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月亮。

薄云染血，月色带着凄厉。

白如尔停下脚步：“可以了，姐妹。”

清朝女鬼收了法术，比屏风精雕细琢的鬼打墙顺势撤掉，那两人气喘吁吁，追过来时按着腿，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年轻的那个骂道：“小丫头跑得还挺快，两个大男人一路包抄都抓不住。”

“‘小’丫头？‘大’男人？还真是越强调、越丢脸呢。”白如尔侧头瞄了两人一眼。

她的嘲弄激发了两人的怒气。个子高的那个刻意拉了拉裤腰，：“等会儿你就让你知道什么是‘大’，你那里说不定更‘大’吧？”

“真是可怜呢。只会说这种话。”白如尔蹙眉。风吹开薄云，更缭乱了她的长发，月光似乎更红了。“你们两个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看起来很眼熟？”

她笑盈盈，闭上左眼。

白如尔只有右眼是阴阳眼。

想要看不见灵魂其实不难，定制一只可以彻底遮挡视线的隐形眼镜就行。她曾经戴过，戴上便看不见“他们”，可即便避开“他们”的目光她也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感觉“他们”的存在。

她还是选择与“他们”一起战斗，完成“他们”的心愿。

或许因为她的这份心境，她虽然不会法术，但依旧有许多灵魂愿意帮她。包括那总是骑在她脖子上咿咿呀呀唱歌的清朝女鬼。

所以——

只要闭上正常的那只眼睛，她的阴阳眼就会变成了浸透了血的红。就能看见了灵魂行走过的痕迹。

视线所及处蓝光莹莹，那是鬼火、是灵魂残留的印记。那些东西感受她的阴阳眼。

“我需要你们，过来。”她轻声念。

灵魂朝她慢慢聚集。

“她说，她需要我们。”声音更苍老一些的那个人对身旁的小个子说。

那两人相顾，猥琐一笑。

红色的月光在他们手中尖刀的锋刃上一跳。他们一步步靠近，白如尔看着小文当初下坠之地。

“最后一次机会，你们两个可要忏悔？”

忏悔？

给谁忏悔？

警察吗？

警察昨天才带走尸体，验尸，查找身份，会耽搁很长一段时间。如果警察有所怀疑，早就开始走访了。

“你们倒也不笨。”白如尔目光一凛，冷声问道：“你们就不怕鬼魂前来索命？”

两人张狂大笑。

有胆子杀人的人怎么会相信鬼神之说？就算是有鬼又怎样？不过是被他们杀掉的东西罢了。

“挺好的。”白如尔笑了笑。

至死不悔的恶人，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小文，出来吧。”

骤然冷了。

远观的王玄感裹紧衣服。

从白如尔的脖子上跳下一个面容清瘦的少女，长长的头发，金丝框眼镜，朴素的长裙，背着一个斜挎包。

高个子揉了揉眼睛。

矮个子男人用力摇头，嘀咕说一定出现了幻觉。

小文握紧斜挎包的背带，跌跌撞撞，缓缓向前。

【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我为了多挣两百块钱的加班费……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死啊！我分明，我分明只是想要给他们留一个最美好的纪念……为什么一定要抓着我不放……我恨、我恨、我恨……】

“哗啦……”

凌空一声水声。

似乎一盆污水从头淋下！蓦然间小文身上沾满了污水，冰冷还恶臭的污水在她身上发酵，令她的身体快速膨胀到以前的两倍、三倍。

腥臭的污水，肮脏的废气，养得细菌若千军万马，将单薄而清瘦的女人一点点吞噬。

她是死亡时的模样。

爱干净的女孩，变成了腐烂的巨人观。

那两人如梦初醒，尖叫，逃窜。

清朝女鬼抬手，又是一堵精雕细琢的鬼打墙。

那二人被困住，手在空中胡乱抓挠。不断回望，想要冲破。

小文越靠越近。

腐烂的血肉零落，蝇虫遍地。

她坠落的时候，头撞在了一块建筑工地遗落的水泥砖上，那废弃建筑物上竖着一只钢钉。那一瞬间，钢筋硬生生刺入她的眼球。

她呼吸不得，脏水渗入从七窍渗入，窜入五脏六腑，细菌、爬虫，钻呀钻呀，钻入她的血肉，在每一个缝隙里筑巢，污垢与垃圾咬住她残余的生气。

她腐烂了。

连漂亮的裙子也残破了。

【我只是……加班啊……】

还我的命……

还我的命……

【把我的命……还给我！】

朝前一扑，小文却也只敢对那两人重重呵斥。当心中怨恨发泄，她一点点恢复最初的模样，泪流满面。

她本性善良。

反而是那两个男人不停惨叫。

“真吵。”王玄感捂住耳朵。那两个男的，太吵了。

【着实令人不快。竟是将小女子的鬼打墙都弄脏了。】清朝女鬼难得开口，她收了法术，捂着鼻子，蹙着眉，瞥了眼失禁的二人，骑上白如尔的脖子，咿呀咿呀唱了起来。

“夺掉别人的生命却不知道忏悔。在阴界不信神佛，不信妖鬼，在阳界不理法律规矩。”

