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乌可不想糟蹋这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好心代她梳理,接着原先的话题:“你知道自己为何出现在鬼惊谷?”
绯雪的注意力被吸引,也就任她去了:“也跟空心蛊有关?”
“空心蛊出自《泯》,与洄灵王朝脱不开关系,它原是制作兵人傀儡的工具,常用在各种上古军事。而鳞鬼窟下古战场遗迹的凛雷号角正有号令万军之效,你身上的空心蛊感到召声,带着你破牢北上。”藏乌道出真相。
绯雪了然,想到鳞鬼窟就是遗迹入口,她问:“你有下过古战场吗?”
“没有。”藏乌弯了弯眉,右手缓缓伸到对方脑门前。
绯雪:“?”
她猝不及防给绯雪来一脑瓜崩,力度不大,示意后者想清楚再问话,戏弄道:“天大地大哪有剑宗首席的事最大,我若下去了,谁陪你解闷?”
藏乌温和亲近的口吻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置气,她还是有点个人脾气在身上的。
绯雪“嘶”一口冷气,眼神要吃人,明显是记下这茬了:“可怜大权旁落,我要见师弟回剑宗之时也没见你以我为尊,助人为乐。”
藏乌将她三千青丝拢在一起,编好盘拢,以一根红绸发带绑定。
“那小子打架排得上名号,秘密倒守不住几个。人太单纯好糊弄,纵使感情再深,也成不了心腹。”藏乌理智道,“肆意行动只会打草惊蛇,别忘了,你的金丹还在仙盟手里。”
“你不就是仙盟人么,是在提醒我防备点你?”绯雪反讽。
“就算是罢。”藏乌徐徐道,“谁知道我哪天又反咬你一口。”
绯雪漠然,低下眸:“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藏乌语气淡淡的:“是么,可喜可贺。”
场面陷入安静,余下梳理发丝的声响。
在藏乌认为她不会再说话时,绯雪突然开口:“……但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向师父报个平安也好。”
她还记仇着这件事。
“报什么?”藏乌觉得没这个必要,她试图让氛围活跃几分,佯装出绯雪过去开朗洋溢的声音,“无非就那两句:‘师父好久不见呀,你逆徒捡条命回来了,虽然失去金丹容貌全毁,这两年保不准再死一次,成为别人的毒蛊傀儡,但我和藏乌都有光明的未来啊。’”
绯雪想堵耳朵:“你又想被打了是吧?”
藏乌及时止损,笑着挽好发。她有意将绯雪的盘发固定在银簪周边,乍一看像银簪簪住墨发,遮掩得极好。
“很难相信,你会对我的毁容无动于衷。”绯雪自顾自换了个话题。
“无动于衷是假,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烬毒留下的毁伤我能治,可你又中了空心蛊,这比较麻烦。现在的情况就像是空心蛊毒成了保护烬毒的一层茧,想治毁伤就必须先对空心蛊下手。”
藏乌收回停留在绯雪发间的手,拍拍她的肩膀:“发型搞定,接下来就把你的外袍也换了,我嫌脏。”
她最后三个字语气过于嫌弃,绯雪挖苦道:“上面可是你自己的血。”
“我知道,下次你可以躲开别沾上嘛,我相信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藏乌理所当然道。
绯雪听完一阵沉默,竟真顺从她的话,脱下袍子。
说藏乌没有私心是不可能。无论是绯雪封在冰牢时所穿的素衣,还是藏乌递过来的新袍,都不是药宗弟子的服饰,也不是藏乌自己的黑衣,完完全全就是为绯雪准备的。
望着袍边手绣的金线暗纹,绯雪深觉藏乌才是东方子霰的“嫡传弟子”。
等穿好衣物,“真弟子”藏乌满意地围着绯雪打转,打量衣袍是否合身的模样与剑尊老人家有七分神似:“不错不错,我还是有做裁缝的天赋的。”
绯雪默默等着她停下转悠,才露出真面目,“和善”地抡起手臂:“没事了?没事就轮到我试试了。”
藏乌无视肃起的危险气氛,微笑道:“初心不改啊。”
“客气,哪比得过你执着。”绯雪脸色如常踹开木椅,椅子当即摔得四分五裂。
紧接着,屋内第三次响起乒乒砰砰的重响,宛如拆家搬迁。
待乱声结束,谷曳之恰巧回到庭院门口。明明是自己房间,他还要吸一口气调整呼吸,紧张敲响门扉,轻声询问:“那个,玄乌长老,药宗有件急事还想请你指教一下。”
房间门“吱啦”应声打开,迎面而来的是面无表情的绯雪。
谷曳之吞了吞口水,不敢惹这尊大神不快,仅问:“长老呃不是……藏乌还在吗?”
绯雪低下眸光,轻飘飘地拍拍手中的灰尘:“藏乌?不认识,房间里没有这混账东西。”
她径直跨出门槛,衣摆不染一丝纤尘,头也不回地离开。
绯雪一走,谷曳之顺势看见了房内的场景,登时傻眼:里面没有一件完好无整的物品,所有能拆的木具都变得零零碎碎,比偷家遭贼还可怕,他差点都认不出自己的“亲娘”了!
