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旧人归思(二)

白景梦忽地心里一动,又立即翻了个白眼,他听见了身后有清脆的铃声。

对,没错,就是这个铃声,一模一样。白景梦面无表情地回头,看见了风铃。

那是很多很多白瓷玉雕的风铃挂在大木架上,每一个都各具特色,是不同的飞禽走兽,非常精巧的手工,只是玉料不怎么好,呈色浮在表面像碎裂的模样。清脆空旷的声音就是由这些个风铃发出来的,只是恰好在刚才那一瞬,有人不小心擦到了一只。

“那我的命定之人可真是有点多呀。”白景梦看着那名摆弄着风铃的小贩说。

翎眨眨眼睛,默默露出尴尬而不失优雅的微笑。

“不过......”白景梦倒是想起了第一次遇见翎的时候,他也听见了这样的铃声,在极度寂静的树林里,没有风,他站在翎的红轿前,耳畔突然响起了一记清脆的响铃。

就在他和翎对视的那一刻。

“红色门坊是沿着这个鬼市继续往前走么?”但白景梦没有问,他选择了岔开话题,视线挪向了另外一个方向,“是不是那个......那个很高的,像门一样的就是红色门坊啊?”

巨大的红色门坊横跨着三川河,有五丈之高,是云芳城独有的风景,也是中元节鬼界大门的开放址。据说在云芳城建立之初红色门坊便已存在,和云芳秘境一样,皆是上古遗址,就连十八年前持续三年的乱世战火也没能让它倒下。

临旁的宇古文庙钟声响起,河面水波潋滟,零零散散的花灯投出金色的光亮,一吻便轻轻碎开,这些都是生者的思念或保佑平安吉祥的祈愿。花灯一盏一盏顺水付诸,由三川河载过红色门坊带至远方。

三川河,顾名思义,人间称“三川”,鬼界名“三途川”,每年中元节鬼门大开的时候,人们总是相信着花灯能通过红色门坊的结界去到思念者的身边。将心意、将思念、将企盼带给那个人,而至此不归。

臣茗背着手站在鹊梁桥上望着红色门坊,夜风翩起他的流云白衫和天青色的圆形坠玉,桥洞中的流水哗哗作响,周围尽是喧闹的人声。

这是三川河的一条分支,就在宇古文庙和红色门坊的正中,由于两边尽是买卖花灯的小贩,因此鹊梁桥边可谓人山人海。各式各样的妖啊,人啊,鬼啊齐聚一堂,大家都从桥头小贩那儿买了花灯放入水流,好似那么轻轻地一放,那零零微小的灯火就真的能够载托着心中的愿望去到那不见头的远方。

站在左桥头的那位女子似有身孕,肚腹微微鼓胀。她回眸笑靥如花,和身侧的男子闲说了片刻,男子也笑了,扶着女子慢慢蹲身。两个人一起把刚买的花灯推入水中,温柔而又轻缓,生怕那盏小小花灯碎了般,橙红色的烛光映在水面上,碎影错落,熠熠生辉。

女子和男子倚靠在一起,目送着花灯远去。

“师兄,在看什么呢?”同样身着流云白衫的小师妹蹦跶到了臣茗面前,旁边的人都拉着她,不让她来,可她偏不。

臣茗点点头,表示礼貌,淡淡地道,“三川河。”

臣茗的目光未曾转移,和师妹闲聊也无其它多余的说辞,除了和白景梦聊天,他一向如此,好似白景梦身上有什么不得了的机关,能让这座冰山稍微融化丁点。

“噢.......”小师妹点点头,“我还以为你在看桥头那对放花灯的夫妻呢。”

出于礼貌,臣茗象征性地点头已示应答。

两人并肩而站,却无后话。

小师妹在臣茗身侧和臣茗一起把目光投在那巨大的红色门坊上,可好一会儿过去,她眼睛都看疼了,臣茗仍然目光淡淡地注视着红色门坊,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身边有个貌美如花的大活人。

“三川河有什么好看的?那边不就是个红色的大门坊吗?虽说能连通鬼界......但也只有连通鬼界这个用处吧?”小师妹说。

臣茗点点头,依旧只是礼貌性地回应。

小师妹无奈别别嘴巴,晃眼瞄到了桥头卖花灯的小贩,她扯着臣茗的胳膊,抬手说,“欸师兄,你看你看,花灯欸。今天中元节,你不放花灯吗?我看大家都放,你也一定有心......愿......吧......”

小师妹的话说到后面逐渐变得小声,同行的师兄姐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她没看懂,但最后那出奇一致的不忍直视的模样,是个傻子也能理解到了——她......好像说错话了?

