子。”钟复恒仍是不放心：“别走太远，我先自己调息，应该没事。”

“你连丹药都咽不下去还说没事……”

钟复恒让舒怀谦不要再说了，自己就地盘腿调息。

舒怀谦很是不满，不过敏锐如幻术士，他观察一阵后道：“这个法术居然能够影响天色，师祖都没有这样的本事的。除非是仙人，否则，这也许只是个幻术？”

临朔经提醒，又见钟复恒精神受创，道：“真有可能。但你能判断，这里面对身体的攻击究竟是实还是虚？”

舒怀谦没有判断。这时几人只看到远处又一弟子被烛影伤到，如同痛苦的毛虫一般扭动至此，最终被烧灭殆尽，心下纷纷骇然。

“我不知道这个伤害是实还是虚，这只取决于施术者用的灵气量。但痛苦的感觉一定是真的，对神的打击非常大。”舒怀谦神色凝重，“我来尝试破境，临师兄你一起帮我。”

另一边的苍古已经用自己的防护障抵勉强抵挡住了烛影，立刻凝聚一掌之厚的灵气交与钟复恒，可见他情况不好便犹疑起来。钟复恒尽力起身：“弟子没事，师祖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你同我一道，给所有弟子布上我的防护障，不可以再有伤亡了。”苍古说完，仍有不适之状。

“是！”钟复恒立刻领命而去，此刻他也极其担心黄芷越、宋源寻他们。

但他奔波完一圈后发现，倒在这里的似乎只是犯人们，以及先前一同护卫狱林的修士们，没有牧文、陈远闻、杜若等，渐渐便乐观起来：“怀谦说得对，这应该是个幻术。”不一会儿他找到了宋源寻和陆景，此二人立刻调息，而后一同给修士们布防护障。

“师父小心！”又一烛影鬼魅般飘来，宋源寻撞开钟复恒，烛火在他身上擦过，与防护障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苍古的法术果然厉害。宋源寻没有受伤，但仍觉后怕。

远远望去，舒怀谦和临朔已经开始施法，周围的震动似乎在减小，大概是符箓的力量在逐渐消耗的缘故。修士们的防御措施差不多了，宋源寻眼尖地发现了正匍匐前行的人：“师父，那里还有人。”

他说的那个人就是裴云岫，其身边还有一只巨大的狼。钟复恒艰难地追上去，一把将其拽回：“停下施法！把符给我！”

裴云岫给他喊醒了，哪里肯交符，反而又运气发挥符箓的力量。这下局势又变得恶劣，好不容易快摸索到“门”的舒怀谦和临朔被震倒在地，功亏一篑。

宋源寻和陆景赶过来支撑住钟复恒，要一起帮忙夺符。裴云岫只是后退，但是莫名一个力量冲刺钟复恒腰间，连同他们二人也被冲到一边，全部撞在地上，喉咙里都是血的味道。

“舒大哥说过有魂魄！”宋源寻道。但是即使他们用了驱鬼符，此时也拿不到阴风。阴风虽然自己晕头转向，但看对方情况不好，更加幸灾乐祸。

“裴前辈，我来动手，你赶紧跟着狼妖走。”

阴风刚说完，转头看见裴云岫已经与钟复恒交手了。

他不知道钟复恒什么时候重新站起来的，更不知道裴云岫手里的符什么时候被钟复恒抢走的。

“源寻，把符交给长老！”钟复恒用力一抛，魂魄想要去夺，却被陆景和宋源寻抢先了一步，顿时气得骂人。无法，他只好上前干扰，使用鬼修之法偷袭钟复恒。钟复恒知道有魂魄的存在，已用“金钟雷闪”防护周身，他一靠近，就被大风吹到了远处。

裴云岫很快就被钟复恒拿住，敞开嗓子呼救。阴风见陆景要去帮钟复恒，便转而去攻击陆景，而后朝狼妖喊：“莫归，能不能给点干扰！”

果然听得狼嚎，那莫归却也没用什么妖法，只是张开巨口，拦腰咬住了钟复恒。钟复恒一时不得动弹，但也并未放过裴云岫，且狼妖有逐渐不敌之态。

阴风自觉无望，还吃了陆景一击，接下来准备自保。

“都怪这个裴云岫，早知道就不管她了，不然到现在我早就去藏书阁偷了更多自家典籍，还在这儿浪费时间？”

