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商女怪病(九)

白景梦一顿,疑惑地看向翎。这时候翎的头顶倏然冒出了两只毛茸茸的黑色耳朵,原本摇坠于右耳的长长银链挂在了狐耳尖端,天光映照,银链上有光隐隐闪烁。

白景梦恍然,妖族的嗅觉、视力和耳听比常人更加敏锐,也难怪他不用像自己那般努力地抽鼻子才能察觉风中的酒味。

但是翎的话可以算作回答,也可以不算做回答。

白景梦很清楚自己的问题是什么,但翎只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就像高手对招一刀封喉那样,翎全然没有给白景梦继续提问的机会,却也没说自己是不是去过青阳酒肆。

“怪不得翎一坛烈酒闷罐下来,气不喘,脸不红的。”白景梦只能挑挑眉毛,假意调笑,“听说妖族的酒量都很不错,下次我俩来一波痛快醉饮如何?”

“哥哥相约,翎定是奉陪到底。”

“哟呵,都不谦虚一下?从没醉过?”

“自然是醉过啊,”翎说,“那时候一坛下去就已经喝得南北不分,连着师傅的院落都跑了好几圈,追着师傅闹腾,结果啊......”他弯弯眉眼,温柔地说,“被师傅罚抄了好多遍书卷。”

“那哥哥呢?哥哥可有醉过?”翎仰起头来,眨了眨乌黑漂亮的眼睛。

“嗯......”白景梦想了想,打望起远处的高山,忽然记忆起臣茗还未毕业时自己非要拉着臣茗在酒桌上一较高下的事。当时两个人都酒过三巡了,微带醉意,白景梦自己分明是还有点意识的,却偏要借着那股酒劲儿让臣茗把他背回灵溪谷,怎么撒泼打诨都不要用朝阳台的传送回去

醉了酒可真是又好笑又难堪啊,白景梦心里感叹,脸上的情绪难以言喻,翎一步上前,逼近了白景梦,“哥哥......”

白景梦一愣。

“哥哥可是也醉过?”翎问,他看着白景梦的眼睛,目光不逼人,像月光下的湖水。

“这......这怎么可能?”白景梦却觉得紧张,“你看我像喝得醉的人么?”

“真的没有?”

“没有。”

“没有?”

“没有。”白景梦小鸡啄米地点头。

翎眨眨眼睛,“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哥哥,我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几分羡慕能见得哥哥醉酒模样的人,毕竟哥哥啊......”

后面的话翎没再说,转过身,双手后负离白景梦远了去。

白景梦摸摸鼻尖,转了话题道,“翎,既然你是妖族,那应该是从妖都云芳过来的吧?”

“嗯。”翎点点头。

“那翎和九尾狐仙是什么关系?”

“啊?”翎一讷。

白景梦打哈哈地笑道,“你俩不都是狐狸么?说不准还能攀个近亲?”他将双手垫在脑后,享受迎面吹来的和风,“你想,有个仙家的近亲多好,吃嘛嘛不愁,做啥啥不怕。”

这纯粹是个玩笑话,可翎的眼神一沉,不过白景梦没有看见。

“哥哥,那已经不是什么狐仙了,是妖。”翎说,也学着白景梦的样子,仰着头,感受风,他的额发在风中跳动。

“妖?”白景梦没懂,“我俩说的......是同一只狐狸么?我说可是那大名鼎鼎救人世于水声火热的九尾狐仙。”

“对啊,我说的也是它,云芳城的城主,当今妖族的正主。”翎说。

“但他不是下青丘山拯救天下的仙家么?怎么成妖了?”白景梦道,“那九尾仙狐可是在十八年前率领了仙家百门诛杀黄鼠妖狼啊,其名不得是与日月同辉,流芳百世?”

“嗯......平息了长达三年的乱世之战没错,但九尾一族生而为仙,一言一行都得遵照仙家作为。”翎耸耸肩,懒洋洋地说,“人世一切皆有因果循环,善也好,恶也罢,定数由人不由天,所有得道者不得做任何干预。”

“所以......他是因为拯救了天下而被剥去仙籍?”

“也不是。”翎说。

白景梦差点就翻了个白眼。

翎道,“那九尾是先灭了几十家仙宗门派堕落成妖后才去拯救天下的,所以已经是妖了。”

“你怎么知道?”

“云芳城内的‘说演义’和‘市井话本’都有啊,只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后从不看那些罢了。”

“是吗?也不对吧?”白景梦怀疑,那些名门之后看不看话本他不知道,但年幼在市井流浪时,他什么样的“说演义”没偷听过,什么样的“江湖话本”没偷看过,就独独没听闻过翎的这番言说。

“真是这样的。”翎点点头,忽然冲着白景梦可怜巴巴地眨起了眼睛,他弯了弯狐狸耳朵,不停摇晃毛茸尾巴,“堕落成妖可痛了,浑身的仙骨都得剔成妖骨。”

白景梦顺着翎的话想象了一下,浑身一哆嗦,也觉得疼,他揉了揉翎的脑袋。

“等等。”白景梦忽然眉间一抽,“又不是你的骨头,怎么说得像你遭了罪一样?”