白如尔缓缓靠近。

风卷起她的一缕头发，阴阳眼在漆黑的夜中像一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红得发黑，像是用血淬炼出的。

那两人惊喜发现阻碍他们前进之物不见了。

紧跟着他们追来的女鬼也不见了。

一定是幻术！

一定是幻术！

他们挣扎起来，挥起手中的尖刀，朝着白如尔冲去！

“靠近我？”白如尔唇角微微扬起。“凭你们，也配？”抬手。

汹涌。

是灵魂。

是密密匝匝的灵魂。

密密匝匝的灵魂在白如尔身后显露了身形，聚成团，若浪潮般汹涌而来，张着巨口将那二人吞噬！

他们看见每个灵魂临死时的模样。

那是“生”最后的气息。

那是“死”残留的味道。

警察次日凌晨五点赶到，他们根据搜集到证据对女死者租住房屋的那对父子产生了怀疑，本准备现场调查寻找线索，没想到才赶到就收到父子二人坠入小水沟一整晚，被人发现后哭着吼着有鬼，吵着闹着要自首的消息。

路人甲：“警官，那两人说有鬼！就是有鬼，对吧？”

路人乙：“有什么鬼啊！就是犯罪分子重回现场想要观摩自己的犯罪成果，结果不小心脚滑摔进去碰着头了。”

路人甲：“这不是刚才路过的女大学生说的话吗？”

路人丙：“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喜欢科学。”

“不管有鬼还是没鬼，案子破了就好就好呀。”

才入职的小女警秦筱白欢欢喜喜，等队长楚连云收了人马后，她才用力吸了一口小水沟旁的空气。

“嗯，的确有死魂的味道呢。还有两个奇怪的人类的味道呢……不管不管呀，我的手手很冷，我的jiojio也很冷呀。队长队长，等等我呀。”

跟踪狂是小文租住那栋民居的包租公，还有他的儿子。

父子作案。

王玄感说：“小文的社交圈子十分简单。上班，回家。那天下雨，她比平时晚回家近两个小时，那两人都穿着雨衣，下雨前他们已经开始等待，为什么他们不寻找其他受害者？”

“他们等的就是小文？”

王玄感点头：“他们熟悉她的一切。她失踪这么久也没有人报警、质疑。凶手对她很熟悉。”

白如尔有所悟：“在家里会留下证据。”

懦弱的母亲不敢插手，只在闹出事后给小文公司人事发了消息请假。

用的是平板电脑。

墙上的全家福上两男两女。她女儿说的是“想要玩姐姐的iPad”。小文的平板电脑上有微信。小文借过平板给包租婆的小女儿，小女儿知道密码。

手机最终没能被打捞上来，胡乱倒的垃圾和散落的石块已将手机彻底砸烂。没有办法恢复。

警方查看平板上的微信看见了一条订阅消息——文家夫妇二人结婚三十周年的庆祝晚宴，小文请他们过来便是为了这个。

当天晚上，文家夫妇穿着小文买的西装和红色礼服，看着不断端上的菜品嚎啕大哭。

【我离家一年了，一直加班。攒了钱，想搬家，想谈恋爱，想给爸爸妈妈准备一场烛光晚餐……我怎么忽然就死了呢？】

“生死有命。谁都会死。你该投胎了。”王玄感说。

白如尔皱眉。看着悬浮在身边的小文叹了一口气。

“算了，帮鬼帮到底。”

小文灵魂上身白如尔。

白如尔眼中的冷漠与坚毅尽数消失，小文的内核让她的目光变得温顺，温顺中带着怯弱。

她跌跌撞撞闯入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文家夫妇看着这个闯入的外人一度失神，却又很快认出这就是自己的女儿。他们拉着手大哭，神色渐渐平静，细细品尝桌上的美味。

而后作别。

小文走了。

宴会也结束了。

文家夫妇相互搀扶，背影消失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

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

然后在漫长的余生中默默想念。

白如尔远远望着：“人终究会死亡。所以我想，人最害怕的或许不是死亡，而是来不及给重要的人说一声‘再见’。”

“你不害怕她上身后占据你的身体？”

“我帮她，她为什么要占据我的身体。”

“防人，也要防鬼。许多灵魂只有碎片化的记忆，但人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

“没事，我会物理驱鬼。”

白如尔拜托过几个路过的游魂帮着寻找，可不管是女高中生还是红衣女鬼的灵魂，都没有出现。“你的忙我帮不了。再见。”

扫一辆小黄，回家。

章节标题的“.0”不是第0话的意思，是一切回归的意思。后面会解释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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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为死者言.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