祸不单行，接下来更让阴风傻眼的事情出现了。他万万没想到，前方居然出现璎珞和一个男子，后面似乎还有几个修士和一只貂。

“老天啊，我碰到的都是傻子吗？他们怎么回来了？”

……………………

璎珞后来跟阴风解释，那时从山脚回到山上完全是不得已。

赤眼紫貂循着气味找到了他们，同时也发现了开裂的结界。由于太过突然，璎珞一时没有躲进芥子空间。几个修士当机立断拿住了璎珞，璎珞双拳难敌四手，碧犀不得已现身，是以化作人形的方式。

化作人形虽然消耗法力，但碧犀认为，如果它选择以本体的形式出现，太显眼了，只会招来更多人。但只要缠住这些修士，他们一时报不了信，那就还有机会，何况休息间隙它稍微恢复了些精气神。

然而这一人一妖低估了望天教修士的能力，赤眼紫貂带来的虽不是紫竹林的高手，却也是富有经验的修士，拿不下璎珞和碧犀不要紧，把他们逼回山上还是绰绰有余。

他们正是从居英峰那边被逼回来的，没多久裴云岫的符箓就起了作用，于是也一同陷入黑暗中。璎珞被震得七窍流血，碧犀底子浑厚，情况好些，一直护着璎珞，努力离开那些修士的视线。

“看来我不该犹豫，早就该走的。”等烛影减少，璎珞才说这后悔的话。她唯一的武器已经在刚才的打斗中被望天教修士损毁，如今身无一物，不知如何护身。碧犀见状，突然一狠心，从左臂中幻化出一把形状怪异，非刀非剑的物事来。

碧犀郑重地交过去，精气神似乎又减弱了一分：“这是我修炼时附加生成的伴生法宝，由我的臂骨所化，很坚硬，很锋利。”

璎珞立刻谢过。随后有修士追来的时候，果然打斗伤着了对方，的确锋利无比，甚至不用花大力气。她不由暗暗佩服，此刻也已再次甩开追踪者一段距离。

这空中斧子的锤击声和飘过的烛影让他们不得其解，也暂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继续逃跑。碧犀这时看见了狼妖：“莫归？”

璎珞一回头，只看见一头狼正咬着一个人。她大概猜到碧犀又要冲动上去帮它的同族了，想也没想直接去拽：“不准去！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还是保全你我要紧……喂！”她根本抓不住碧犀。

钟复恒哪里惧怕狼妖，此妖不过强弩之末，即便改口来咬他双手，也毫无用处。他只将灵气汇聚到上半身，不消一会儿就撑开了狼口。接着两式“云飞”拳法，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就已打得狼齿脱落，还能腾出一只手，继续去抓裴云岫。

狼妖已经松了口，却仍不肯将头撤去。忽然听得有声音呼唤它的名字，睁大了青色的眼睛：“主……主上？”

隐约见到一个人影凌空而下来攻击钟复恒，却因不间断的空气震动破了功法，反被钟复恒一脚踹飞。但也正是这时，不知是钟复恒分了一点心，还是又有阴风偷袭，它得以重新将仅剩的牙齿没入其皮肉中，用法力冲破舌下一囊袋，然后感受到钟复恒身体剧烈的颤抖。

“他怎么了？”狼妖奇怪了一瞬，此时也因疼痛无暇多顾及，“主上，这毒囊是我最后的底牌，毒一出，我也活不了了。”

随着钟复恒身体越来越剧烈的颤动，狼妖也倒了下去。

裴云岫见钟复恒没了下一步动作，趁此机会，将金属性法术注入剑中，而后毫不犹豫地刺入其胸腹。

“教主！”不远处陆景的嘶喊声尤其响亮。陆景拼命要靠近，偏偏此时烛影飘来，空气又是震动。他受到干扰，又被鬼修之法缠住，皮肤里已经沁入了不少黑气。

璎珞接住被踢飞的碧犀，本来要骂，但是看到钟复恒境况有变——似张口欲言却无声，似举手挥拳却无力，瞳孔扩大，七窍淌出血来，不禁讶异。

“堂堂一派之主，居然这么不经斗么？”她和碧犀都迷惑了，又生怕是钟复恒的陷阱。那碧犀顾不得了，见狼妖倒地死去便往前冲，双手化爪直往钟复恒身上划。阴风见宋源寻已经赶过来，也不再跟陆景缠斗，而是赶过来抓着裴云岫要跑。

