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居安自诩为一个好人。想当年他作为新锐导演,出道作就是一部享誉南方星系的大型舞台剧。
可惜就可惜在他实在是太优秀了,年轻气盛不懂行业规矩,才被排挤到海神星这种地方讨生活,还干起了以前自己都看不起的“擦边”题材。
今天还被一毛头小子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搞什么毛线,他怎么也是个有追求的艺术家好不好!
秦居安在心里骂脏话,嘴上半个字也不吭。他刚想起来,他上一回见到和那小子一模一样的衬衣袖扣还是在天狼九的军部博物馆。
陶思桦出来的时候清了清嗓子,正要向秦居安解释一下,导演却率先弯了腰:“对不起!”
陶思桦愣了愣。
秦居安当着不远处的祝庭安抹了几滴假泪,窝囊得很:“是我没有管理好现场秩序,太抱歉了。你放心,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的!还有你,你也滚过来道歉。”
刚才骚扰陶思桦的舞伴吸一口气胸口就剧烈抖一下,也不敢多说,唯唯诺诺地照做了,保证不再犯。
临走之前,秦居安还安排给陶思桦发了今天的工作报酬。撇去祝庭安不谈,他对陶思桦相当满意,如果不是因为节目设计,他们完全可以合作一些别的舞台项目。
陶思桦捏了捏红包,还挺厚,至少有一千。他乐得合不拢嘴,朝祝庭安抖抖阔气:“走,我请你吃饭!”
海神星地处联盟偏远地带,最早是收押罪犯的星球,后来随着联盟扩张逐渐开放,到如今鱼龙混杂,却也包罗万象。
陶思桦在这儿混了半年了,最喜欢的就是一家章鱼烧烤店。
“海神星的章鱼你肯定没吃过,”陶思桦坐在店铺门口脏兮兮的小板凳上滔滔不绝,“八个头的章鱼,一只比船都大!章鱼腿还会变成红色,吸引好多水母。等秋天晚上天黑了,肥嫩的大腿一蹬,好多会发光的小贝壳就漂上海面。你别光听,多吃点啊。”
盘子放了整整八串小臂长度的炭烤章鱼腿,深红色的肉偶尔覆了黑色的痕迹,大概是海草烤焦了。油渍顺着铁签往下滴。
祝庭安不动声色地往后靠。陶思桦直接挑了最大的一串递到他面前,眼睛比路灯还亮:“快尝尝!”
章鱼外焦里嫩,中间还有汁水,焦黑的海草竟然也增香了。
陶思桦注视着对面的表情,捕捉到些微的变化,立刻兴奋起来:“是不是还不错!”
祝庭安微微点头,用纸巾擦净刀叉,将章鱼切成小块,仍旧保持了良好的就餐礼仪。陶思桦自己也吃起来,还不忘聊聊天:“不瞒你说,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当偶像。”
“为什么?”祝庭安难得问他。
陶思桦没想过这个问题:“唔……因为会被看见,还有好多好多人喜欢。”
“为什么要被很多人喜欢?”
“因为,因为……”陶思桦说不出来。祝庭安的问题都很奇怪,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多为什么,想做就做了。
“反正,这一行就是这样的,”陶思桦吃得满嘴流油,一点不在乎形象,“你看不看得上,都这样。当然啦,某些知识分子觉得当一个被摆弄的工具是羞辱,要我说,还得有本事才能当工具呢。”
他哼哼了两声,见祝庭安不说话,扭头捣鼓起桌角的果盘。
祝庭安回过神时,面前出现了用菠萝条和樱桃摆成的笑脸。陶思桦笑嘻嘻地捧着盘子:“别黑脸啦,包公都没你凶。”
祝庭安刚碰到盘子边缘,陶思桦没松手:“我知道你的好意,我一个大男人没那么容易吃亏。总之,谢谢你。”
少年歪着脑袋,发色在灯光下显得柔软,眼睛一眨一眨的晃个不停。
“不客气。”祝庭安回答道。
他接过盘子,在陶思桦的注视下叉了一颗樱桃,被酸得眉头一紧。陶思桦“嘿嘿”地笑:“哥哥,你还蛮好哄的嘛。”
祝庭安将擦过手的纸巾叠好,慢条斯理地戴上一次性手套,冷笑道:“一点小伎俩就想收买我?你一个小孩儿,哪儿来这么多花样。”
话音未落,陶思桦整个蔫了,瞪瞪眼睛:“我不是小孩子。我不是!”
祝庭安看着他,话说重了的愧疚忽然收了回去,嘴角按捺不住地扬了扬:“嗯嗯嗯你不是,你是小狗。”
陶思桦狠狠瞪他,脸颊鼓起的全是委屈,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人:“汪汪汪汪汪!”
祝庭安眼疾手快地塞了一块章鱼腿进小狗嘴里:“快吃吧,别浪费了,小、狗。”
陶思桦埋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吃饭,耳尖悄悄泛红。
风卷残云一阵后,陶思桦心满意足地擦嘴,招呼老板买单。一听到总价一百八十二,心疼得眉毛都快掉了。
他大手一挥正要付账,祝庭安忽然拦住,眼底笑意冷淡从容:“老板,手套只用了一副,可乐也只有一瓶,算上晚市活动,一共是一百六十五。”
老板“嘶”了一声,连忙道歉,干脆抹了零头。
祝庭安一转身,付完钱的小狗眼睛里写满崇拜,惊呼一声:“你还会算数??”
