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老师这样的死讯，郑京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直直后退几步，差点摔到地上，士兵连忙扶起她。

她站着沉默了许久，约莫是想给自己接受事实的时间，才继续走下一步路。

半晌，她声音沙哑，苦涩道：“我知道了，我去实验室了。”

说完，她只向研究院里走去，背影凄凄切切。这里的士兵大多都见过郑京熙，如今真是受了重击，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人竟也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了。

郑京熙知道，让她悲伤的不仅是老师的死讯，也是一种巨大的孤独感。没有了怀特先生，她就成了萨尔疫苗的唯一的研究者。也许不久之后，敦河流传的就会是她的死讯。

敦河已然风雨飘摇，纵使国外科学家能力更甚于她，也不会有人来到这个可能让自己丢失性命的地方，而她是敦河唯一一位参与怀特生前研究萨尔疫苗的人。

一朝成名，天下皆知。

郑京熙从西境的牧马姑娘一跃成为敦河上流人士。

她依旧忙于研究，不过她那小公寓如今门庭若市，她又从公寓搬到了一片别墅区。

——

几日前，有人差郑京熙的同事带来名片，邀她一同品茶，听同事的描述，想必是有要事要商量，她也就回信同意了邀请。

履约当日，郑京熙准时到达目的地。

眼前水墨风的庭院幽然雅致，她走到包间前敲响门，待门被侍应生打开后，青年男人立即起身相迎。

郑京熙怔愣一瞬，那日宴会上同其他宾客侃侃而谈的身影一闪而过，而后她点头示意，“怀先生，你好。”

青年男人是惠都的名人——怀缜。

怀缜生于财阀家庭，对经商颇有天赋，自从接受家族事务以来，将怀氏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怀氏的产业现已占据敦河经济的半壁江山。

“郑教授，久仰大名。”

郑京熙落座，对面的怀缜沏好茶水，送至她面前。

郑京熙开门见山道：“怀先生，今天找我有何缘由？”

怀缜浅笑，儒雅随和，真诚答道：“那我便直说了。最近的新闻都在报道郑教授的研究进展，我知晓郑教授如今成了名人，可我想提醒一下您，当前您也成了众矢之的。”

“不过，我想问的是，郑教授会一直留在惠都，直到研究成功吗？”

端起精致小巧的陶瓷茶杯，茶香浓郁。郑京熙细品，心想不愧是怀家的产品，当真是唇齿留香，心旷神怡。

她直视对方，淡然道：“怀先生希望我留下来吗？”

“希望。”

他迟疑半刻，又道：“其实人人都想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你站在哪边，风向便会转向哪边。”

郑京熙不禁哂笑，“我当然知道，不过怀先生，隔墙有耳，你小心些。”

指尖收拢，怀缜没有半分不悦，抬头眺望，城区边沿地带，工业区的烟囱吐出滚滚白烟，一团团圆润洁白，飞向苍穹。

茶水微凉，他从西装口袋中取出一支钢笔。

“这是我从国外带回的钢笔，郑教授留学回来，将它赠与你再合适不过了。”

郑京熙略微一顿，调笑道：“想用这个挽留我？”

但她并未拒绝，既是请求，那就收了这份心意。更何况她执着于研究，本就没有打算离开，就当让人满足几分又如何。今日的交谈也算是舒畅，于是她坦然接过，轻笑，“那就谢谢怀先生好意了。”

怀缜为她续上一杯茶，两人不约而同，一饮到底。

“时候不早了，我送郑教授回去。”

怀缜坐在后座，开车的人是怀缜家中的司机，郑京熙听见怀缜将他唤作“安德叔”。

安德打开交通电台，主播开始讲述一些发生在人们路途中的奇闻轶事。

怀缜开始闭目养神，郑京熙则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离公路大约一里的广场中，人声鼎沸。伴随着呼喊声，人群朝着公路的方向移动。

安德在余光中感受到不远处的动作，他沉默着，眼尾的纹路紧簇，眼中像是在思虑。

声音越来越近，前方的车辆堵得越发多，他降低电台音量，无比惆怅道：“大概是要变天了。”

怀缜缓缓睁眼，转头之时恰好与郑京熙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神凝重，以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早料到敦河会有今日。”

郑京熙低头苦笑，这倒确实。近段时间，整个敦河的经济都已不景气了，即使是惠都，也逐渐出现萧条的景象。

高门之下还有普通民众，他们的眼睛是最雪亮的，人人都能预见今日，可人人都阻止不了今日的到来。

思索不过几分钟，车便到达科学院门口，郑京熙打开车门，怀缜此时将她叫住，诚恳道：“无论发生何事，希望郑教授能坚守本心。”

郑京熙回首，眉眼含笑，如风掠过。

这段时日，敦河的确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郑京熙打开电视，才知如今已经改朝换代。

街头巷尾不如往日热闹，原先张贴的一些海报被撕扯下来，惠都中心广场那张何允凡代言商品的大海报也消失了。

改朝换代，统治者大概会从豪门世家开始下手，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郑京熙心中十分忧虑，给何允凡拨了一通电话，也无人接听。

她索性坐车到何允凡的公馆。

公馆大门紧闭，落叶随风飘散，围栏边角处生出杂乱的青草，兴许是长时间无人打理，与数月前的富丽堂皇完全相反。

她略感苦涩，转身离去。

此时，大门竟然被推开，何允凡站在里面，憔悴至极。

郑京熙在铁门的吱呀声中回身，百感交集地走回门口，才见到何允凡正脸上挂着泪，无声地哭泣着。

何允凡说：“京熙，怎么办啊，我没有家了。”

郑京熙上前拥住她，轻拍她瘦弱的脊背，“别怕，你要好好活着，会好起来的。”

何允凡沉默了许久，又望着郑京熙，似幸福又似痛苦道：“可我是夏峥的未婚妻啊。”曾经，她可以做明星，乱世之下，她也有她的责任。

这一个身份，能让她万劫不复，也能让她挺起脊梁。她爱夏峥，她爱她的家族，她爱敦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