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昨夜无星,博伦斯岛的岩石被狂风席卷。

虞麦的嘴唇也因为长时间未进水而皱裂开来,一群乌鸦在低空中盘旋着,云层遮蔽了阳光,森林四周暗了下来。

虞麦在来到这座岛之前,收到导师的消息,这里将有一群候鸟一路向北迁徙。而他的任务就是用相机把这种鸟拍下来,记录进鸟类学研究档案。

新西兰的天气并不随人愿,他还没等到那群候鸟,先等来的是大雨。他躲进山上的洞里,与其说是洞,不如说是一个屋檐,因为能遮蔽的范围实在太少。反复打开手机试图寻找的信号,就像是往宇宙中发射一段电波,石沉大海。

大雨中有几只被雨打湿的鸟儿,在狂风暴雨中奋力飞翔,像是没有雨伞的孩子迫切想回家。

如果,没有家的孩子呢?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三年前自己救的那只斑尾塍鹬,灰白色的羽毛按照一定的频率煽动着,长长的喙略向上翘着,还有腿部因为受伤过而留下的疤痕,亦如三年前那个夜晚,在暴风雨面前奋力挣扎,丝毫不会向命运屈服。

长时间的野外滞留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他知道或许这就是老人常说的死前的走马灯。在死亡面前,内心的渴望往往更容易暴露出来,而再见一次那只斑尾就是他的渴望,此时心愿了结,他闭上了眼睛,坦然等待死亡到来。

而沈嘉熙就是这个时候发现他的,他蜷缩在洞角,衣服被雨水打湿,他顾不得去拍那只斑尾,甚至把相机往旁边一丢,任它被雨水浇灌。

伞骨被风折断,被无情抛弃。他打横抱起地上的人,围绕着洞檐,径直朝旁边的洞走去,时不时微微俯身,为他遮蔽一点雨水,他来的时候发现有一个洞口,遮风挡雨的性质更好。

他脱下昨天在专柜新买的西服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又打开背包拿出来一条灰色毛巾,认认真真擦干了他的头发。

他看了一眼他怀里的相机,刚伸出手,又收了回去。目光向上移,这时他才发现眼前的男孩子是中国人,乌黑的头发微卷,有几根随意散落在额头,眼睛紧紧闭着,娇小的鼻子下面唇形线条精致圆润,翘起好看的弧度。

此时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会出现在他未来的每一天。

远处几只鸟叫声打破了他的这道目光,他强撑着身体站起来,犹豫了下还是拿起了那人抱着的相机,对着那几只鸟拍了一张,照片中视线很模糊,鸟儿穿透雨水把声音传递过来。在这么凄惨的情境下,他愣是没有从声音中判定出来丝毫悲伤的气氛。

这是他第一次判断失误。

全球变暖,自然环境遭到破坏,候鸟的迁徙也受到影响,沈嘉熙就是为了帮助候鸟顺利迁徙来到博伦斯岛的,只不过途中意外遇到了一只漂亮的斑尾塍鹬,这是一只很特殊的鸟,它的身上没有追踪器,他不想错过了解它的机会,一路追踪,直到遇见眼前这个男孩。

黑色的岩壁时不时传来滴答声,偌大的岩洞把这种声音无限放大,睡着的人眼睛动了动。

沈嘉熙就立在洞口,本就狭窄的地方被他高大的身躯挡住,光线被遮挡,一时间有些恍惚。

“阎王?”虞麦看着洞口的背影迷迷糊糊问道。

“醒了?”沈嘉熙拿出一瓶牛奶递给他。

虞麦没接,用力揉了揉眼睛:“还……还是活阎王?”

沈嘉熙:“我救的你。”

这时虞麦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死,这人看着不像本地人,白色的衬衫领往外翻着,露出好看的锁骨。

他稍一低头,身上盖着一件黑色西服。

虞麦想了半天,最后结结巴巴说了“谢谢”,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

沈嘉熙眼睛里笑意弥漫:“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它带我来这里的。”

洞外此时传来几声鸟叫声,虞麦这才想起来三年前自己救过的那只斑尾:“你是说你看到了那只斑尾?那你有没有……”

微卷的头发随着他不断说话抖动起来,额头翘起来几根,深棕色的眼睛上方漂亮的睫毛忽闪着,他竟一时看得有些入迷,沈嘉熙下意识地说了句:“我没对象。”

他根本没注意到对方在说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虞麦疑惑地看着他,他脸颊微微有些红,尽量补救:“我没对上……我是说我还没有对上焦点,那只斑尾就飞走了。”

外面的雨小了些,但还是在下,候鸟迁徙的数量在逐年减少,他不可能不担心它。

虞麦没有多想:“那只鸟看起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沈嘉熙想了一会儿,才说:“羽毛很有光泽,看起来过得不错,只不过……腿上似乎有一小块疤痕。”

“之前受过伤?”

是了,就是那只斑尾,虞麦一下跳了起来,激动地说:“三年前我救过它!”

他开心的是那只斑尾还活着,活着就有机会见到,同时有些遗憾,自己没有亲眼看到它,前一秒还在欢呼的眼神瞬间耷拉了下来。

四月的雨水淅淅沥沥,洞内本该是潮湿的,可是沈嘉熙抱着一堆木柴从背包里拿出打火机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人能带给别人安全感。

而他此刻不知道的是,十多年后,这个人同样拿着打火机为他点上一支烟,依然笑意弥漫着开口,若有若无地撩拨着:想知道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吗?