祝庭安:“……”倒也不至于。
二人回到伽马实验室后,祝庭安说是有事,去了工作区。陶思桦先回宿舍,冲凉后把自己摔进了被窝。
阳台的门开着,海神星的夜风湿润柔软。他抬起右手腕,黑色的手环仍然显示绿色短线。
很奇怪,为什么今天在舞台上会变红呢?盯了一会儿,陶思桦感觉不太舒服。手环下的皮肤隐隐发烫,耳朵也烧起来了。
手背贴上额头,应该不是感冒发热。
他有些犯困,又隐隐觉得脑子里在被未知的东西轻轻抓挠。他吸吸鼻子,夏夜凉爽的晚风忽然变奏,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出现,越来越清晰。
窗外月光穿过乌云,撒向海面,粼粼有声。
手环再次短促振动,绿线变为红线。
陶思桦坐起身,试图寻找来源。随着“滴”的响动,祝庭安打开了门。
他换好鞋,一进屋便看见陶思桦呆呆地坐在被窝里,几根毛在发顶翘起。等他洗漱完出来,陶思桦还坐在那儿,欲言又止地抠脚。
“你怎么了?”祝庭安问。
陶思桦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认为属于祝庭安的气味有时会消失,但每次闻到时,手环都会变红三秒。
“这个手环……是不是坏啦?”陶思桦试探性地问。
祝庭安刚去见了实验员:“有颜色变化是正常的。”
陶思桦“哦”了一声,又听祝庭安问:“这个实验,你知道多少?”
“啊?”陶思桦莫名其妙。
祝庭安今晚好像十分耐心:“除了钱,你有了解过它到底是什么项目,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
陶思桦大义凛然:“我、我为科学献身,总之是为人类做贡献的,管那么多干嘛。”
祝庭安顿了顿,挑眉道:“你真伟大。”
陶思桦“嘿嘿”两声,过了几秒才感觉他在嘲讽自己,干脆抬抬下巴,装乖道:“那你给我讲讲嘛,哥哥。”
祝庭安说:“这个项目是伽马实验室的高级机密,公开的内容几乎没有。他们唯一承诺的是注射试剂不会造成生命危险。所有的参试人员都经过健康筛选,两两一组进行搭配。你还记得昨天的注射液是什么颜色吗?”
“蓝色,”陶思桦想了想,答道,“淡蓝色。”
祝庭安看向他:“你确定吗?”
“嗯嗯,跟我血管的颜色差不多呢。”少年的肤色白如瓷器,腕骨只包着薄薄一层。
祝庭安却记得自己打入的试剂是深蓝色的。
“只有我们不一样,还是所有人都不一样?”陶思桦托着脑袋问。
祝庭安没有回答。
陶思桦其实一点也不好奇,这些事也不归他操心。他趴回床上,百无聊赖地打开通讯器,给妈妈发了条消息。
过了一会儿,祝庭安也坐在了床上,继续翻他的书。陶思桦瞄了一眼,是完全陌生的语言。
“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祝庭安忽然开口。
陶思桦把脸埋进枕头,闷声道:“字面意思。我家未城周围全是白桦树。”
“桦树林是什么味道?”祝庭安接着问。
陶思桦晃着双腿:“能有什么味道?唔,小时候秋天去捡树叶,冷空气还挺纯净的,这样说算不算?”
祝庭安翻了一页书,“嗯”了一声。
陶思桦露出一只眼睛,稀奇道:“你没见过?”
“不记得了,”祝庭安平淡地说,“没什么印象。”
陶思桦拱拱脑袋,通讯器忽然收到了一条新消息。发件人是[伽马实验室]。信息附了一条链接,要求如实填写。
打开扫了一眼,陶思桦愣在原地:“卧槽。”
祝庭安眉心一跳,循声看见陶思桦的脸红得不可思议。小孩儿“哇”地一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窸窸窣窣地过了一会儿把通讯器摸了进去。
陶思桦紧紧盯着全息小屏上出现的电子问卷。
[1. 今日是否与搭档发生物理接触?a.是/b.否]
[2. 请勾选今日与搭档发生的所有行为:a. 表层肢体接触,如抚摸等; b. 亲吻;c. 性.交; d. 其他体.液交换;e. 其他; f. 无]
[3. 今日是否有过自.慰行为?a.是(时长____)/b.否]
……
问卷不长,但每个都看得陶思桦面红耳赤。
好不容易填完,陶思桦忽然联想到了昨天实验员说过的副作用。他心里咯噔一声,又想到今天祝庭安不止多管闲事,还一会儿问名字一会儿问气味的,和昨天判若两人。
难不成——
陶思桦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从被子里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祝庭安,你有女朋友吗?”
祝庭安眼睛都没抬:“没有。”
“你以前交往过女朋友吗?”陶思桦追问道。
祝庭安不答反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陶思桦的声音变得紧张:“你不会喜欢男的吧?”
祝庭安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你觉得呢?”
“……我、我可是直男!”陶思桦强硬地声明道。被子绊了他一下,再次栽进枕头里。好半天也没听见祝庭安吭声。
陶思桦当他默认了。
这个实验太可怕了。陶思桦想都不敢想。他在被窝里吸吸鼻子,竟然再次闻到了夜海白月的气息,激得他哆嗦了一下。这一次,手环变红时没有振动。
祝庭安打开在线问卷时,空气里仍然萦绕着淡淡清香,来自不属于海神星的遥远森林。他侧过头,隔壁的被子遮住了少年的上半身,露出一截柔韧的腰肢,一双细瘦的小腿来回摆荡,就像今天在舞台上那样。
但只有私下面对祝庭安时,他才格外乖巧纯真,像个刚成年的小孩。
才几岁就会这些,小花招一套又一套。小狗摇起尾巴的时候,真的假的连他都会产生迟疑。
是时候写个报告给上面,在海神星加强管理赛博偶像行业,最好彻底取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小狗连招
点击弹出菜单