“不好意思啊,臣茗师兄。”立马有人走过来拉着小师妹和他一起向臣茗道歉,“她今年才被准许来到本家听课,有很多事情她不知道。”

“无事。”臣茗轻一摇首,收回目光,“走吧,去放花灯吧。”

“嗯嗯嗯嗯。”师兄一个劲儿地点头,后退一步作“请”,让臣茗先行,臣茗点点头示礼,下了鹊梁桥。

师兄立即一把拽过小师妹低骂,“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我我,我就看师兄一个人......”

“一个人?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臣茗师兄长得好看,能力也强,白氏弟子里很少有对他不动心的姑娘,可你好端端的提放花灯干嘛?没见过你这样动心的!你怕是在诛心!”

“放,放花灯怎么了啊?我不知道......”小师妹一脸无辜且十分茫然,“我,我只知道臣茗师兄是宗主好几年前带回来的,长得和宗主很像,应该......或许......和宗主是有点什么关系......”

“知道还问?十八年前白氏本家全都死了!只有宗主一个活口!要臣茗师兄真和宗主有血缘上的关系,那就相当于师兄的家里人除了宗主,其他的全在乱世之战里死完了!”

白景梦猛然一个激灵,头皮被冰得发麻,他正一边吃着冰沙,一边和翎穿街走巷,抄近路去红色门坊。冰沙是上一个拐角那儿买的,听翎介绍那是家老字号了,有百年店铺之称,店里的冰沙各式各样,酸甜苦辣样样皆有。

于是白景梦本着好奇来了一碗蜂蜜酱淋的冰沙,而后他就被冰得牙齿打抖。翎忘记告诉他冰沙店的店主是位花妖,并且是位寒霜花花妖,也就是说这位漂亮的花妖店主极其擅长做冰,且做出来的冰极其不易融化。

“不过这冰沙真的好吃。”白景梦忍不住赞叹,这么大热的天里有谁能抵挡住一碗凉意满满的冰沙带来的舒服呢?

翎莞尔一笑,“哥哥现在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因为实在太冰了!我第一口下去时牙齿都冻掉了!吃之前你可没给我说那位店主是寒霜花的花妖!”白景梦抱怨地说。

两个人谈笑着沿路直走,能明显发觉红色门坊逐渐高大且越来越近,身侧这条不宽的窄河上花灯愈来愈多,听翎说这条河道也是三川河的支流之一,那些花灯都是准备飘往红色门坊的。

渐渐,所有的光火由暗转亮,一颗颗一粒粒的扑朔摇曳慢慢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璀璨的金红色,像星河那般。白景梦的眼睛明亮起来,在他的面前,整个湖畔和巨大的红色门坊都被光火照亮了,临侧市集的人潮正来来往往。

臣茗在三川河边送走花灯,水里倒映的星火之光破碎,水从指缝中流走,带着光,旁边的宇古文庙钟声轻响,他看着花灯远去的方向,湖一样湛蓝的眸子里有明媚的绰绰光火——

臣茗忽然眉间一抽。

就在距离臣茗不远的地方,白景梦才吃完最后一口冰沙,正回头和翎有说有笑。

臣茗忽然起身,向其他白氏子弟行礼,“我先失陪一会儿。”

“欸欸,臣茗师兄......”

“还闹!刚才不就是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先把自个儿管好,少惦记臣茗师兄。”旁边另外有师姐拉了小师妹一把。

白景梦还在开心地笑着,走路也大摇大摆,他给翎指着那边做杂耍的兄弟谈起了以前在流自城逛夜市时的趣事,可他一回头,笑容僵住了。

那个在人群间仙气凛然、一眼明了的人真的是令他的脑子当场空白。

臣茗径直走来,步子都带风,乌木发簪高绾的黑发轻扬,衣袂翩翩......看见了......肯定是看见了......臣茗绝对一定肯定是看见自己了!白景梦这下想转身跑都来不及,但他还是转身了,拉上翎就准备跑,可翎没有动,他撞上了翎的胸膛。

翎似是僵在原地了,目光放在臣茗过来的那个方向,白景梦感应到了,心里一个劲儿地埋怨翎早不看美人晚不看美人偏偏这时候看美人。白景梦又讪讪地回身,放弃挣扎,打算让自己死得干脆些。他知道臣茗和宗主是一条心的,宗主有禁令不让他来云芳,自然臣茗也不会让他来云芳。

白景梦都不敢睁开眼睛面对臣茗,按着目测的距离来算,臣茗现在多半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久久未喊他的小字要么是因为在生气,要么是因为在思考如何诫说自己。他忐忑地支起一只眼皮,却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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