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馆的玻璃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沐强拖着灌铅般的双腿走下台阶。
暮色中，灰白的云层压得很低，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掠过展厅外的广告牌，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下意识攥紧手中皱成一团的宣传单，指关节泛着青白——那些印着高科技产品的彩页在寒风中冻成硬邦邦的纸片，此刻正刺痛着他的掌心。
"叮！"手机弹出销售组长发来的消息：
「今日业绩：0」。
沐强不以为意，倒是客户的责备让他倍受委屈。
其他人的业绩都很不错，但沐强推掉了销售组的聚餐，他不想面对同事们那些充满怜悯和嘲笑的目光......
推开家门时，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
暖黄光晕中，妹妹沐昕蜷在沙发上的剪影被放大在落地窗上，与远处写字楼零星的灯火重叠成朦胧的光斑。
她膝头摊着一本书，书页间夹着五颜六色的便签。
茶几上的白茶早已凉透。
沐强原本想用力关门发泄一整天的委屈，但看见妹妹的身影时，心头一软，最终还是轻轻地将门关上。
“哥，你回来了，这么早啊？”书页翻动的簌簌声戛然而止。
“嗯......”沐强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果然，从开发组调到销售组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不用加班了。”沐昕放下书，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她这么说，其实是为了安抚哥哥的情绪。她心里清楚，当初哥哥被调到销售组，自己是最为他打抱不平的人。
“嗯......”沐强笑得有些无奈，但眼中却掠过一丝感动。
“哥，我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沐昕突然坐直了身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
“哦？什么好消息？”
“我今天通过了元境科技的二面，月底就要参加最终面试啦！”
“而且巧的是，你猜怎么着？和公司的人事闲聊到了读研的事情，她说月底面试我的总监刚好也是那个学校的，如果表现好，说不定可以帮我写推荐信，这对我申请出国读研很有帮助！”
听到这话，沐强的眼神亮了起来，原本满是疲惫的脸上瞬间洋溢着真心的笑容。
妹妹的前途一直是他最关心的事，比他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还要重要。
他轻轻拍了拍沐昕的肩膀：“太好了，沐昕！这可是个好机会，最后一关一定要全力以赴，去你梦想中的公司。”
“嗯！我会努力的！”
沐强心中一阵暖流涌动，但很快又变得沉重起来。
他知道，妹妹能否顺利进入元境科技，将很大程度上影响她的未来，而他自己的未来却变得扑朔迷离。
“不过，沐昕......你要记得，不要对别人抱有太大的期望......”沐强话未说完，却被沐昕抢过话茬。
“懂了懂了！”沐昕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凡事都要靠自己嘛，老板画的饼就听听好了，小心被pua~”
沐强笑了笑，心里因为妹妹的成熟感到欣慰。
自从父母离世后，沐昕早早地就学会了独立，虽然有时候也会抑制不住她那暴脾气，冲动做事，但相比同龄人更加懂事有担当。
“对了，哥，你今天怎样？阿莫尔火爆吗？”
听到这个问题，沐强的笑容微微僵住。他顿了顿，试图掩饰内心的失落：“还行吧，有很多人预订，第一批打算下周发售。”
他简单地讲述了今天在展厅发生的事情，尤其是与龙绘岚的那场交谈。
沐昕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哥，这太不公平了！明明你才是最有话语权的专业人士，凭什么受这种气？真是气死人了！”
“没事......隔行如隔山，我能理解他们。”沐强叹了口气，“对大多数人来说，产品安不安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好不好用。”
“哥，你总是这么老实......可我真的看不下去。”沐昕愤愤不平。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当销售吧？这也太屈才了！”
“还能......调回去吗？”沐昕焦急地一遍遍追问。
空气凝固了半晌......沐强转身回厨房倒了杯水。他看着杯中摇晃的水面，恍惚看见七年前的自己：那时入职天工智造时的意气风发......
“可能会吧......但也可能......”
沐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定些，但内心的迷茫却无法完全掩饰，“只能慢慢等了，说不定有朝一日，那个bug重现了或者变成了严重的安全漏洞，到时候他们或许会想到我吧......”
其实沐强迷茫的不仅是工作，还有接下来一堆生活开支，房贷、以及沐昕出国读研的费用......沐强说着默默地抿了一口水，还好沐昕要开始实习了，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哥，你就是太老实，遇到不公总是默默忍受......唉！”
“好了，不说这些了，刚好有时间可以休息休息，一天天加班也是挺累的......今晚我们吃什么？”
一听到“吃”字，沐昕的注意力瞬间就被岔开了，幸福感也开始在她脸上晕开。
她赶紧起身去厨房端来一大盘饺子。
“喏，今晚吃这个！”
“这么多饺子？哪来的？买的？”
“嗯！楼下新开了一家饺子店~刚好打折。”沐昕得意地夹了一个，一口吞下。
“哇，真好吃，皮薄馅多，真香~”
“哥，你快来尝一个，趁现在还热乎着。”
沐强心中不由得被妹妹的那股开心劲感染了。
这么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生气的时候脸蛋涨的像个气球，但一说到吃的，一块糖果就能让“气球”漏气，是一个非常好哄的小孩。
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有时候一点点小确幸就能让她感到满满的幸福。
不会像他那样，总会把一些旧事记在心里，像写入磁盘的指令，很久都不会忘记。
沐强不禁心中有点愧疚起来，自己能给妹妹的实在太少了，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上次一家人吃饺子可能还在妈妈离世前，那时的沐昕只有6岁。在他印象里，爸爸从来不会包饺子，只知道修电脑，甚至有时候加班得连过节都会忘记。
再后来，爸爸也没了......饺子是什么，没人问，也没人做，也懒得动了......
沐强接过筷子戳了一个，尝了一口，鲜香的汁水在舌尖漫开时，他忽然想起妈妈会在饺子里藏一个硬币——"吃到的人会有好运呢"。
他默默地笑了笑。
夜色渐深，窗外的风渐渐小了，只剩下零星的雪花轻轻拍打着玻璃。
房间里，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鸣，台灯的光晕洒在兄妹俩身上，在墙纸上投下温暖的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