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烧红了半个天空。
王晴抱着《克苏鲁神话》坐在树下,脸颊比在图书馆时更肿。
“你应该告诉老师和家长寻求帮助。我带你去警察局验伤,并对她们提起诉讼。”白如尔皱着眉。她期望不用走最后一步。
王晴依旧只是笑笑:“你在说什么啊?不过是同学间开玩笑。游乐园里两个小孩子,玩耍时其中一个将另一个推倒在地上,小孩子自己觉得无所谓,家长却跑去又哭又闹还说要报警——合适吗?我们是朋友,朋友间玩耍时不小心打伤对方——重要吗?”
一番话一气呵成,有理有据。应该排练过。
环绕在王晴身上的光圈比之前更大,灵魂脱壳的程度越来越重。白如尔调查过,小七遇见王晴脱壳的灵魂的那个时间,王晴在医务室。在当面对质问时她依旧说:不小心摔倒了。
霸道的施暴者。
毫不在意的母亲。
暴虐且好色的继父。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学校。
一起创造出这个:云淡风轻的“自己”。
白如尔对许青白使了个眼色。迟疑片刻,许青白一只手拉住她,一只手覆在王晴脱壳的灵魂之上。
失重感。
眩晕。
白如尔睁眼,她成功进入幻境,或者说王晴的潜意识。
一片混沌。
视线清晰,她身处破败的教学楼,破烂的门窗,咯吱咯吱摇晃的电灯,在黑黢黢之处,虫蛇鼠横行霸道,蜘蛛灯蜷缩在暗处,守着布满尘埃的网。比猫还大的老鼠睁大血红的眼,怒吼示威。
与之前红衣鬼的幻境相差不大,或许人类的恐惧根源在于未知与黑暗。
白如尔想。
教学楼大部分是木质结构。
顺着岌岌可危的木质楼梯往上,每踩一脚,便是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偶尔听得木板断裂,“咔嚓”一声。裂开的缝隙中探出柔软的触须,一条条触须扭曲缠绕成一团发着荧光的海藻,正中长着一只猩红的眼。
白如尔爬上最后一阶楼梯来到二楼。
一脚将怪物踢开,奇形怪状的触须散落得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荧光照亮了破烂不堪的楼道,照得黑黢黢的鬼影四处躲闪。
克苏鲁加日式恐怖场景,倒也有趣。
终于听见声音:【你来了?咯咯咯,你终于来了,嘻嘻……】
黏腻的血迹从天花板上啪嗒啪嗒往下落坠落。血迹中,小虫游哉游哉,游的不亦乐乎。
角落中、教室里、厕所隔间,雪白的鬼影摇晃,上吊,火烧,割腕,服药……死法千奇百怪。每一个灵魂都是一个残破不堪的王晴。
“你在哪里,我想和你谈谈。”
三楼有人唱歌,咿咿呀呀。
像年幼的女童,又像未成年的女孩。
白如尔继续往上。
她往上。
而黑色的手从破烂不堪的楼梯下撞出!原本就腐朽的木板在力的作用下四分五裂。那只手一把抓住白如尔的脚踝将她往下拖拽!被白如尔顺脚踢开之后,更多的手从四面八方而来,顷刻间整个楼梯四分五裂,摇摇欲坠。
白如尔一把抓住楼道扶手。
她呼唤王晴,得到了却依旧只是“嘻嘻”的笑声,像女童,又像少女。
“咔。”一声清响。
扶手处四分五裂!
几乎同时,教学楼下出现了一个巨大坑洞!漆黑中隐约闪耀光点,带着阴恻恻的笑。
白如尔的整个身体都在朝下坠,朝下坠,像是要坠入地狱的最深之处!
最深处的光亮终于显露原型,那是一片密密匝匝像是刺猬后背的刀尖朝上竖立的锋刃!
重力吸吮,她呼救不得,寻找退路无能,躲闪不及,最终整个人重重的砸向倒立的尖刺!
