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舒锦和霍云祁对视一眼,起身,将提前想好的推辞在心中反复斟酌,“锦某家中近来事务繁多,实在无法抽身。”
霍云祁一摆衣袖,站起身,露出身后的秦默让知府大人瞧见。
秦默一怔,抬头温和地看着知府大人笑笑。
知府欲要开口,被秦默打断,轻缓摇头示意不必。
二人间暗流涌动转瞬即逝,厅堂内无一人发掘。
霍云祁理直气壮地说了句,“云某不去。”
知府大人目光在霍云祁和秦默之间流转,霍云祁自在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量。
秦默脸上永远噙着温和的假笑。
知府大人没说什么,摆手让两人坐下。
宋舒锦偏头认真打量着霍云祁,心中思索他是用什么理由让知府大人避让。
王知府显然是希望他和霍云祁能共同前往西番,与其达成友好协议。
若是不暴露身份,霍云祁还有什么底牌能让知府忌惮。
霍云祁眉头一挑,将茶水饮出烧酒的气势,“锦弟有何疑问?”
宋舒锦见霍云祁斜倚在圈椅上,端得是一副纨绔公子的作派。
暗自猜疑,霍云祁的好友身份怕是不简单。
“无事。”宋舒锦举起杯,抿了一口。
垂下眼,尽力思索着霍云祁的关系。
霍将军从未结党营私,是忠诚的保皇党。可幼时听闻霍云祁曾进京选作太子伴读,后不知因何原因并未留在京中。
霍将军保皇党,霍少将军可未必是。
可霍少将军进京之时,煜王才刚出生,按理说不会有何交集。
但世事难料。
也许霍云祁所寻旧友就是煜王。
自己此行下江南的目的是煜王府的银矿,不知霍云祁能否帮自己这个忙。
众人商议过后,决定居默公子和刘二公子带队前去,五日后出发,各家派遣一人随同,府衙派持刀士兵共三十人,各家可带侍卫二人。
商会共十二人,总计六十有八。
宋舒锦想着府内可去之人武艺高强,两人结伴同行即可,无需再派一人。
“居默公子。”宋舒锦开口唤道。
“锦公子。”居默公子身着青色绸缎长衫,腰封中镶嵌碧玉宝石,身侧挂有玉佩,瞧着温和有礼。
宋舒锦直觉此人身份恐怕不一般,有交好之意,主动询问,“府上两人前往即可,还余一人,不知居默公子是否需要多带些随从?”
“西番民风彪悍,身强体壮,非我朝之人可比。”
居默公子应到,“多谢锦公子,解我燃眉之急。”
不管因何缘由,既然收下此番好意,便有结交之意,宋舒锦面带笑意,“居默公子客气了。”
两人谈笑间,听闻一道声音,“我府上亦空出一个位置,居默公子若不嫌弃可多一人。”
霍云祁摇着折扇,方才还在秦默手里的折扇不知怎的到了他手里。
“云兄不冷?”雨后天气恢复正常,今日却是有些凉的。
霍云祁挥扇的动作一顿,听闻身后方传来秦默的几声轻笑,“今日穿得多。”
宋舒锦点头,下意识拢着衣襟,今日这风也太大了。
居默公子暗含深意地瞧了一眼霍云祁,随机目光落在宋舒锦身上,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多谢两位公子,在下感激不尽,不若中午一同前往福楼用膳?”
霍云祁合上纸扇,扇头在胸口轻点,“多谢居默公子,不知可否多带一人?”
居默公子的视线落在霍云祁身后的秦默身上,直直地对上秦默的视线,眼神晦暗,“若是这位公子,自然是不在意的。”
午饭后,告别几人,宋舒锦带着阿武悠闲地走在街上。
“公子自从来到临安,还未逛过。”阿武跟在身后一步的距离。
宋舒锦笑着应是,“确实,今日既得空闲,便逛逛吧。”
“青宇今日开始做教书先生,铺子内的生意可有人打理?”宋舒锦福灵心至,问道。
阿武点头,随即想到宋舒锦瞧不见,道“九祌在。”
宋舒锦思索一番,轻声问道,“你们十人各自擅长的皆为不同。”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宋舒锦话语里的思念,飘散在各处,悄无声息的生根发芽,直到某日破土而出。
阿武语气充满尊敬“是,老家主培养我十人是为少家主做事,从第一日我们便知道以后的主子只会是少家主。”
半晌没听到回答,阿武抬头看去,远方的风裹着一声叹息。
“你们当中可有功夫好些的人?最好是机灵些的。”宋舒锦没在继续谈论已故的父亲。
总有些疤痕,触不得,碰不得,无法揭开,也无法长好,就这样留在那里。
“公子是说随船队前往西番之人?”阿武反应极为迅速,猜到宋舒锦想问之事。
“一崇和二柏可去。”阿武应答。
宋舒锦停留在一处卖簪子的摊铺前,“说来,我还未见过你们十人。”
阿武问,“家主可要见,我将其余人召回?”
