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山

沈灵蹊第一千零八十八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和平稳跳动的脉搏,这才第一千零八十八次悄悄松了口气——脑袋还在。

这份庆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随即被更深的疑惑取代。楼临水操控妖兽、视人命如草芥的行径,在她面前几乎已是半公开的状态,以他的实力,为何不直接现身,直接将江逾白和秦霜灭口?

这两人身上,有什么让他投鼠忌器的特殊之处?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正在不远处调息的两人。

江逾白正闭目调息,腰间那柄古朴长剑虽已归鞘,却仍隐隐散发着清正平和的气息。秦霜则带着几分娇憨的怒气,正拿着绢帕小心擦拭她那条冰绡白绫上的污迹,腕间的玉镯泛着莹莹青光。

沈灵蹊悄悄打量着不远处的江逾白和秦霜。他们浑身上下,从衣袍到配饰,甚至秦霜腕间那枚玉镯,都隐隐流动着不凡的光晕,一看就不是凡品。这“昆仑派”听起来就气派,想必是个了不得的名门大派。

她的目光又偷偷转向楼临水。他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灰黑色衣衫,浑身上下朴素得过分,连件像样的饰品都没有,头发也只是用一根简单的发带束起。

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这人……该不会是打不过他们吧?

不然,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召唤妖兽来攻击,还一次召来三头?如果他真有碾压的实力,直接动手不就好了?结合江逾白和秦霜压根没听过“楼临水”这号人物……

沈灵蹊越想越觉得可能。保不齐,这楼临水就是个虚张声势的地方小BOSS,专门给这些名门大派弟子下山历练“刷经验”用的!自己之前是不是太高估他了?

这个发现让沈灵蹊心头莫名一松。若真如此,那她之前的恐惧未免显得可笑。她重新审视眼前三人,心态已悄然变化。

正当她盘算着该如何向江逾白二人示警时,楼临水忽然侧首看来。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只淡淡问道:“沈姑娘一介凡人,竟然也能在这浓雾之中安然行走,实在令在下惊讶。”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江逾白闻言神色微凝,秦霜更是警惕地握紧了白绫——方才他们亲身领教过这妖雾的厉害,连法宝都能隔绝,一个凡人怎可能在其中来去自如?

沈灵蹊心头猛地一沉。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方才情急之下直接扑向楼临水,完全没想过要掩饰自己能在雾中视物的事实。

该怎么办?

沈灵蹊看到江逾白和秦霜眼中逐渐升起的审视与警惕。心沉到了谷底。

楼临水此举,不仅是要报复她方才破坏他好事的举动,更是要将“行踪诡异”的嫌疑,巧妙地引到她身上!

更让她恐惧的是另一个可能性——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早已换了一个。修仙界光怪陆离,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法宝能测出这件事?

而她身上的确有着太多无法解释的疑点。

比如:一个凡人,如何能穿过妖兽横行、迷雾笼罩的深山,出现在邙山深处?

再比如现在:她为何能在这连修士神识都能隔绝的浓雾中,精准地找到楼临水的位置?

这些破绽,在有心人眼中,简直如同黑夜中的明灯,刺眼无比。楼临水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轻轻拨动怀疑的种子,江逾白和秦霜自然会疑心她。

此举无疑断绝了她向他们求助的路。

沈灵蹊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脸上适时露出茫然又委屈的神情,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楼仙君为何这样说?我……我只是太害怕了,听见这边有动静就拼命往这边跑……”

她说着,眼中迅速泛起水光,道:“况且,楼仙君忘了吗?先前仙君为了保护我,曾特意赠予我符咒护身。方才定是那符咒起了作用,我才能循着仙君的气息,安然无恙找到这里……不然,我一介凡人,哪敢在这妖雾里乱走?”

两人独处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沈灵蹊编的毫无负担,更何况符咒这事儿本就是真的。

就算他若当场否认,沈灵蹊也有应对的办法,因此她丝毫不慌,微笑看向楼临水。

“原来如此。”见楼临水并未否认,江逾白周身紧绷的警惕稍稍减少,但他行事谨慎,仍对沈灵蹊温言道:“沈姑娘,事关重大,不知江某能否探一探姑娘的根骨筋脉?并无冒犯之意,只是需确认姑娘是否受妖气侵蚀。”

沈灵蹊心知这是必要程序,自己不可能拒绝。她压下心中泛起的些许忐忑,乖巧地点了点头:“仙君请便。”

江逾白伸出二指,指尖萦绕着清正平和的灵力,轻轻虚点在她眉心。一股温和的力量如溪流般缓缓注入,在她四肢百骸中流转一圈,不过片刻便收了回去。

“根骨寻常,确是凡人无疑,亦无妖气附体。”江逾白收回手,朝着秦霜微微颔首,示意并无异样。

沈灵蹊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悄悄松了口气。经过这番查验,她“凡人”的身份算是被他们认可了,暂时安全。

