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梦从梦中醒来,说不上是惊醒,但隐隐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地伸手探了探身侧,翎不在,而这张正躺着的陌生床榻边也没有贴符篆。
白景梦明白了自己的不安,他一向不习惯在没有张贴保护符的陌生床榻上睡觉,不过好像和翎睡在一起之后,他几乎都没有贴符篆的习惯了。他微微侧头,看了看边上,屋子里没有光,旁边半敞着的窗户边缘洒些许月光进来,白帐在风中轻翻,带来熟悉的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他知道自己是回到了竹屋。
不过白景梦并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到竹屋的了,印象里只有翎那个轻得不能再轻的拥抱。他承认是那个忽如其来的拥抱让他破了防,他一直以为自己对那个漆黑的夜晚和回忆不起的爹娘只有愧疚这一种感情。
原来不是啊......他的心里一直有个小小的他,小小的他留在那个小小的家里,小小的他深爱着为他忙于生计的爹娘。
白景梦把右手搭在前额,漫无目的看着黑色的天花板发呆,他想爹娘,又想那个夜晚,想自己,又想翎的拥抱,最后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想到了宗主、流自白氏和臣茗。
白景梦想得头疼,摸索着起身,想去倒一杯水喝。有什么不一样的香味在屋内悄无声息地蔓延着,杂着回灵的檀香味,微微的,有几分恬,几分舒适......几分......安魂香的味道?
白景梦感觉不对劲,屋子又黑,完全没注意到桌底下有一只竹木香盒,直接一脚踹了上去,那股疑似安魂香的味道瞬间浓烈。他眉间一抽,蹲身燃起掌心火。
火光把这只小香盒照亮了,里面的香已经烧到了底,全是灰色的粉末。他打开小香盒,用指腹抹了一把,低头嗅了嗅,确实是安魂香的味道,这就是一支烧干净了的安魂香。
是谁点的?为什么点?
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白景梦在小竹屋里住着的这段时间这里只有翎和他,而恰巧翎现在又没了踪影。要说不奇怪,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白景梦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翎在他睡着的时候去处理,并且还要用安魂香来使他陷入深度沉睡。
白景梦忽然惊得蹦了起来,他这才想起那件要命的事情,翎好像一直在深究着流自白氏的事!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完蛋!按照自己之前的推测来看,翎接近自己不就是为了以自己作为突破口调查流自白氏的事么!那些“万物阵”、“上盈城”,那些流自白氏......糟糕!他今天不才带着翎认识了臣茗吗!
翎肯定去找臣茗套话去了!
白景梦抓起床榻边的衣服,想出门去找翎,可他一到门口就懵了。夜风吹动竹海,四面八方都是树叶的沙沙声,门口有一小块空地,他站在那里,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行径。
月色被隔在暗潮表面,竹海里没有光,黑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白景梦想回屋拿玖餍伞,但忽而又觉得御剑出行太过招摇。翎去找臣茗,或者去找流自白氏的其它谁,都只是他自己的一个猜测,并且倘若翎在屋内点安魂香只是出于想让失态后的自己睡个好觉呢?
白景梦在原地犹豫了一息,决定张开灵力网探查竹海,他没有选择回去拿玖餍伞,而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
灵力很快就探查到了他的东南方有一股......鬼邪之力?白景梦本来是想用灵力网在小小范围内探查探查竹林边缘那些路过的普通百姓,寻个走出竹海地的大致方向。
可,可这附近怎么会有鬼邪之力?
因为鬼市开启了?