翎微微弯了弯月牙一样的眼睛,他的眼睛映着无穷阳光。

“哥哥,到神女湖泊了。”翎扬起笑来。

白景梦转头,翻涌如海的森林突然涌进他的视野,风吹着成千上万的树梢叠荡,嫩白的纷雪漫天飘散,天光倾泻,脚边的神女湖泊清澈得像是用水洗过的苍穹,白净的云在淡蓝的湖面浮迹。

兰凌猛地坐起,娟鸟的啼鸣响在屋外,他的脸上满是泪痕。

“小猫儿!”颜蕴惊得差点跳起来——没跳起来是因为兰凌被放上床后就一直紧紧攥着颜蕴的袖口,颜蕴连水都没法喝。

房间内天光通彻,白景梦给的捆仙绳被随意地扔在一旁的桌上,颜蕴和兰凌正四目相对着,一个满是愁苦;一个木木讷讷,眼眶通红。

“颜,颜蕴弟弟......是颜蕴弟弟啊。”好半天过去了兰凌才喃喃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他颤了颤眼睑,看着颜蕴却又没在看颜蕴,黑色的眼睛像井,深不见底,忽一会儿他又埋下了脑袋,不再说话。

颜蕴也没有说话,看着兰凌现在的样子,他委实有几分手足无措。良久良久,他突然伸手揉了揉兰凌的脑袋,“饿了么?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颜蕴起身打算离开,站直了才发现兰凌仍旧拽着他的袖口,他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兰凌忽地一惊,像小猫儿那样局促地松开手,然后把头埋的更低,还是不说话。

颜蕴抿着唇,沉吟了片刻,脑子里还清晰地印着兰凌在梦里哭的模样,那只努力攥着袖口的手就像是掰断了五指也不会松开。

“小猫儿,”颜蕴顿了顿,“曾经......你......你梦见什么很难过的事了吗?我是说,如果你很难过......也不对......如果,如果你愿意和我说说......”

嘴巴里的词吃紧了老半天,颜蕴也不知道自己的意思表达正确没有,整张脸都通红。兰凌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他,他尴尬地挠挠额角,过了会儿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有些紧张。

“小猫儿......”颜蕴说,“我承认我对你昏迷前的反应有几分好奇,但我看见你在昏迷中不停地哭的时候,除了好奇,我还有一些紧张。我说这些并不是窥觑你的过去,想要你告诉我些什么,但我想让你知道,如果......如果你难受得想要找个人诉说,那么我在,一直都在。”

他拍了拍兰凌的肩挑起右眉扬笑,一嘴的牙花子在太阳光底下灿烂无比。

“我们可是同住一个院落的兄弟啊。”颜蕴说。

白景梦闭着眼睛,认真地感受着周围的灵气流动,先是鸟啼,再是虫鸣,云流,风吹树叶,万物逐渐清晰。在他的认知里,这些灵气正在逐渐构构建成另一个寻常人看不见的世界,一呼一吸都带着灵力。他潜入神女湖,漫步在湖底,这里的灵气和寻常不同,越往里就越浓重,紧接,白景梦看见了一个沉淀在湖底的方形结块。

“灵骨遗骸的掩埋地是这里,没错了,我找到它了。”白景梦睁开眼,冲翎肯定地点了点头,“不过我要先用灵力网探查那些灵骨遗骸情况,在未弄清其与怪病的关系前,你莫要轻举妄动。”

“好哦,那我就在这里给哥哥守阵。”翎笑着回答。

白景梦再次闭上眼睛,将自身的灵力全部放出,勾成蛛网般的丝线缓慢延缠,他打算用灵视相覆的方法感其所感,观其所观。因为不清楚湖底的灵骨遗骸到底是个什么状况,白景梦只能慢慢摸索,像盲人在黑夜里找路,衣内尽是心悸的冷汗。他的灵视极为谨慎地向里走着,直到终于覆上一块残留灵力的骸骨,他再次睁开眼睛——

白景梦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人声,满耳的人声,像是整个世界的人都在他耳边接连不断地叨叨絮絮。他努力地调整灵力的状态,使自身的灵力流动与这块骸骨更加契合,心智逐渐稳定,视野也清晰了起来。

不知道眼前的是不是幻觉,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与伦比的高大,来往的人,过街的车,身旁的树,连最近距离的草根都比他高上了几十百倍,他来到了一个不属于湖底的地方,头顶有红色的长条在随风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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