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惊醒了白景梦,虽然很微弱,但那个声音非常清晰,是“叮当”一声脆响。
他发现华服少女行径的前方终于有了光火,幽幽地照亮四壁,湿漉漉的黑色石岩上隐约反着流水的光亮,而那之上的最高处,有人正坐着,他在抽烟,肩披一件血红色的宽袖长衫,有大朵大朵的金色月霁盛开。
是翎,模样恍如白景梦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个人慵懒地坐在红轿中,黑发垂肩,手里拿着一柄青玉镶金的细长烟袋,他穿着鲜血般艳红的长衫,拥有着绝世的艳美,神色却冷漠又无情,抬眼的一刻那双乌黑狭长的眼瞳仿若一潭幽而深的死水,看不见光。
可是这份记忆只与白景梦眼前的身影重叠了不到一息。
那个人确实是翎,他坐在高位上,他正抽着烟,却不是初遇的模样,在懒散中全是无情的淡漠;也不如平日里面对白景梦的那般,一双漆黑色的眼睛总有万千星辰。白色烟雾一缕一缕在空中化开,他很安静,似乎非常疲惫,他很累了。
相距太远白景梦根本看不清翎的神色,却能感受到他的疲惫,莫名的疲惫,夹带着很淡很淡的悲伤,从那个人的身上散发出来,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悄无声息地,在冰冷的黑暗里蔓延。
“冷家的余党都处理干净了么。”翎轻声问。
“回禀君上,属下已带人围剿了冷家老巢,全都处理干净了。除了冷开艺的,”铁骨顿了顿,附在骷髅头上的白景梦明显感觉到这名华服少女莫名一僵,她沉吟了片刻,开口道,“还有一名年幼女童......属尚不记事的年纪,暂且被安置在属下房内。”
久久的沉默,翎没再启口说话。
偌大的洞穴仿佛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深处的水声还在继续,叫人的心里发慌而又畏惧。有一珠水滴沿着钟乳石的尖岩落进一个凹下去的石槽中,一滴极其鲜明的声音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吹了出去,白色的烟细成一根线,又在空中化开。
“我知道了。”他淡淡地说。
黑暗的更深处响起了连连不断的“叮当叮当”的声音,十分厚重,像铁链拖行在地面发出的声响。白景梦闻声望去,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华服少女正对着的那头阴影底下,再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白景梦的视线。
这次可不是差点看错,白景梦看得十分清楚。来者是兰凌,他的身上和腿脚还缠满了白色绷带。
白景梦先是一惊,想着兰凌是不是在三生楼里受了伤;紧接又惊悚一震,头皮发麻,他看见一张人面出现在兰凌的右手边,一双浑浊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是兰凌正拖着的一个浑身穿有铁拷的男人。
拷具逐一穿过男人的肉骨,手腕、脚腕、胳膊、膝盖......每一个人骨关节处都有棍子那么粗的铁灵石凿穿着男人的身体。
“启禀君上,冷家家主冷开艺已带到。”说话者并非兰凌,而是铁拷男人另一侧的那名妖族,是个小孩模样,说话声也十分稚嫩,但语气老练,敬畏却非惧怕,很难一眼就断定出真实年纪。
“审问过了么。”
“回君上,所有的冷家余孽全都在他眼前处理的......但他仍旧坚持那套说辞。”
说到这里,带着铁拷的男人忽然变得激动,他的嘴里有一根穿舌钳齿的长钉,只能用喉咙发出“呜呜呜”的嘶吼,发疯般地使劲力气挥动着身上密密匝匝的铁链,环节之间咯咯作响,他干吼着,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翎,好似立马要挣脱出来扑死他。
翎轻轻地吐出一口青烟,抬起眼皮,默不作声地盯着冷开艺顿了片息。
“把他的铁灵石松了。”翎说。
“是。”
兰凌和小孩同时踩上冷开艺的双手和双脚,限制冷开艺的蛮横挣扎。
最后的钳齿长钉从嘴巴里取出,冷开艺立即破口嘶吼,满嘴都是血,“我不会回答你任何事!砍下我的头!我仙门冷家从来不惧生死!誓不与妖孽同流!”