她被锋刃贯穿。
黑洞洞的墙面裂开,火焰岩浆从里面喷涌而出,朝她而来!她感受火舌的舔舐。
疼痛,但那种疼痛却又飘渺。
极度的痛苦中,藏着极度的不真实感。
若是在现实世界这样掉下去且遭遇此种火焰的灼烧,无人有生存的希望。
这就是王晴的灵魂的潜意识。
她躲藏在暗处,给所有闯入身边的人最深层的伤害,只要谁敢靠近她,谁就必须去死。她用各种方法杀死自己,用最大的决绝,躲避最深的痛苦。
一声木鱼声,幻境结束。
白如尔闯出。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汗水涔涔而下,湿透了衣衫,刀刃穿过身体的痛处,烈火灼烧肌肤的惨烈竞速闯入脑海之中,每一分痛苦,都是那样的清晰。
清晰的咬着她所有的感觉幻境中的伤害。
许青白手足无措:“我没想到会这样。”他结结巴巴的解释:“以前你非常厉害,进进出出云淡风轻……没想到……”
他的目光却舍不得离开白如尔。
西红柿炒鸡蛋的头发紧紧贴着白如尔前额,她肤色苍白,反而衬得红唇若浸透了血一般娇艳欲滴。长睫上悬着从饱满光洁的额头滑落的晶莹汗水,在夕光下流转着光华。
“之前你是怎样将我拉出幻境的?”白如尔的提问打断了他的遐思。
清嗓,像是为了掩盖那一瞬间的失神,许青白一脸无奈:“说句实话,我根本管不住,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的能力。”
呵——又一个说谎的男人。
白如尔也没有说“木鱼”的事。
她细细思索。
第一次坠入幻境时遇见的女鬼让她寻找自己。那是她第一次遭遇幻境,手足无措时带她离去的是一声木鱼的轻响。
再次坠入幻境,那个红衣鬼委婉表达出性别错乱这个重点,给破案提供了帮助。那次离开她依靠的是自己奋勇一跃。
第三次是 KTV;在地上爬行的鬼影。衣衫褴褛的女孩,酒精,似一切都显示着伤害。白如尔没能在密闭的KTV包间中找到路,带她离开的是铃铛的轻响。
这次是第四次。幻境中处处布满杀机。张晴杀死自己,也想要杀死她。她被利刃与火焰禁锢,带她离开的事那声木鱼的轻响。
木鱼?
王玄感曾说,晷城就要大乱,佛子即将出山。
佛子?
如果木鱼声来自于佛子,那么那声铃铛呢?
许青白说他需要。触碰鬼魂才能带他进入幻境,在骗人。
红衣鬼那次他并未触碰红衣鬼。
但那一次多了一个人:王玄感。
白如尔轻轻一笑。
王晴坐在树下,目光空洞。脱壳的灵魂立在一旁,像一团带着五官的瘴气,隐约流露出杀意。
口上说“原谅”、说“不在意”的人,已被杀意裹挟。
一如王姜所言:灵魂支撑不起重负,最终分崩离析。
瘴气般的灵魂朝白如尔冲来,一条铁链从空中坠落将她牢牢捆缚。小七漂浮在半空,装模作样擦了擦额头。【抓住了。】顺手一推,灵魂归位,念出口诀,王晴神魂合一。
白如尔不放心:“如果下一次……”
小七无奈:【一定会有下一次。】
“你们会怎么做?”
【灵魂离体太久肉身就会死亡。】
夜深。
白如尔用毛巾擦拭着才洗过的头发,小雪回家探望父母,小燕坐在身边絮絮叨叨说想要找女儿。
【如果没有女孩,那就让我收养那个男孩吧。】
“但那不是你的孩子。收起‘两妇人争子’那一套。DNA决定一切。”
【要娶我的那个男人又在发喜糖。说自己要结婚了。我冥婚的事还没有结束?】
“小七去看过,取消了。”
小燕诺诺应了,却一脸犹疑。
王玄感打来电话:{你拜托我的事解决了。}
{不好意思,又让你破费了。我一时间也想不到用什么样的办法偿还。}
{你指使其中一名受害者妻子的灵魂给丈夫托梦扭转了他的想法,这才是他决定匿名举报的关键。我不过出了0.005个小目标罢了,一点小钱,不足挂齿。}
{呵呵……}她问起小燕冥婚的事,再一次得到了肯定答复,冥婚的事已经解决。
事情很顺利。
当天晚上,王晴的父亲,大姐头的父亲都被匿名举报。陈晨晨带人将二人带回警局协助调查。
大姐大的父亲平日不与人为善,他被抓,大大小小的证据如雪片一样飞入警局。其中更有不少举报其女儿校园霸凌,证据多不胜数。
陈晨晨为了还白如尔的人情,亲自上阵。,审理了一半后开始觉得为难“”“麻烦的是王晴的父亲。”
王晴的继父张宇被人举报酗酒,殴打妻女,□□,性.虐继女。但□□要抓现行,酗酒不算是罪,跑来哭着喊着丈夫冤枉的是王晴那脸上有伤、走路一瘸一拐的的母亲。王晴一言不发。
“还有一件事,走访调查时秦筱白在王晴床下找到了很长的西瓜刀,还有一个锤子——那是在床下!床下!我们在客厅!秦筱白说她嗅到了奇怪的味道,结果就找到了刀——虽然没有证据验证不了,但秦筱白不当警犬真的可惜了、没有骂她是狗的意思。”陈晨晨正色:“那个女孩,有些危险。没有证据我们必须放人,但……”
白如尔再一次找到王晴。
红灯。
王晴坐在马路对面,玩着手机,她神情松懈,笑得很开心。她的开心像一片湖,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一抹残影从她头顶缓缓钻出。这一次,是完整的灵魂。
她的肉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红灯开始倒计时。
红代表停止。绿代表前行。
路途中需要信号灯。
或许人也需要信号,做出决定,扭转结局。
【本章《信号》的意思就是扭转决定的一个瞬间的意思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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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Signal(信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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