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哥哥这样的人应该不信命吧?”翎把胳膊肘放在桌上,双手托腮。
白景梦略略惊讶,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翎莞尔一笑,“我师傅也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也想着不能再一次由着命运了,如果有心,一世因缘应该也会成生生世世的吧。”
“应该会的吧。”白景梦笑笑,抬眼对上了翎的目光,他愣住了。
翎看着他,一目不瞬。
如此认真的神情,如此呼之欲出的神色,白景梦直接懵了,简直要怀疑下一息翎会与自己传情达意。
这一刻,小小的房间内小小的微光流转着,四目相对的两个人,彼此的眼睛中都倒映着对方的影子。
“哥哥。”翎说。
白景梦咽了口唾沫,自觉心头惶惶。
“翎可不是‘小小年纪’了。”翎又说。
哈?白景梦原地傻眼了。
“而且,哥哥也应该还未及冠吧?”翎接着补充。
白景梦一整个无语凝噎,可这跟你那样含情脉脉地看我有什么关系吗?!他想说但没说。
翎笑了笑,收回目光,低头去看手中的茶杯,灯火把澄澈的茶水也映得昏黄,“我想师傅了,”他说,“我想......我可以留下来和哥哥一起过夜吗?”
“小猫儿,关于那人你怎么想的?”
颜蕴果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如既往地蹿去了兰凌的屋子,一屁股坐在圆桌边。客房里面没有多的装饰,进门就是一个圆桌,左侧是床榻,床榻边放了一个接了水的小盆。
兰凌正在盆边洗漱,冷不丁地被颜蕴叫了一声,两只猫耳朵都跟着浑然一颤。
“诶?我?我觉得翎兄挺好的啊。”兰凌说。
“谁和你说那小道友了。”颜蕴皱眉,“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和我也不熟。”
“那颜蕴弟弟是说......景梦师兄?”
“当然。”颜蕴点头,倒了杯水喝,“就是那位景梦师兄,你觉得白景梦怎么样?”
“嗯,景梦师兄啊......”兰凌坐回桌边,思考了片刻,得出结论:“我认为景梦师兄是个很聪明的人。”
“很聪明?”颜蕴不可思议,“你怎会觉得白景梦很聪明?可别说是因为他从那小道友那儿抢了个揭单任务来做。”他帮忙把兰凌脸上挂着的水滴擦去,接着又道,“而且你没听谷里那些白氏本家的师兄师弟说么?大家说白景梦这人不靠谱,做啥啥不行,还成天翘课闯祸的,行云殿的受罚天天都有他。”
“行云殿的受罚并不是天天都有景梦师兄。”兰凌纠正,“是三五天一次。”
颜蕴眼角一抽,“这有区别吗?”
兰凌眨眨眼,靠着桌子托腮想了一会儿,认真地再一次道,“我是真的觉得景梦师兄是个很聪明的人,你看他的眼睛就知道。”
“我看过了,琉璃色儿的,瞳仁儿棕的,起初我还以为他眼睛有问题。”颜蕴说。
兰凌摇了摇头,“不,我是说景梦师兄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有些事他知道只是装不知道,他懂却装不懂,他不说,不代表他心里没有底。”
颜蕴一顿,“按你的意思而言,白景梦是故意在灵溪谷里犯怂惹事儿的?”
兰凌点点头。
颜蕴没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不,有些事他并没有装不知道,也没有装不懂,他就是那样的人,以为自己这样就够了。”
夜深了下去,白景梦感觉到身旁的这个少年似乎睡着了,被褥正跟着少年的匀净呼吸缓慢起伏。他侧了个身,想要确定这件事,不巧,他的下巴微微抵在了少年的鼻尖上。
这一刻白景梦大气都不敢出,活脱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他赶紧小心翼翼地后挪,直到背部抵上冰凉的墙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他可没有什么断袖之癖,活这么多年他可是连女孩儿的手都没摸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白景梦认认真真地看了看翎的模样,当真是比女孩儿还要漂亮,长长的睫毛浓密如帘,五官精致又秀挺,特别是他的皮肤,白景梦感觉那触感肯定比鸡蛋还光滑......他甚至有点想摸摸试试。
所以,翎这样的人怎么会同意自己带他做揭单呢?
白景梦记得很清楚,那个阴阳怪气的师兄说这段时间有很多人找翎搭档但都被拒绝了,并且翎还一直声称自己是在等人。等谁?等自己么?不可能啊,白景梦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就没有出现过翎这号人物,不说翎漂亮不漂亮,这妥妥地散发出来的贵人之气,白景梦这个穷逼只要见过一次,打死都不可能忘记。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翎说白景梦是第一个愿意帮助自己的人。
他在欺骗白景梦。
所以白景梦改变了主意让翎留下来闲聊,他对翎这个人产生了怀疑,不说别的,至少别有居心是毋庸置疑的,只是目前他还没明白翎到底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后半夜,白景梦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他身边的少年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十分小心地将他半掀的被褥拉上来,给他披盖周全。淡淡的月华落在白景梦柔软的额发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两痕阴影,少年安安静静地注视着白景梦的脸,默默地等待天亮。
“小猫儿!起了么?”