钟复恒朝他们倒来，他一挥黑绫，打中其胸口，转将钟复恒的身体击向空中。

路过璎珞也是催促，却见璎珞半眯着眼，心思极重的样子。

“这么好的机会你在干嘛？还不走？”阴风可不想再出什么纰漏。

“对啊，这么好的机会。”璎珞紧紧盯着空中，声音带着激动，“我一定不能错失！”

“你要干嘛？”

“老天爷，上次让我赌对了一次，这次也让我赌赢吧！”璎珞突然举着碧犀的法宝冲飞到钟复恒身前，见对面宋源寻和陆景已经冲过来，立刻下手往其脖子砍去。

血光溅起，一颗头颅从空中坠落。黑夜好像笼了一层红光，宋源寻、陆景、裴云岫、阴风、碧犀……连同其他才关注此处异样的弟子都怔住了，眼睁睁看着那颗头颅被一女子抱住，又突然幻化消失不见。

璎珞飞速地掠过阴风身边：“快走！我复命的时候，一定说这个功劳有你的一份，大哥的处境会更好！”

阴风很快回过神，确保含光瓶与核舟都在，让璎珞和裴云岫都进入核舟，立刻往山下飞奔。

“喂——碧……主上，带上老子——”一个聒噪的声音穿过，一道小小的黑影追着他们而去。原来是八哥。阴风有点厌恶地看了它一眼，还是把它也收了。

宋源寻眼见那女子和裴云岫不见，但见一魂魄，立刻红了眼追去。陆景亦然。之前含光瓶里出来的还有四只小妖，就在这时扑上来拦住他们去路。宋源寻一掌一剑，即刻将它们劈杀而死。

还有几个弟子愣了一瞬，赶紧跟随而去。

“破！”

舒怀谦和临朔在一刻钟过后，终于成功。

黑夜散去，重回之前正常天色。只见满山的修士和犯人逐渐起身，查看身体状况，除了神识受创，其余皮肉伤不值一提，就连先前被烧死的那个弟子，也只是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临朔喘了一口大气：“看来刚才幻境中的身体伤害是虚的，只留了精神伤害。”

二人见犯人有逃跑趋向，连忙迅速调动弟子继续捉拿。这时有弟子慌乱来报，说是钟复恒被杀，头颅被一不知名者砍下抢走，宋源寻他们去追了。

“什么！？”两人心中巨震，立刻往那边去。果然见到一具无头尸身躺在苍古怀中，周边已经被血液浸染。

“师……师兄？”舒怀谦不解，还没发现之前受的剑上早就开裂了，自己满身是血。“不是说刚才幻境里的身体伤害为虚吗……”

一弟子在旁哭道：“不知道……我们远远看到，有妖、有那个狱林跑出来的疯子、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是他们害死了教主……”

苍古的容颜瞬间衰老了几分，他的身上灼烧痕迹很是明显。他抱起钟复恒的尸身交给舒怀谦，而后让临朔带人跟随宋源寻等捉拿凶手，最后继续调动弟子们控制此处的犯人。

舒怀谦觉得臂弯里有千斤重，站也站不稳：“……师祖！”

苍古缓缓站住。

“刚才幻境里的伤害，只有攻击你的才是实的，对吗？”舒怀谦哽咽道，“师兄挡了三个烛影，那个时候就出问题了。”

苍古的嗓音也沙哑了，手中紧紧握着那张符：“放心，我早晚给他报仇。”

虎口崖那边已经收拾完毕，牧文等来到此处相助，也先后得知了这里发生的事，更是对那符箓惊骇不已。举目望去，山间一片破损，少有弟子直身前行，亡者不多，伤者颇众，而疗伤之处五禽堂和抱朴阁已烧成了废墟，隐隐有哭声传来。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天色将晚，山间终于恢复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