至此,场中四人——或者说,主要是江逾白、秦霜和沈灵蹊三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才算真正缓和下来,才有心情围坐在一起,探讨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

“是穷奇。”江逾白沉声道。

“穷奇?”沈灵蹊露出不解的神情。她对修仙界的认知几乎为零,这份茫然倒不是伪装。

“乃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江逾白耐心解释,语气凝重,“性凶恶,好争斗,通常只在灵气狂暴的深渊绝地周围活动,极少现世。不知为何,竟会同时出现三只在这邙山深处。此事透着蹊跷,各大门派竟无一提前察觉示警。”

他的话语在寂静的林中回荡,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沈灵蹊默默听着,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楼临水。他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仿佛方才操控妖兽、掀起腥风血雨的人与他毫无干系。

这三只穷奇的来历,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管它是什么上古凶兽!”秦霜看着手中断裂的白绫,心疼得眼圈微红,语气带着娇蛮的怒意,“弄坏了我的阿白,待我逮住它,定要将它碎尸万段,抽筋剥皮!”

这“阿白”显然是她给这冰绡白绫起的名字。

江逾白神色凝重地摇头,指尖抚过腰间那枚黯淡无光的令牌:“穷奇突然现世,修真界却无半点风声,此事绝不简单。背后定然有人为其遮掩行踪,图谋甚大。本该立即禀明师长,可惜…………”

他未尽之言化作一声叹息。只见二人腰间佩戴的古朴令牌仿佛蒙上了厚厚尘埃,其上流转的灵光彻底熄灭,变作了两块雕刻着复杂花纹的普通木牌。

秦霜不甘心地又试了一次注入灵力,令牌依旧毫无反应,她气得跺脚:“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

妖雾虽散,可无形的禁锢依然存在,昆仑派的传讯手段都被隔绝。再想到那个操纵一切、此刻正悠然站在一旁的幕后黑手,以及眼前这两位尚且蒙在鼓里、心思单纯的昆仑派弟子……

沈灵蹊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在一片凝重的沉默与秦霜不甘的唉声叹气中,沈灵蹊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声音虽轻,却打破了僵局:“要不……我们试着跟着溪流走出去?”

在场众人中,只有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最是脆弱,也最渴望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个提议带着几分走投无路下的无奈,却也透着一丝最朴素的求生智慧。

“溪流?”常年依赖灵力与法宝行走天下的秦霜眨了眨眼,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困惑,显然从未听说过这种不借助任何神通法门的原始方法。“跟着水流走有什么用?”

沈灵蹊道:“山中的水,总会往低处流,在山谷和低洼处汇集。只要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直走,多半能走到地势平坦开阔的地方,找到人烟或者出路。”

“当然,若是操纵穷奇的人有移山倒海之能,可以改变水流的走向,那这办法也没用。”沈灵蹊两手一摊,表示这是自己想到的最有用的办法。

江逾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沈姑娘此法甚好。水流确实是最可靠的向导。”他看向不远处潺潺的小溪,“此刻我们身陷迷局,任何线索都值得尝试。”

秦霜撇了撇嘴,但还是收起了令牌:“那就试试看吧。总比在这里干等着强。”

四人沿着溪流向下游走去。越往前走,林木越发茂密,脚下的路也渐渐难行起来。秦霜不时挥剑斩断挡路的藤蔓,江逾白则时刻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沈灵蹊默默跟在最后,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始终沉默的楼临水。他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在自家后院散步,对眼前的困境毫不在意。

可是楼临水真的会让他们这么轻易的走出去吗?昆仑派弟子或许是死后有什么记录影响或者紧急传讯的功能,导致他不能杀了江逾白和秦霜。

但是放他们出去,这里穷奇的事就暴露了,那楼临水被发现也是迟早的问题。

沈灵蹊想不到他会怎么选。

令人意外的是,接下来的路程竟异常顺利。

沿着溪流而下,不过一日功夫,周遭令人压抑的浓密山林便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和略显平缓的坡地。又走了约莫半日,一条被行人踩踏出来的、通往山外的小径赫然出现在眼前。

没有预想中的阻拦,没有突如其来的妖兽,甚至连那终日不散的、令人心慌的雾气也彻底消失了。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远处甚至能望见山脚下小村落升起的袅袅炊烟。

这过于顺利的脱困,反而让江逾白和秦霜更加警惕。两人多次停下,用宗门秘法反复查探四周,得到的结果却始终如一——并无异常。山林寂静,仿佛之前的生死搏杀和诡异妖雾都只是一场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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