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梦斜觑着翎，没说话，他觉得很奇怪，就算翎昨儿下午跑到灵溪谷四处溜达了，但后山可不是翎一下午就能溜达完的，并且他这个在后山混迹了六七年的老油条都不知道哪儿有野菜。
“哥哥要去那里吗？我可以带路。”翎问。
白景梦仍旧不说话，疑问和惊异都写在了脸上，他不信翎看不出来。
翎却笑了笑，没有解释，“哥哥闭眼吧，我带你去那个地方。”
“闭眼？为什么要闭眼？”
“因为那里有很多很多野菜。”
“这算什么破理由？”
“那......因为我想哥哥闭眼？”
翎凑近了一些，踮起了脚尖，他看着白景梦的眼睛，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很短，周围萦绕的都是翎身上特有的淡淡甜香。白景梦这次再没躲开，既不后退也不后仰，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翎的眼睛，目光像一把利剑直逼到对方的心里。
可翎依旧是笑，乌黑明亮的眼睛，有光，不逼人，像湖水中的月光。
“好......吧。”最后还是白景梦败下了阵来。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捆仙绳——没有别的绳索了——把野鸡的翅膀和脚捆住，另一头拴在自己的手腕上。
白景梦小心翼翼地、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两手平放，翎牵着他的手慢慢地向前挪动。
一步......两步......三步......
其实白景梦并不想这样做，翎并非他信任的人，在闭眼的情况下难保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可他确实又好奇这个翎到底要在自己的面前搞出什么鬼玩意儿来。所以白景梦做了点小手脚，他把捆仙绳绕了个活结，符篆也滑倒了袖口，方便自己第一时间自保。
黑暗中白景梦的指尖传来一点冰凉，他感受到对方正轻轻地拉着自己的双手缓着步子指引路途。
“哥哥相信我，没事的。”翎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他知道白景梦在紧张，“不用急，我们可以走慢一点。”
踩过石子，踩过泥地，踩过草丛，翎耐心地扶着白景梦，恰到好处地护着他，在白景梦看不见的地方，翎用法术把大一些的石块都磨成了粉碎，泥地踩得平平坦坦。两个白色的身影行径在草丛间，晶绿色的萤火虫升了起来，四面八方都是，他们沿着长长的道路往前，灌木草丛在逐渐变矮，迎面有风吹来，是草木的气息，脚下的石子有几分膈脚了，是湖畔边才会有的那种小砂石子。
他们的前方，整个湖面泛着白莹色的微光，微弱的光芒在空中漂浮纷飞。
“哥哥，到了。”翎停住脚，抵在白景梦的耳边轻语，呼吸间有灼热的鼻息扑上耳垂。
白景梦下意识哆嗦了一下，他睁开眼想要说什么，却在嘴唇翕动的瞬间无言相尽——
云破月出，星空显现，漫天闪烁的清光海潮般涌入他的视野，头顶的辽阔的墨穹中星星流泻成了一道银色的川河，川河流到尽头，淡青色仙光在漆黑的夜空底下变化莫测，像一落在天边散开的长裙。山涧在谷洼深处汇成的一方湖畔，有墨黑色的山影在投下巨大的影子。湖水潋滟，粼波碎星，浩瀚无边的灵溪谷内，每一株花草都点着莹莹璀璨。
白景梦被这片从未见过的景色惊呆了，好半天没说得出话来，他自以为这里是他的地盘，可这么多年，他从未到过最深处。这里看起己离天空那么的近，好似一伸手就能碰到，望着这片天，世界也好像顿时变得渺小了起来。
白景梦看着天空，翎正看着他。
“哥哥可还喜欢这里？”翎弯了弯眉眼，他的银色耳链在星空下闪着点点光芒，白景梦的眼睛被刺了一下，回首时看见这双乌黑澄澈的眼睛，自己的倒影业余万千星辰一同争绮。
“这附近的野菜多，哥哥喜欢吃哪种，我就去帮哥哥割哪种。”翎还在浅浅扬笑。
白景梦滚了滚回头，信笺有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在如同流水那般散开，他说不清这种感觉，只是觉得温柔。
“我自己去就行了。”白景梦说，“翎先去找柴火吧，我去找野菜。”说时他已经背过了身，望了眼草木比较旺盛的方向，然后摆摆手，走了过去。
翎看着他的背影，那双好看的眼睛底盛着一淌蒙昧的清亮。
白景梦回来时，翎已经在湖湾畔生起了火，架起了支架，顺手还把捆仙绳拴着的山鸡给割了喉放了血，拔了毛剖了肚。山鸡被串在火上炙烤，慢慢出油，白烟不断地飘向上空，翎在旁边双手托腮地仰天发呆。周边静静的，无际的星空下就那小火堆柴在噼啪啦地炸响。
“翎......”白景梦捧着的果子掉在了地上，他惊呆了：“你......这些都是你做的？”
翎点点头，捡起掉落的果子吃了一口，“不过烤鸡还没熟透，要吃的话还得在等一会儿。”