大清八早的,颜蕴的叫喊已经响在了兰凌的房门口,对于第一次揭单,他兴奋得一晚都毫无困意,太阳一升起来就出门四处转达了一圈,觉得到点了便立马来了兰凌这儿。
“你起了,我可就进来了啊。”颜蕴说。和兰凌呆久了,他也差不多清楚了兰凌的作息,这个时辰点儿的小猫儿往往都在梳洗。
“诶?!等等等等等颜蕴弟弟......我在,我在穿衣!”屋里传出兰凌慌张的声音。
“穿衣?穿衣怎么了,大家都是爷们儿!”颜蕴想也不想地一步上前,推开了房门。
房间没有上闩,颜蕴的话音刚落,春日的风就携着淡淡的花木的味道涌入房间,阳光偷彻,半透的窗幔和床帐在风中飘啊飘,有粉嫩的花芽从颜蕴的头顶飘下。
然后两人愣愣呆呆地对视了一刻,慌忙错开视线。
兰凌赶紧拢上衣襟,脸颊通红,颜蕴埋低了脑袋......眼神还是不住地向兰凌胸口瞟去。
其实他上次给兰凌敷药时也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些旧伤的痕迹,可小猫儿一直用衣襟将胸口捂得严严实实的,他便觉着是自己眼花。不过他此时进来得太过于突然,兰凌毫无准备,以至于小猫儿胸口上一大片一大片的疮疤他完全一目了然。
“对,对不起......”颜蕴挠挠额角,很尴尬。
兰凌浑身一哆嗦,火烫的脸“唰”地一下惨白,他好半天没有说话,颜蕴也不敢说话,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沉默了一会儿。
“小猫儿......”颜蕴首先打破沉默,“以后要是有什么人欺负你,我就替你掀了他。”
兰凌愣了一下,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眼底有一淌清亮,“嗯,谢谢颜蕴弟弟。”他甜甜地笑着说。
白景梦也醒了。
与激动的揭单、规律的作息无关,当然也不是因为身边睡了个男人,而是房屋外的鹃啼鸟鸣叽叽喳喳,春日里亮得发白的天光的送来了爱的问候,他不得不睁开沉重的眼皮,爬起来——然后,他就坐在了屋内的板凳上望粥止饿。
菜粥是翎端来的,但翎不见了踪影。
为了不扰醒白景梦,翎早早就离了房,仅在放有菜粥的桌子上留了一张纸笺。
菜粥盛在蓝白色的瓷碗中,米粒分明,颗颗如玉般剔透,碎菜末点儿是翠绿色的,点缀在其中实在叫人食指大动。
可是白景梦不敢吃啊。谁敢吃一个来路不明且居心叵测的人端来的食物,你敢吗?反正我不敢,所以白景梦只能叹气叹气再叹气,然后起身将菜粥倒入门外的灌木丛里藏起来。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白景梦年幼时经常被人捉弄,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接受别人莫名其妙的好意,也不从对别人施以好意,当然他自己另有所图的时候除外。
不过那菜粥的色泽委实不错,白景梦端起的时候还能还觉得碗底的热度,温度传到掌心,暖暖的,他想如果能正儿八经地吃下去入口该是滋味非凡,谷香浓郁的。
白景梦摇摇头,伸展了一个懒腰,抬头看天,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适合在后山上打鸡捉鸟吃烤兔,要不是没有去往云芳秘境的路费,他现在早就躺在月霁的花海里晒着太阳了。这么想着,他往里走去,走向兰凌的房间。
“所以,这桩揭单任务的结果很明显了。”白景梦坐在桌边说。
“哪里明显了?”颜蕴皱眉。
白景梦看着颜蕴,到底还是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
他来兰凌这屋的本意是想与兰凌一人交代接下来的事宜,可没想到颜蕴这二傻子也在,他不得在传达自己的想法后再安排接下来要做的事。可是问题出来了,颜蕴这人脑子不好使就算了,嘴巴还要不停的提问,以至于白景梦每说一句话都需要停下来给颜蕴解释。
“哪里不明显了?”白景梦反问。
“哪里明显了?”颜蕴再反问。
“你......你是蠢的么?”白景梦忍不住了。
“你才蠢!”颜蕴也忍不住了,两个人无谓缘由地吵了起来。
“景,景梦师兄......”兰凌拉了拉耳朵尖,小声道,“我也没听明白。”
白景梦扭头瞪了兰凌一眼,兰凌怂了怂脑袋,颜蕴挑了挑眉毛。
一阵沉默后,白景梦“啧”了一声,深呼吸一口气,重新耐心道,“你们感知到邪气了么?”
“没有。”颜蕴和兰凌异口同声。
“我自然也是没有的。”白景梦说,“既然我们仨都没感受到邪气,那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说明我们的修为还不够......”兰凌说。
“说明对方很厉害。”颜蕴说。
“笨!”白景梦无语,顺便敲了一下兰凌的脑袋瓜,兰凌委屈地眨了眨眼睛。
“三个臭皮匠都能顶个诸葛亮,何况你师兄我还不是臭皮匠。”白景梦说,“这难道还说明不了宅院里压根儿就没有邪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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