火苗腾地一下升起,古代钻木取火的方法没用上,虞麦叹了口气。

“你的背包是多啦A梦的口袋吗?”他忍不住问。

噗嗤——

还没等对方回答,自己就先笑出来了,由于出门仓促,没带那么多装备,解释了下:“我看天气预报,好像这几天都没有雨,新西兰的天气预报也不准吗?”

沈嘉熙:“昨夜无星,有时候我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才是精髓。”

昨天晚上虞麦在山脚下民宿里,一觉睡到天亮,上山前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根本没有想到博伦斯岛的天气跟法海的心情一样阴晴不定。

在黑暗中跳起的火苗像毒舌一样勾/引着他,虞麦偷偷把脚靠近了点,暖烘烘的,很舒服。

喉咙干燥火热,还伴有着瘙痒感,他伸手去拿那瓶牛奶,却被另一只手抢先了。

沈嘉熙:“等一下。”

虞麦:“?”

牛奶在他手中转了一圈,最后稳稳落在石头上,他一边转动着,一边问:“你的名字?”

虞麦有些不爽:“怎么?不说名字不给喝?”

沈嘉熙:“那倒没有。”

面对不解的动作,他还是乖乖地回答:“虞姬的虞,小麦的麦。”

他语气自然,就像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再次见面,随口问了句“最近过得好吗”的语气,甚至还能调侃两句。

沈嘉熙依旧转着手里的牛奶,让它更加受热均匀:“这两个词还挺难想象在一起的。”

“你呢?”

沈嘉熙老实回答:“沈嘉熙。”

此后是久久的沉默,两人都没再说话,沈嘉熙把通过热传递温好的牛奶递给他。

夜色降临,原本的木柴所剩无几,雨势小了些,但显然今天出不了岛,博伦斯岛周围有火山,岛上容易发生火泥事件,两人都决定今晚在这里凑合一夜,两个大男的,虞麦觉得无所谓。

雨终于停了,石洞旁边的杂草挺直了脊背,抖落几滴雨水,今晚还是没有星星。

深夜,沈嘉熙靠在洞口的石岩上,乌云吞没了最后一点余晖,他给身边的人掖了掖西服外套,正准备躺下。

虞麦猛地抓住他的手,迷迷糊糊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沈嘉熙抚了抚他的胳膊:“还活着。”

两分钟后,虞麦嘴唇动了动,咬紧了下嘴唇,嘟囔着:“有蛇!”

沈嘉熙凑在他身边,伸手拍着他的背,温声道:“没有蛇,睡吧。”

他终于感觉到不对劲,探向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颊,果然发烧了。

深夜露水很重,外面的风呼啸而过,沈嘉熙把自己仅有的衬衫也脱了下来,盖到了他的身上,起身准备重新把火升起来。

虞麦嗫嚅着声音,紧紧拉着他的胳膊:“好冷,抱紧我…… ”

胳膊被拽住,沈嘉熙的眉头只皱了一下盯了一会儿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喉结滚了滚,他轻轻地抱住虞麦,手臂略微收紧,怀里的人这才安静闭上眼睛。

借着夜晚微弱的光,他缓缓靠近虞麦,脸越凑越近,皮肤水嫩,脸颊有些泛红,凌乱的发梢随意往两边散着,最后,他抬手轻轻拨了拨他的碎发,长长的睫毛微闭。

深夜,没有信号,没有电量,他却莫名心安,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

“沈队长——”

凌晨四点,天边泛起鱼肚白,虞麦就是被这一喊叫声吵醒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黑漆漆的洞壁,而是沈嘉熙坚实的脊背和肌肉线条,自己则缩在他的怀里,小鸟依人,他猛地挣开他的手臂,似乎这个画面在他的字典之外。

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划破博伦斯岛的寂静长夜,喊的人是何岸,是这支护鸟救援队的队员,此时提着一箱东西正朝这边走来。

沈嘉熙猛地扯过衬衫往身上套,顾不得脚上沾了的木灰,扶着虞麦就要往外走:“快离开这里。”

“我的相机落在旁边的洞口了,我去拿一下。”他转头向何岸说道。

被扶着的人虽然发着烧,依然坚持自己走,沈嘉熙拗不过,只好随他了。

黑色西服套在虞麦身上,盖住了一半大腿,躲在宽大的衣服里,小小一只。

今天没有雨,博伦斯岛的云雾被轻轻拨开,天空划过几只早起的大雁。

虞麦刚走出没两步,看着他笑出了声。

西装内衬的领口参差不齐,扣子歪歪扭扭地斜在一边,沈嘉熙没注意。

沈嘉熙不解:“?”

他抬手指了指他的领口:“你扣子歪了……”

脚边,青苔处,一块石头半立着。

“哎呦!”虞麦刚说完就不小心踩在了这块岩石上,本就重心不稳的他眼看就要跌在地上,沈嘉熙微一伸手,把他捞了过来,他稳稳地落在他的怀里,嘴唇紧紧挨着那枚歪着的扣子,正好触碰到胸口敏感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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