思忖良久,宋舒锦还是摇头,“不必了,告诉他们好好活着,见与不见没什么要紧的。”
阿武不知如何开口,家主身上笼罩着一层浓厚的悲伤,却又认为,家主不需要安慰,只待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公子可要悄悄,虽木头打磨的,甚是光滑,是当下最时兴的海棠花,送给心爱的姑娘最合适不过了。”摊主见宋舒锦站在摊前,始终翘着这支木簪。
便拿起木簪递到宋舒锦眼前,“公子瞧瞧?”
宋舒锦手指下意识地捏紧衣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日发簪坠地的声音,鼻腔里充斥着血腥气。
没理会摊主说的送给心爱之人的话,宋舒锦道“就这支吧。”
摊主也不在意没人理会自己,只要物件儿卖出去,理不理会有何差别。
“一共三百文,您拿好。”摊主脸上堆满了笑意,将包好的发簪递给宋舒锦。
宋舒锦将发簪藏在衣袖里,不停抚摸着。
海棠花瓣一下下地扎在指肚上,微弱的痛意刺激着麻木的头。
最终也只一句,“回吧。”
走过借口,告示栏上贴着新的告示,纸面的浆糊还冒着热气。
“今岁七月于淮安府修建水坝,召精通机关术者亦或善于此道之人前往,有此意者可前往淮安府衙。”
宋舒锦在告示前站了良久,方才动身。
阿武察觉宋舒锦的情绪,“家主可是有所意动?”
宋舒锦答应地爽快“确实有意,我来江南数月,与煜王并无任何纠葛,甚则未见其面。”
“银矿如此重要之地,更是不得擅闯,今有此机会接近朝廷,兴许有意外收获。”
阿武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我只家主报仇心情急切,可此事急不得,更不可强求,莫要陷入险地。”
“我知晓,此事不可声张,待我与知府大人和张大人商议过后,再行决定。”宋舒锦嘱咐。
阿武不解,“为何要与这二人商议?”
“为人臣子者,尚需揣摩圣意,今知府大人有意抬举我,更需尊其意而行。”
“临安府城乃煜王封地,而知府大人确是朝廷派遣官员,虽与各方关系尚可,可自太子出事后,平衡便被打破。”
“太子与煜王向来感情亲近,太子蒙冤而死,煜王定有所动作。”
“知府大人急需站队,可不论归顺哪方,都需做出些成绩,不然也不会如此抬举我,草率将我安排进商会。”
“此行西番,知府大人是属意我和云兄前去,若能促成两朝贸易,实乃大功一件,更有理由提拔我。”
宋舒锦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今我推脱不去,便需另一件事让知府大人明白我的价值。”
“否则,今日捧我,明日便可捧他,我背靠知府,不管我的主子是谁,明面上我都已经是知府的人了。”
宋舒锦顿觉悲凉,当官者善谋略,今日若想不通此事,明日死都不知为何。
“阿武,其实我也不是好人。”
宋舒锦自嘲。
“家主何出此言?”阿武疑惑。
宋舒锦笑着摇头,“不懂便罢了,愿你这辈子都没机会懂。”
“走吧,先回府。”宋舒锦道。
一路上,宋舒锦都在心中思索,自己与霍云祁关系尚可,偶尔也能聊些朝堂之事,想来是信任自己的,只是不知这信任有多少。
霍云祁定然不会前往淮安府,也不能久留江南,京中无论如何安置,都不能久不露面,需寻得机会与京中现身。
以展示质子好生待在京中,边疆霍家兵衷心朝廷,无逆反之意。
居默公子此人身份有待商榷,秦默想来该是煜王的人。
可与此人交往,奈何这人是个笑面狐狸,从不冷脸,更不与人多交。
因着霍云祁,算是有些交集,怕是在他心里排不上号。
报仇之路漫漫,况且经过这些事后,宋舒锦并不想止步于报仇,在报仇之上,有更想要做的。
所求太过于惊世骇俗,需得隐而不发。
有朝一日,不可为而为之。
长路漫漫。
想通这些事情后,宋舒锦肉眼可见地轻松。
阿武不懂,为何家主走着走着变了。
“阿武,备重礼,我们去知府王大人府上拜访。”宋舒锦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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