“不，不是，我是说，你......你还会做这些？”白景梦眨巴着两眼，目瞪口呆，“你不是一直都是富贵公子哥的形象吗？”
翎讷了一刻，轻笑起来，“我什么时候给哥哥说过我生在富贵人家了啊？”
“可你那气质......”白景梦想说但没说，上下打量着翎的精致红衫。
翎的笑笑，“我师傅很喜欢吃烤肉，什么山鸡野兔还有鹿子他都喜欢吃，不过师傅有一点点小懒，事情都喜欢交给我和师兄去做。我的手艺是师兄交给我的，跟着师傅久了，处理起来也就轻车熟路了罢。”
白景梦“噢”了一声，没再多问，走到翎的身边坐下，他一边拿起野果子开啃，一边另起了话题与翎闲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讲着，烤肉慢慢发出滋滋的声响，热油顺着肉的纹路慢慢滑下，滴落在火焰上，白景梦从百囊袋里掏出备好的大盐粒子和胡椒辣椒撒在烤肉表面，因为找到的野菜不多，所以他先用小刀割下一块肉来用树枝串给翎。
“你先吃吃这原滋原味的，等我再给你包个包肉。”白景梦说，拿起野菜和小刀共同操|作，“如果这时候能再添一壶小酒就更好，那滋味肯定百般爽快。”
“哥哥不吃吗？”翎再次接过从白景梦手里递来的烤肉。
“要，但凡是还是先给你尝尝。”说着，白景梦自己也用野菜包了一块肉，然后一口闷进嘴里。烤肉上的油还有些温烫，他猛地一惊，赶紧拿手扇风，这时候外吐不行下咽也不行，他只能被烫得满脸通红，还说不出话来。
翎也一惊，随之又逗乐似地笑了起来，帮着忙地给白景梦扇风，白景梦用眼神表示自己的埋怨。
“我的我的，我不知道哥哥这么不耐烫。”翎浅浅地笑，他笑着的时候两颗小虎牙和酒窝都会显露出来。
“死猪都怕开水烫，更何况我呢！”白景梦还是埋怨，瞪了他一眼，回头又扯下烤鸡上的肉呼呼了两口才敢往嘴里塞，吃的时候几乎咬到自己的手指。他是真有点饿了，打鸡捉兔的太折腾人了，加之今天的山鸡居然格外聪慧，东跑西奔不说还拉着他一起东跑西奔。
相较体术而言，白景梦更擅长的其实是法术，除了灵力掌控不到火候外，其他都算得上游刃有余。因为身体里的灵力几乎是平常人的三倍之多，简而言之就是怎么花也用不完一类型，所以他也简洁了当地只学法术，不练体术。由此，他跑了一下午就觉得自己接近暴毙。
“翎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这地方可在灵溪谷后山的深处啊，我在这儿呆了六七年都不知道这地儿。”白景梦吃着肉说，显然话中有话。
翎笑着，默默地咀嚼烤肉，他看着白景梦，乌黑的眸子里映着灼灼火光......可他并不作声，很明显，他并不打算回答白景梦的问题。
“吃了我的肉还这样......”白景梦小声嘀咕，怂着眉毛，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余光恰好瞥见翎手中的肉串还剩了最后一片割肉，他立马报复心起，坏念头油然而生，二话不多说，白景梦直接埋头咬掉了那片割肉。
风中传来树叶翻动的声音，这一刻仿佛时间都静止了，翎愣了一下，白景梦也愣了一下，当然他愣住是因为没想到自己真的会一时冲动做出这种出格的事，虽然他是想吃块肉来着......虽然他是想报复翎来着......可是这样会不会大好？
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白景梦脑子里直接过了一个剧场，他咬着那块肉不敢动，心里又忐忑，转折眼珠瞅翎，脸色逐渐难看。要不......还给他？白景梦心里又想。
这时候翎忽然微微颔首，眼眸低垂，就着白景梦的嘴咬住了露出的另半截烤肉。
刹那间拉紧的距离，白景梦几乎能感受到翎的睫毛在自己的脸颊上一扫而过，火光里少年的脸侧有茸茸的汗毛，肌肤仿佛透明，白景梦心头微微一动。
这一刻两个人都傻了，白景梦的嘴有意无意地擦过了对方的唇，他感觉到了一点点冰凉和一点点柔软。时间延展成为了一光年那般漫长，像是被拉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路，火堆里的干柴骤然窜出一道高焰又降下，柴里的火花爆跳出来，又继续融于其中。
白景梦看起来......那么的主动。
“不，我不是......要抢你的肉。”白景梦使劲儿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立马背过身。
良久良久，翎怔滞的神色才有所缓和，“师傅......”
他的指尖触及嘴唇，那么轻柔的一个称呼，念出的时候生怕它会碎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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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蛛丝马迹（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