这与木匠家的木屑堆有什么区别?!
谷曳之欲哭无泪,憋着悲痛环视,寻找藏乌的踪迹——最后在一团不可名状的碎肉滩前停下目光。
即使是仙盟的酷刑,也没有让人死成这种“鬼模样”。
剑修果真恐怖如斯!
谷曳之唏嘘,惴惴不安地蹲在“肉堆”前,他知道藏乌能听得见,便真心建议道:“长老啊,可知凡间一俗话:‘人不会作,就不会死’。”
*
绯雪漫无目的地在药宗闲逛。
除去剑宗,她最熟悉的宗门毫无疑问就是这里。七年时间,药宗的建筑构造与地形没有太大变化,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相较于往日“野蛮生长”些许,想来是他人鲜少打理。
药宗位于翠馨原。为保证仙草灵药的正常生长,一般即位的药宗宗主会用自身的大部分灵力去维持翠馨原的常春气候。
丹度生是例外,他不在乎。而谷曳之是被推着坐上宗主位,功力显然没达到一位宗主该有的水准,药宗现下的景色略显荒凉。
在鬼惊谷与翠馨原的气候交织下,造就了北境人民常年云雾天气的纱州。
绯雪望见不少药宗弟子往外走,议论纷纷,似是宗门前有大事发生。
“入核考试的榜首是凡人?真的假的?!他是怎么通过测试的?”
“这还用说吗?自是食用了诳仙蕨。”
“听说还装重伤讹榜眼的医药费,宗主亲自看诊把他给揪出来了,现在宗门口闹事呢!”
……
绯雪混在弟子群间,随大流朝宗门而去。她半听半分析,不多时就悟出个所以然。
四宗招生时间各有不同,而药宗招生考核时间就是在这几天。这些日子里,凡是有灵根、未入仙门者皆可接受考核,入榜成为仙家子弟。
层层叠叠的考试项目中,有一位名叫“贰黍”的男子脱颖而出,他以惊人的成绩占据此次考核的榜首之位。除却成绩,他的言谈举止同样十分“亮眼”,每当他跟同台选手比赛完,贰黍就会找尽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让对手“赔钱”。
医药费、器具修理费、衣物缝补费……对手们敬他是胜者,败者为寇,也就咬牙支付这一系列无厘头的费用。
这场闹剧持续到考核的最后一战。
贰黍赢下榜首,当众假装重伤敲诈榜眼,医药费索价黄金之值。谷曳之作为宗主坐观此战,发觉贰黍行为之诡异,便招手召其来此,他亲自问诊。
贰黍的小伎俩再高明,也瞒不过一位真正学医之人。
谷曳之很快就瞧出贰黍乃凡人,是食用了诳仙蕨——那是一株灵植怪药,服用者自身的经脉会干燥枯裂,强行吸附天地灵气凝出假灵根,以伪装成修士。
今年药宗检察弟子收钱手短,无视贰黍服用禁药的事实,放他入考核。
谷曳之当庭大发雷霆,召人把这个“假榜首”给扔出宗门。
岂料贰黍的脸皮是钢铁所制、刀枪不入,他搬出一套歪理邪说,论起了丹度生“众生平等,有教无类”的观点。
“一位毁天灭地的大魔头尚且如此,你不收凡人,自视清高些什么!”他把自己考试作弊的事模糊成凡人与修真者的体质问题,当众贬低谷曳之。
修真界若真觉“人人平等”,就理当允许他们这些凡人参加考核。
而凡人缺少灵根,所以需要靠吃药来弥补天生的短板,让他们凡人能与修真者同台竞技。这么一看,诳仙蕨不过是他们这些“残疾之人”的拐杖,根本就不该是禁药!
一番诡辩下,贰黍的榜首之位显得“名正言顺”,他反口要谷曳之赔偿他一笔“摘除榜首费”。
在丹度生弟子面前提“不如丹度生”,这与戳人心肺有何不同?
谷曳之气得摔盏走人,留下众多药宗弟子面面相觑。
贰黍更是死缠烂打,赖在药宗门口不断叫喧,引来更多不知事看热闹之人。
看热闹之人绯雪嫌弃人多,目光所至尽是乌泱泱的人头。她索性一步跃上宗门外屹立的石雕瑞兽,坐在它脑袋上看内圈中的戏。
贰黍浓眉方脸,麻衣葛衫,衣着打扮是个农家人。他颓跪在地上,拳头止不住地捶打地板,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真傻啊,真的!我费尽周折考上仙门,却被宗主一言作废,金字红榜沦为一纸荒文,我到底是不该相信仙家的荒唐言!什么人人平等都是漂亮狗屁,吹得再好听他们也看不起我这凡夫俗子……”
期间有个别药宗弟子跟他争论,都以贰黍诡辩得胜,他们讪讪败下阵来,灰头土脸缩回人群。
贰黍占领道德高地,从单讽变群嘲:“你们修真界净是虚伪货色!”
人群吵吵囔囔间,不知谁大喊一声:“玄乌长老来了!”
弟子们旋即挤作一团,齐刷刷让出一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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