不可能,如果单纯是鬼市开启这个原因,不应该只有一股鬼邪之力在附近停歇。白景梦感到奇怪,习惯性地往那个方向匆匆赶去。
似乎终于快要走出竹海,白景梦的眼前逐渐开阔,是一个十分简明的大院,院中甬路相衔,边缘有白石雕刻的坐台,一间不大的屋子孤单地屹立正中,像大户人家门口那种镇地守家的麒麟一样摆在竹林边缘。
白景梦心生感叹。这不像他见过的其它房屋,都是一连排,或者背靠院墙。这间屋子阻隔在甬路正中,拦路虎似的断了院口到竹海的道,换而言之,也就是断去了白景梦出去的道。
屋子里的灯火还亮着,屋窗是向外敞开的。白景梦眼下想要大摇大摆地直接走过去根本不可能,他一定会被发现。
讲道理,白景梦一直以为自己和翎是住在云芳城的某个边缘地带,不说一出门就能走上云芳城正街,但至少不用是在别人家里。他一下就看明白了这个格局,敢情他和翎一直呆着的竹海是寄篱在某个人府邸内的。
当然,这个“某个人”是翎的可能性非常大。因为白景梦一直都觉得翎极具贵气,即使随意一个手势都优雅至极,绝非一般公卿子弟能够模仿的,根本就不像在小家小户里长大的。
那么......白景梦的出走倘若被这间屋子里的人发现了,翎多半会知道他自个儿偷溜出来了——
不对,他为什么要觉得自己是偷溜出来?他直接给人说‘我睡醒了你不在,所以我出来找你’不就完事了么?白景梦忽然茅塞顿开,觉得自己可聪明了!他往前踏了一步,人都要走出竹海了,这时面前的屋子里有人出来,他惊得一跳,立即又把脚缩了回去。他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惊慌,像是小贼在行窃中被人发觉。
穿着华服的诡异少女从屋里走了出来,个头不高,大概在白景梦胸口那个位置,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说她诡异,是因为白景梦一眼就瞥见了那名少女的喉骨。
不是脖颈,是喉骨,白色的。
这位华服少女只有头部是生人模样。
她有两只水灵圆润的大眼睛,也有一张樱桃般娇媚若粉的小嘴巴,她的黑色长发半绾,由金玉佛莲的步摇钗搭,然而除此之外全是白骨。白景梦很清晰地看见了少女回身关门的双手也是白色森然的骨头,他顿时明白这就是方才探查到的鬼邪之力的源头了。
白景梦犹豫着要不要顺手把这位少女给超度了,又忽然想起了今日在红色门坊那儿翎的蓦然止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寻思了一会儿,隔着老远上下打量起这名少女。虽然距离不近,但白景梦能明显感觉到这位少女是个美人坯子,她从屋口的阶梯走下来,每一步都仿佛幽兰之姿。
即使身着的华服对于少女矮小的身形有些偏大,但半滑下落的领口依旧格外诱惑,锁骨往下,一根根胸骨排列成型,腰间有一条由各种鸟兽的骷髅头串成的腰带,白景梦.眉间一抽?
不对,这个少女应该不是由于鬼市开启才上来与翎做|欢的鬼魅,他好像是有在哪儿对这般模样的少女有过风闻,腰间扎着一排骷髅头的少女,头戴金钗佛莲步摇的少女......白景梦依稀记得当年的调侃,他好像还在和谁说,要真有这么漂亮的姑娘,他非得见上一面,逑一逑之。
服气!白景梦着急眼儿地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关于“这少女到底是谁”他一点儿没记得,就完全只记着君子好色去了!
似乎是察觉到竹海有异样,少女在踏下最后一步阶梯时微微一顿。
瞬时风起,白景梦忽然无谓缘由地感受到有一阵刺骨的冰寒袭来,他都来不及退避和躲闪,一根翻滚着银光的刺针停在了他的面前,就在距离不到半尺的地方,他的呼吸都停止了。
银针没有动,僵持在空中,白景梦也不敢动,呼吸都不敢,没有玖餍剑在身,身上的符篆也不算多,这位华服少女似乎还异常厉害。眼下来看,别说是超度这个华服少女了,他现在连逃跑都不一定能够。
白景梦流着冷汗默默祈祷着这个骷髅少女并没有真真正正地发现他。毕竟要是真的发现了,这根银针绝不会止步在竹海边界快有一刻钟之久,早就一针穿透了自己的脑门或者被对方发声责问“何人在此”。
“什么事。”
巧了,那名华服少女还真的发问了。
白景梦莫名一激灵,他实在想不通这少女什么身份,也没明白自己何故要做贼心虚。其实自己也没必要做贼心虚啊,.翎......翎......和这姑娘......白景梦落寞寞的,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明白自己打算做啥,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踏一步出去,直接明人说亮话。
“启禀大人,冷家家主冷开艺已经关押至‘罪渊’,君上也已回到府邸。”忽然有身着红白长袍的妖族出现在小院院口。
白景梦猛然一顿,皱紧了眉头,一是明白了那句话多半不是对自己说的,二是在那名妖族才出现的时候,他误看成了兰凌,白色的长袍,火焰般的红刺绣,简直是和兰凌一模一样的校服!
不过这些都不是白景梦皱眉头的主要原因,最关键的其实是那句“君上”,他才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以为那个人要说个“君翎”出来。
无需做过多的假设,白景梦几乎已经明白了,他一瞬间就记忆起了那个模糊的画面,那个人的银白色长发,那个人的银制折扇,那夜王家宅院出事,他倒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这个。
“君上”、“君翎”......如出一辙的红白校服......三生楼里的强盗冷家......三生楼......三生楼的东家不就是云芳城城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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