翎沉默着,抖了两下烟杆,让烟草里的星火重燃,忽而狠狠一挥手。巨大的声响在洞穴内炸开,灰尘弥漫,冷开艺被直直砸进地面,地上的石块都碎裂了,他的脑袋在地面倒扣出一个不浅的洼坑。
“十八年前联手黄鼠妖狼钻研长生之术,冷家倒也出力不少。”翎用平淡的声音说。
“那是为了天下!多少世人恋长生,苦死别!若不是尔等孽畜出尔反尔,我仙门冷家会落此境地?!”冷开艺想抬起头,一只脚狠狠地踩住了他的后颈,他狠劲挣扎,与后颈上的力量争斗,发狠地用力。
“杀了我!孽畜!”冷开艺拼命地仰头怒吼,他与翎对视着,牙齿咬合的喀嚓声磨得咯咯作响,一张脸鲜血淋漓,眼睛血红犹如凶兽,后颈处的压力几乎让他的脖颈快要断裂,但仙门冷家永不为妖族低头!
即使身在阶下,也绝不为妖族低头!
翎沉默着,笑了笑,“你也知道这套铁灵石的拷具吧,专门用来封锁灵力的拷具,却又并非用来防范犯人逃走。它特地被制作出来不就是为了阻止犯人自尽么,现在我替你解开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所以你是特地来看我死么?”冷开艺嘴角抽搐着,冷笑,“灭尽我名门冷家的后路,再以家主自刎于妖孽脚下折辱?”
“不,我需要从你这里知道一件事。还是之前那个问题,十八年前白氏灵溪谷灭门一事是谁做的,除开与黄鼠妖狼联手的三十三家仙门,应该有还有其它人针对了白氏灵溪谷。”
“呵!白氏灵溪谷?灵溪谷白氏吧!如此关心灵溪谷白氏,你莫不就是那只狐狸吧?屠尽仙门列宗是为了报仇么?”冷开艺突然狂笑,“可惜了,白氏本家的灭门凶手你到死也找不到!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这是你应得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把一切都毁掉了!是你自己害了灵溪谷白氏!”
他现在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舒畅,心里涌起一丝报复的快感,本以为结局到了头,亲友兄父死尽,冷家被灭,折辱自刎。面对妖界之主冷开艺实在无力进攻,但他现在觉得可以,他要把语言变成最锋利的尖刀,贯穿这只狐狸的心脏,让他也体会流血的滋味。
他的亲人全死了,他的冷家也不再,他没有可以失去的,他不在乎这只狐狸会不会要了他的命。如果可以动手,他倒希望自己能死在这只孽畜手下,至少不用在亲自了断时像街角唱戏的伶人般供人玩味观赏。
“你说得没错,这是事实,所以我会铲除一切能够威胁到白氏的势力。”翎说,“你不用想着用言语来激怒我,这没有用,我也不会动手杀你。对于取下铁灵石这个举动你可能有些误会,‘折辱’没错,但并非要你阶下自刎。你应该记得那些在你面前死去的冷家余党吧?里面没有你的女儿,她还没有死。”
冷开艺猛地一怔,凶狠的面孔裂开了,“你......你要做什么!你是想做什么!死......我仙门冷家没有一个人怕死!我们都不怕死!我的女儿也不会惧怕!就算最后一个冷家人的血液流干了,你也找不到凶手!孽畜!我不怕死!我们冷家人都不怕死!”
冷开艺越说越大声,他暴躁地怒吼,后颈上的那只脚突然用力更加狠戾,小孩把冷开艺的头更深地踩进了碎裂的石块中。
翎又笑了,笑得很轻松,“你也知道我是来复仇的,也该知道这世上有一千万种方法让你活着比死还痛苦。听说她还小,在尚不记事的年纪,多用点灵药还能活得更久一点。”
“你......你要对她做什么!你敢这么对她!你敢!你要是对她做了什么,我一定会杀了你!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冷开艺匍匐在地面,发出咆哮,双腕上的铁链被砸出激烈的声响。
翎漠然地看了看烟杆,轻轻扣倒掉烧干的烟灰,又重新塞上烟草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吹了出去,烟雾腾起,模糊不清,“杀我么......那你得先别了自尽的想法。从现在起,你多活一分,你的女儿便少苦一分,要实在无力承受,就只能另外找个冷家的血脉来承受了罢。”
翎的话音落下,兰凌一脚踩上冷开艺的手肘,拿起一把剔骨的钝刀在冷开艺的手臂上缓慢地剜下一块皮肉,有巴掌那么大。铁骨跟着飞出几根银针定在冷开艺的头穴,确保冷开艺能够在巨大的疼痛中时刻保持清醒。
“当然,你也可以好好想想我提出的问题。每一刀活剐你都有一口烟的时间思考你要不要告诉我你知道的事。”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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